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说得着急,贾璘让他暂等,先让小厮送了茶进来。
喝了口茶,贾宝玉见屋内再没别人,连忙低声接着说道:“珍大哥哥听说菡哥儿定要买那水仙庵,也是较上了劲,说是‘并不在意银子多寡,只是卖给谁也不能卖给个戏子’!”
贾珍这样说,看似合理却也是胆大。蒋玉菡是个身份低微的戏子不假,可他毕竟不寻常,是忠顺王喜爱的优伶。
蒋玉菡要买水仙庵,贾珍自可以不卖,甚至去官府告他抢夺。但这样公开辱骂菡哥儿,贾珍就多少有些故意或者是急昏头了——菡哥儿的身份,他应该有所耳闻。
蒋玉菡也像是较上了劲,打定主意非要买不可。中间帮衬着买卖产业的牙子往返几趟,对两边的人都是劝说无效,这事就尴尬在了那里。
“宝玉,你可知道为什么要菡哥儿出面?”贾璘低声问道。
贾宝玉连忙拱手道:“是璘哥哥暗中帮我呢。”
“此事已经差不多。我自会找人去说,你要记得当时的话,现在已经不能回头。”贾璘叮嘱道。
“为了她,我就是化成一阵烟散了,也是心甘情愿。”贾宝玉痴情地说道。
看着他,贾璘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宝玉且先回去,我自去找办法。”贾宝玉抹了几滴泪,起身告辞回府。
贾璘坐在正堂想着,杜金平又说冯紫英、卫若兰来访。
直接把他们请去后院射圃的亭子内,贾璘笑着问道:“冯兄、卫兄近来可又出去城外?”那两人笑了笑,只说是也去城外走了走,却并未再打猎。
“倒是新买了个鹞子,却没地方去捉兔子了。”冯紫英笑道。
“闲来无事,不如就去山里走走?”贾璘建议着说罢,那两人立刻说好,随后命小厮回去取来鹞子,牵着几只猎犬。
三人带着僮仆出城,却在城门处遇到了几位相与——正是仇世正、裘方、韩泽平等人。
这些人原本不在一起玩耍,却因为笑傲曲之事也算熟识。听贾璘说要去城外打猎,仇世正开心地说道:“本来约好了菡哥儿要去走走,现在岂不是正好?”贾璘听他这样说,再见冯紫英等人并无异议也就说好。
几人出了城门,已经看到绿荫里停着一辆马车。仇世正抬手指着笑道:“不就是他嘛!”
待得走近,贾璘又笑了——薛蟠带着两个小厮,正和车下站着的蒋玉菡说笑。
当下众人见面各自施礼,薛蟠对于上次与裘方的小冲突浑然不计,只说遇在一起好巧,显得极为开心。
裘方见他爽快,也握手言欢道:“蟠哥儿力道惊人,或许可以用棒子就打死几只兔子。”捕猎兔子首要靠得是速度,他这样说,毫无疑问带着调侃的意味。
薛蟠却径自笑道:“方哥儿说得不差!不是说有什么兔子撞在树上的话吗?一棵笨树都能打死兔子,薛某的棒子焉知不能?”
他说得得意非常,众人为能有这样的玩伴,更是开心地大笑不止。
说笑着进入丘陵地带,眼见四周没有了农田妨碍,众人开始放鹰走狗,山林间顿时热闹起来。
薛蟠的力气再大,肯定也不能用棍子打中兔子。今天众人狩猎的兴致,都集中在冯紫英手臂上架着的那只鹞子上。
前面的僮仆喊着“有山鸡飞起来了”,冯紫英立刻把鹞子脚爪上的细铁链解开,再摘下它的眼罩。胳膊略微一抖,那只鹞子就像箭矢一般,从他的胳膊上腾空而起。
众人见这情景雄壮,不禁齐声喊了个好,再仰着头、抻着脖子,紧盯着它飞去的方向。
只见它先是冲上天空,再于空中打个旋儿。眼力奇佳的它发现了猎物之后,翅膀一翻。
蒋玉菡不禁惊呼一声:“怎么栽下来了?!”
旁人还没答话,薛蟠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菡哥儿莫怕。那鹞子是要逮食儿呢!再者,有我在,哥儿有什么可怕的?”
