山林间秋风萧肃,繁乱茂密的竹林遮掩了些许早晨的阳光,竹叶散落的沙沙声在耳畔奏响。
几只小巧可爱的鸟儿站在弯曲的枝头,看着下方狭长石阶上慌乱爬步的道士,略显不解的歪了歪头。
左零轩提着过于束腿的道袍下摆,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在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快步攀登,错杂的呼吸让他的脚步更乱了几分,没过多久汗水便侵湿了一大片前襟后裳。
说起来,天衍阁的修士清一色都是主修相术之道,战斗方面的技艺虽然也不至于一点不懂,但在他们从未在宗门大比拿到过名次这一点来看,恐怕很难称的上一句“厉害”。
战斗实力不是单纯的看修为高低,过大的修为差距当然会影响战局,但在修为相当的时候,谁会胜出考察的就是综合战力了。
换句话说,别的修士在磨炼剑术、法术、体术等一系列战斗技艺的时候,天衍阁的修士基本上都在捣鼓‘你的下一句话是……’,并且大多数时候,会因为学艺不精、或是因为微不可查的变化导致预判错误。
如果能猜中自然很厉害,但如果没猜中可就是逃无可逃的“零分”。
哪怕是在名不见经传的散修看来,和天衍阁的修士打架,和欺负一群文弱书生没什么区别。
当然,这种说法带有不少夸张性质,严重怀疑是对天衍阁抱有‘柠檬之心’的修士在妖言惑众。
天衍阁弟子再差也不可能比不过文弱书生……虽然左零轩现在气喘吁吁的模样,和小跑两步就不行的文弱书生没什么两样。
“哈哈……呼哈……”
左零轩两手撑着膝盖,总算爬到了千级石阶的最后一层。
方才位于两侧的茂密竹林到此戛然而止,石阶的前方出现了一片被竹林团团包围的空地。
一栋五层高阁拔地而起,飞檐栈角在阁楼的四边八方勾起向上的弯弧,犹如捞月猴子的尾巴。
阁楼前燃着一个小火炉,被烧成黑炭的铁质漏网将火源分离,上面放着一个长嘴茶壶,弯弯的瓶口不停冒着水蒸汽。
“咕噜……咕噜……咕噜……”
沸腾的开水从盖口溢出水滴,眼看茶壶的瓶盖都快在这股冲击力下被掀翻了,那两个围在小圆桌旁的身影却依旧纹丝不动。
身着松垮道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小木凳上,右手捏着下巴尖,聚精会神地盯着小木桌上黑白交映的光影。
在中年男子对面的白须老人额前冒出层层细汗,抚摸长须的大手时顿时快,黑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看样子谨慎到了极点。
犹豫视角的缘故,在左零轩的位置是看不到木桌上有什么东西的,几乎所有的视线都被中年男子的背影遮住了。
左零轩看着专心致志的二人,心中也着实好奇。好端端的长老阁不待,跑到外面来做什么?
他平缓了下急促的呼吸,缓步走上前查看。
只见小木桌上摆着一面崭新的棋盘,黑子与白子整体将整个棋盘占据了大半,估计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下了。
目前的形势看起来,是黑子在对白子进行多次围剿,但却每次都被白子巧妙地化解,演变到最后变成了现在分庭抗衡的局面。
两人就像是没有看到左零轩的到来一样,心神自始至终都锁在棋盘之上。
啪塔——
啪塔——
落子声的间隔每次都好像有半个时辰之远,左零轩也不敢出声打扰,反正他的要紧事……确实挺要紧的,但也不那么要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棋盘都快被塞满的时候,龙意阳的神情率先松懈了下来。
他随手拿起旁边都快烧干的茶壶,往自己的尚未见底的茶盏中倒上些许,继而微抿了一口细细品味:
“老朋友,你心乱了,胜负已分。”
话落,龙意阳也不管虞元洲回不回答,不再关注棋盘半分,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另一边,虞元洲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比起刚才专心对弈的时候,他现在似乎反而更加紧张了。额前绵密的汗水变成了豆大的汗珠,盯着棋盘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死活想不明白的模样。
龙意阳见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便转身瞥了眼左零轩,悠然地品茶道:
“说吧,有何事?”