蒋玉菡今天是与他偶遇,却并不想和这个粗鲁的人多加说笑。此时见他言行过于亲密,蒋玉菡只得支应一声,连忙走近贾璘以避开他。
薛蟠对此并不尴尬,只是嘿嘿地笑笑,再一边呼哨着,一边追随着鹞子的身影。
那鹞子再从林中飞腾起来的时候,爪下已然带着一只山鸡。驯鹰的仆人吹个口哨,鹞子扑扇着翅膀飞回,落在了地上。
一阵烟尘起处,仆人上前收起山鸡,鹞子飞回到冯紫英的左臂上。
从腰间的小皮囊中掏出一块备好的鲜肉喂了它,冯紫英满意地笑道:“这畜牲还算伶俐。”
众人随即拍手叫好,仇世正走近前来,一边逗弄着鹞子,一边说道:“我原来驯过一只苍鹰,却不如它身形矫健。”
冯紫英正要搭话,却见臂上的鹞子被生人摆弄而受了惊。它猛地一拍翅膀,冯紫英和仇世正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
仆役连忙给鹞子戴好眼罩,众人凑近前去询问那两人。
各自摆了摆手,仇世正揉了揉眼睛,冯紫英无奈地抬起右臂蹭了蹭脸颊。相互看了看,他们对着笑道:“被它略微扫了一下,终究没什么事。”
贾璘笑着赞道:“两位都是豁达。”冯紫英和仇世正彼此点点头,再继续放鹰捕猎。
蒋玉菡终究觉得这些乏味,拉着贾璘走到一边。
“水仙庵那里,”他低声说道,“璘哥儿可能松一松手?”
他问得巧妙,贾璘笑着摇摇头说道:“即如鹞子腾空而起,不捉到猎物直是无趣。”
蒋玉菡听得发笑,拱手说道:“所谓‘道不同不与为谋’,在下还是去那边转看。”说罢,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对贾璘挤挤眼睛,走去拴马处。
“菡哥儿这就要走?”薛蟠见状,着急地走了过来。
蒋玉菡尴尬地拱拱手,快步近前解开了马缰绳。贾璘连忙上前拽住薛蟠的衣角,劝说道:“菡哥儿另外有事,我们不要打扰。”
薛蟠呆呆地点点头,目送形容飘逸的蒋玉菡骑马离去。
“蟠哥儿近来生意如何?”贾璘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然,提到这个话题,薛蟠就是大叹一声,随后摆手说道:“不说也罢,总还能支应喝酒玩耍就罢了。”
“才没注意,璘哥儿新得了个麒麟?”旁边的卫若兰插话笑道。
低头看去,贾璘随即笑道:“说来倒也有几分曲折。”
那边的冯紫英等人已然听到,不禁都凑近前来。
“哈,这不是我与璘哥儿结拜的时候,在那玄真观里留下的吗?”冯紫英好奇地问道。
贾璘笑着称是,再说由张老道带回清虚观,更因为贾氏前去打醮祈福,两边通过献礼和布施而得到此物。
众人听了纷纷称奇,薛蟠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好像我听小妹说过这事。”
“现在正好物归原主。”也不接他的话,贾璘笑着从腰间解下这只金麒麟,递给冯紫英说道。
连忙退后几步,冯紫英摆手说道:“我佩戴之物并不缺乏。当初布施了此物,说明就是与它乏缘。璘哥儿得到此物,想来就是天意。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又再布施了银子,我不敢再收回。”
两人推拒几次,仇世正笑着说道:“璘哥儿这是当银子来去太容易呢。”
“哈哈,那老道也说是奇缘,我自然不能转奉。”贾璘笑罢,把金麒麟重新系好,再发出邀请,“既是这样说,今天就由我来做东。”
众人随即也不再打猎,哄笑着跟他一起回城。
到了城内,贾璘带着众人到了距离倪二家不远处的食肆,让店铺小厮找了隔间之后,再命杜金平去把倪二请来之后,把马匹牵回宅子。
众人欢聚一堂,冯紫英大方地让僮仆把几只猎物也送去厨下,炖煮后送来酒桌。
薛蟠见了酒,其它的事情就都不计较,立刻张罗着众人吃喝。
“若有人突然走来,只以为是蟠哥儿花银子呢。”韩泽平笑着揶揄道。
并不为此羞恼,薛蟠只是嘿嘿地笑道:“泽平哥儿有所不知。我与璘哥儿,那自然是好上加好、亲上加亲的情谊!”
冯紫英、卫若兰、倪二等人,都知道薛蟠与贾璘早于多年前就已相识。仇世正等人却一直对此含糊不明。
此时见薛蟠如此说,他们借此当个酒话,请他来说说。
“璘哥儿当初在金陵夸街,薛某一望之下,就知道是位大英雄!”他竖起大拇指,撇着嘴说道,仿佛口中的大英雄就是自己一样。
众人见他说得精彩,不禁都是大笑。sxynkj.ċöm
“璘哥儿擒杀了金人,自然是大英雄,这话倒也不必蟠哥儿再来说。”裘方知道贾璘的一些故事,不禁说道。
“非也。”薛蟠不屑地说罢,自顾饮了一大杯酒之后,接着说道,“薛某的意思,是说在某的一望之下,就已经看出璘哥儿将来更必是位大英雄。”
众人听他说得曲折,又是一阵大笑。
冯紫英举杯说道:“蟠哥儿说得自然不差。目下璘哥儿才刚入仕,就已经获得惊天之功。蟠哥儿如此说,倒也并不是虚赞。”
这话重新勾起众人的豪情,笑傲曲再次热烈地响起。
倪二喝了一杯之后,插空说道:“璘哥儿作得此曲,果然犹如天成。他更不分品阶,对人只是好。”众人听了开心,再一起喝了一大杯。
卫若兰放下酒杯,不禁慨叹着说道:“别人自是不敢评论,某却为不能有这样崭露头角的机会,觉得心里失望得紧。”
“每人机遇不同,何必为此挂怀?”裘方不在意地说道。
在场的多是富贵哥儿,但或是因为家里长辈赋闲,或者因为长辈疼爱而舍不得他们就此独自闯荡,也就暂且如荣国府贾宝玉一样没有出身。
沉默了一会儿,卫若兰还是拱手说道:“若能有机会,我也当报效国家。以此上不负太上皇、陛下,以及父祖辈的期待,下不负来这世间走了一遭!”
“卫公子说得极是!”倪二跟着拱手道,“在下微末,却也想着能够助得一二人,那就是极为开心的事了。”
贾璘随即说道:“正如两位兄长所说,并不分做何事,只要问心无愧,只要有利于家国人间,那就是我等可以豪气高歌的缘由了。”
众人听得很入心,纷纷附和着叫好。薛蟠立刻举起酒杯大声说道:“薛某虽然没用,却也时常练习气力。璘哥儿说了,有技艺总是好事。”
“偏你有力气使劲喝酒吗?”裘方接着说道,“一起喝一大海!”
众人哄笑一声,酒杯、酒碗的碰撞声响个不停。
裘方放下酒杯,夹起一大块炖肉吃了,再大声说道:“在座各位家中的老爷都是豪壮的人,我等更不可只是嬉笑耍闹。璘哥儿敢去龙潭虎穴闯一闯,裘某就是瑟缩的老鼠不成?!若得机会,必要逞一回英豪才可!”
冯紫英、卫若兰大声称赞,薛蟠接话道:“若说到这个,却仍是薛某占了先!”说着,他晃晃手臂,显得孔武有力的样子。
薛蟠的确壮硕,但裘方、仇世正等人却还是不服,纷纷叫嚷着找机会再比试。贾璘笑着劝说道:“若是我们只是自己打自己,那么鞑虏与金人岂不得意?”
“此话绝是!”卫若兰慨然说道,“理应把力气用在那些混账身上才是,怎么用到兄弟们的身上呢?”
仇世正、裘方略有尴尬,韩泽平连忙转圜着说道:“蟠哥儿也说璘哥儿要求习练的。我们兄弟何曾凶狠对待了?都是习练而已,只为将来大用!”说得巧妙,众人纷纷称是。
说笑着喝酒总不痛快,众人更要行酒令。薛蟠担心自己文采不足,连忙说道:“不要说那些‘白日依山尽’、‘小楼昨夜吹了风’的话!就只拇战!”
众人又是大笑,倪二忍不住说道:“我这没用的腌臜泼才,倒也知道是‘又东风’的话,蟠哥儿这是说笑了。”
薛蟠也不再多说,干脆撸起袖子、瞪圆眼睛喝道:“来!”
在他的号召下,“二度梅”、“七个巧”、“九连环”等酒令立刻就响了起来。
正在说笑着,贾璘忽然看到杜金平站在隔间门口,连连冲自己使眼色。借故走出去询问,他听到杜金平低声说道:“茗烟四处找大爷不见,刚才我回去宅子才知道,说是宝二爷那里急得不行,或是要出事。”
当即知道贾宝玉与蒋玉菡私交过多的事泄露,贾璘不敢耽搁,对众人说了“府里的宝玉哥儿出了事,我要回去看看”的话。
别人不明所以,但见他神色略有着急,也只好遗憾地纷纷拱手道别。
薛蟠听到有事,心里既是惧怕贾政,又担心回府再不能出来玩耍。因此他并不敢跟着同去,仍是低头坐在酒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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