左零轩松了口气,可算轮到我了。
他凑近了几步,在心底酝酿了下措辞,缓缓开口道: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就是,挺要紧的。”
龙意阳预判到自己会被呛到,连忙硬生生一口把嘴里的茶水提前咽下,随后瞪了左零轩一眼:
“别说屁话,说重点。”
“……”
左零轩挠了挠头,这不是想稍微铺垫一下嘛,直接说多突兀?
他干咳了一声,一边回想着刚才听下面报告的事情,出声解释道:
“其实是天谕商行的事情,许兄……咳,许公子在天衍宗多日未归的事情,长河苏氏那边似乎很不满,就委托了天谕商行的人来给我们施压。”
“嗯,我就猜到会是这样。”龙意阳打了个哈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左零轩表情一僵,垂在一边的手指微微缩动,小心翼翼地问道:
“阁主大人……您,您知道这件事?”
龙意阳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没什么,算到了而已。”、
“……”左零轩。
那我还有从山下跑山上汇报的必要吗?
左零轩停止了思考。
“不过,天谕商行……确实有点麻烦了。”
龙意阳伸完懒腰后,出奇地没有和往常一样毫不在意,却是微微蹙了下眉,陷入了沉思。
在九洲大大小小的商会、商行之中,支撑每个洲际的商会组织各不相同,大多数情况下都与当地盛产的资源有关。sxynkj.ċöm
就比如天南洲最出名的灵药‘炎孕草’,对于大龄已婚女修想要孩子却迟迟怀不上的道侣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良药。
而天南洲‘炎孕草’产量最足的地方,有百分之九十五都在「九樱商会」的旗下。
这也导致整个天南洲想要拿炎孕草,就必须通过九樱商会这个途径,价格的高低完全由他们一家说的算。
小的商会为了生存,只能被迫签下霸王条款的情况下备货炎孕草,其中的油水一大半都被九樱商会赚了去。
其他的洲际基本上也大同小异,不仅限于灵药行业,包括灵晶矿这种暴利的行业在内、拍卖法宝、量产灵器工艺、九洲连锁品牌效应……
你能想到的所有行业,都被某个本地的商会所独占,他们也就靠这个发家致富。
但天谕商行就是个例外……或者说,它是唯一一家不通过垄断某种修炼资源,达到闻名九州、家喻户晓这种夸张地步的商行。
天涯虞氏发家不过千年,比起各大有着厚重历史的大家族来说,还只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生儿。
可就算是有着深厚历史传承的修仙大族,在面对天涯虞氏的时候,也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
其中缘由解释起来也不复杂,就像天南洲的宗门考虑长河苏氏的时候,首先忌惮闯遍天下的苏烬一样。
天涯虞氏也有两个让九洲忌惮不已的恨角色,其一就是现任天涯虞氏的家主虞墨鹤,其二则是在天涯虞氏彻底出名的时候,选择消失在了群众的视线中,近百年再无半点消息。
当然,只是对“别人”来说没有半点消息。
但对于天衍阁阁主龙意阳来说,他甚至连算都不用算,随随便便就能知道天涯虞氏那‘消失的第二人’是谁。
天谕商行在全九州的影响力都不小,他们天衍阁也有不少修炼材料是定期从天谕商行那里拿货的。壹趣妏敩
对于天衍宗来说,如果因为这种事突然换个合作对象……就好比突然蛮不讲理把你十几年网购的信誉积分全清零一样,让人血压蹭蹭地往上涨。
龙意阳现在正是这种状态,他叹了口气,摆手示意左零轩退下:
“我知道了,让我想想怎么办,你先下去吧。”
左零轩闻言迟疑了下,稽首道了声“弟子遵命”,倒着走了几步,迅速往来时的方向退去。
等到脚步声逐渐远去,龙意阳偏头看了眼仍在专心于棋盘的虞元洲,心中感到好笑:
“喂,人家可是打上门来了,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虞元洲不为所动,视线没有离开棋盘半分:
“……你都没办法的事情,老夫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比起那个,你快告诉我,最后这一手你是怎么圆上的……”
龙意阳不屑的撇了撇嘴:“算了吧,想要赢我,你怕是要再修个万年还差不多。”
明眼人都知道,这里的“万年”只是无心之词,连句玩笑话都算不上。
但虞元洲却对这个词产出了反映,他沉默了片刻,第一次把视线从棋盘上拿开,转而望向金灿灿的天空,叹息道:
“万年……若是百年之内再找不到踏入玄夜境的路,怕是想要万年都没有咯……”
龙意阳闻言沉默了下来,对于这位年龄与自己相当,却多拥有一头白发白须的老朋友,感慨般地低声道:
“别这么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阻止「终焉」的希望,许小子现在还只是块璞玉,在没有达到「天道第十一境」之前,正是需要有个玄夜境为他铺路的时候。老朋友,不觉得你很合适吗?”
虞元洲嗤嗤一笑,连连摇头道:
“老夫若是能比你先入玄夜之境,今后下棋我自让三个子。”
“嘿!”龙意阳挑了挑眉,语气很是不屑:“恕我直言,对弈水平与你我之道毫无关系,你只是单纯下不过我罢了。以你现在的水平想赢我,将来无论过多久都难。”
“……”虞元洲被噎得不轻,气得满脸通红:“未来怎样还不好说,你真当自己能算到一切了?”
“算不到。”龙意阳点了点头,意外坦然地承认了。
虞元洲微是一愣,被老友这般不自然的直率搞懵了,嘴上还是毫不客气地道:
“你知道就行,未来怎么样还……”
“还不好说。”
龙意阳强行结果了虞元洲的话茬,在对方一脸茫然的注视下,严肃道:
“所以,你也不要说自己破不了玄夜境。我可没有算到那样的结果……就算真的算到了,那也只是众多卦象中的一个,不代表不能改变。”
“——”虞元洲这回是真的意外了,平时被龙意阳怼习惯了,突然来了个反差安慰,搞得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龙意阳重新坐会了小木凳上,淡然轻笑道:
“不过,就许小子现在的修为,如果有两个轩阳境给他护道,恐怕反而会限制他的成长。”
虞元洲点了点头,对此也很赞同:
“不经磨砺,何以至英雄;不舍昼夜,何以救天下。任何时候‘笼中之鸟’都不是上策,与许小友将来要面对的事情比起来,此次天渊宗与长河苏氏的一战,只是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上不得台面。”
说打这儿,虞元洲似乎想起了什么,偏头看着闭眼假寐的龙意阳,蹙眉道:
“老夫虽然找不到办法,不过以你的能力,如何应对天谕商行的制裁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龙意阳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耸了耸肩道:
“制裁?太夸张了,而且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虞元洲眉头紧皱,视线紧紧地盯着龙意阳,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龙意阳仿佛感受到了虞元洲的注视一般,适时地开口回答道:
“他们想让许小子回去,那就遂了他们的愿,放许小子回去不就行了。”
“……”
虞元洲长叹了一口气,大手扶额,语气无奈道: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许小友还在「青魇玄离境」之下,你让他怎么回去?”
“……怎么会,自己回呗,难不成还要我天衍阁派飞渡浮舟接送?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龙意阳完全理解错了虞元洲的意思,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虞元洲一时无语,强忍着跟这二货开战的冲动,愤慨道:
“你前天才说要关他一星期,这才四天,龙意阳!你对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有点数行吗?”
龙意阳闻言微是一愣,旋即露出了“原来你是这个意思”的表情。
“我一开始的确是想把许小子关上了七天……按照我的推算,应该刚好能突破涅槃境。但是……”
他摸了摸后脑勺,下颚微抬四十五度,视线瞥向了后方,意味深长地说道:
“谁让这小子就是提前出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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