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看到贾蓉与秦钟的情态不禁皱眉,随后也就忍下而转头他顾。
既然有贾蓉在场,贾宝玉和贾璘不再提及秦可卿这事,而是说些学业。
贾蓉号称国子监监生,哪里懂得几篇文章,更不要说其中道理。即便懂得,他这样的纨绔,却又能做得到吗?无非就是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的人罢了。略微搭话说几句《诗经》,他说的也不过是郑卫之风。
听得不仅厌烦更还羞恼,贾宝玉在会芳园里没走多一会儿,就推说天冷,要和贾璘等人回去荣国府。
贾蓉拱手道别后,赶紧拉着秦钟就走,说是给母亲去请安,其实就是找个什么所在,去与小厮、丫鬟们笑闹去了。
贾宝玉正要回去,却忽然想起来说道:“那边瑞哥哥不知怎样了?”壹趣妏敩
秋纹被他恼了几句,此时不敢接话。麝月凑近前劝道:“宝二爷,今天出来时间很久了,不要被老爷查问才好。”
“这是什么话!我过府来转看,有什么不可!听说瑞哥哥病重,难道我不能前去探看吗?”贾宝玉犯了少爷脾气,众人只得从会芳园穿出去,到了亲族附居的几排院落。
到了贾代儒老夫妇居住的小院外,贾宝玉和贾璘才迈步进去,正见到贾代儒才从侧屋走出来。
“给太爷请安。”贾宝玉和贾璘连忙施礼,贾代儒对这两人也不敢居大,紧着招呼进屋里坐。
“我们来看看瑞哥儿。”贾璘照直说罢,贾代儒哀叹立刻连续发出,直似羞惭得开不了口。也不必多问,贾璘和贾宝玉走进侧屋,只见贾瑞脸色乌青地躺在炕上。
见到他们走来,贾瑞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敢有劳两位贵哥儿来看,更恨不能起来施礼。”
“瑞哥哥且宽心。”贾宝玉回道。
秋纹等人见屋里的光线暗淡、气味浑浊,都不愿意在屋里多待。贾璘见状,摆摆手让她们先退了出去。
走近几步,他不禁诧异地询问道:“瑞哥儿果真是洁身自好,此时仍要整理颜面。”贾宝玉听得好奇,顺势看去。只见贾瑞脑后的靠枕侧畔,有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
听到贾璘这样询问,贾瑞先是尴尬,再就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几声。他这样的神态,令贾宝玉和贾璘都觉得有些可怖。
“在下病了一段时间,有位跛足道人送来此镜,说是可以宽心,使得病体转好。”贾瑞带着一些得意说道。
“哦?还真是奇呢!”贾宝玉好奇地走近前,贾瑞缓缓地递来这面铜镜。
“风月宝鉴。”贾宝玉自顾念着背面的字。
“此镜颇为神奇。反面可照出鬼魅模样;正面却能映出天仙,更可进入镜内寻幽。”贾瑞低声说着,脸上的神色满是神往和旖旎。贾宝玉拿在手里看了看,正反两面却都没有什么稀奇,不禁很是失望。
“宝玉竟然没有见到?”贾瑞既是惊讶又是欢喜的说——他只以为是天意惠顾他一人,才会让他看到那样的景象。
见他执意这样说,贾宝玉更为好奇,却仍未从这面镜子里照出什么,只好递还给他。把镜子拿在胸前,贾瑞不敢使用反面,而是竖起正面于眼前。
“啊,这不正是神女吗?既像那边的二奶奶,又像这里的少奶奶……”他满脸淫邪地笑着自顾说道。
贾宝玉听了立刻羞恼,但不好对这个已是垂危的人喝骂。“哼”了一声,他转身出了屋子。
贾璘看看炕上的贾瑞,暗念道:确乎天理不容,非是人力可为。
贾瑞浑似没有听到看到其他动静,只用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风月宝鉴,嘴角更还上扬起来——这是标准的猥琐情状。
贾璘随即出屋,与贾宝玉几人离开贾瑞的院落。
往回走着,贾璘暗想着贾瑞的事,一时有些出神。
王熙凤定是看不上,甚至也不敢有什么过分举止。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现有的声名与地位。或者因此而更加强势?她辖制丈夫贾琏的确很严,在当下近乎已是犯了“七出”的逐妻大恶。可若要从她想要踏实过自家人日子的角度来看,未尝不是能够理解的。
否则以贾母的权威,就不会对王熙凤很是偏爱——在调和这对夫妻的打闹时,她也基本是各打五十大板,甚至明着是袒护王熙凤的。
王熙凤获得管理贾氏偌大家资、家事的权利,自然会被其她人,如邢夫人、赵姨娘等暗恨,并且严密关注她在各方面的可能错误。
大家族因为男眷与女眷的无法严格避讳,的确会出现贾珍爬灰的事。可也要知道,男人于此时的社会地位、家庭地位颇高,又多以风流来看待男人的“风雅事”。女人却大不同。
李纨寡居而知礼,甚至独自在屋里的时候,都要有意打开门窗,以免受到他人的猜疑。王熙凤这样阖府风光的人物,只有更加小心才是。她但若有一点不妥之处,恐怕早就被“政敌”明里暗里去密报去了。
换句话说,先不说王熙凤是否能够对别的男人动心。哪怕是王熙凤真的对贾瑞有意,也只能看在自己手中已经获得了权利与财富的份上,对这种情意隐忍下来。更何况贾瑞还是穷困、无势,再又是无才无德、懦弱轻薄之辈。
以王熙凤的精明与眼光,无论如何不能看得上此人。所以,贾瑞越是不能自拔这份自以为是的情意,就越会遭到来自王熙凤的残酷打击。
贾瑞不应该被整得这样惨?只能说遇到别人,他还有可能活命。遇到王熙凤这样权势顶尖、心肠却又狠辣的人,就只能死。
迎面寒风吹来,贾璘迈步走出宁国府,先是暗松了口气。走进两府中间的夹道里,贾宝玉仍是闷闷不乐。秋纹等人不敢搭腔,随后就被他赶去前面先回去。
跟在旁边的杜金平见状,也识趣地说“先回去整理炭火”,跟着那几人先走了。
四周安静,贾宝玉站住脚,抬头盯看着贾璘说道:“璘哥哥肯救命,我感激万分。可我只对水仙庵不喜,因为那是强加附会。”
贾璘先不多解释,只让他说个痛快。
贾宝玉见他并不阻拦,就带着气恼说了下去:“我素日最恨俗人不问究竟,胡乱供神、胡乱盖庙!这都是有钱的愚公愚妇,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管那神到底何来。就说那里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壹趣妏敩
贾璘等他说完,不禁低声笑道:“曹植未得甄宓而哀苦,我却料宝玉自有因缘。试想,甄宓谐音‘贞妇’,并不枉曹植爱慕——两情欢好即可;古时杨玉环‘重孝道’,因为‘追福’亡故的窦太后而出家为道姑。后面她和唐明皇的事,那就是人尽皆知了。必要走这条路才可,宝玉若有真心,不可质疑。”
贾宝玉听罢,当即眼睛瞪圆,神情呆滞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喃喃地说道:“我喜爱女孩儿冰清玉洁,常恨不能为女儿身,只说下世要做女孩儿,绝不为须眉浊物!秦氏虽是嫁妇,却与我命里有因缘。”
贾璘试着问道:“不是说什么‘金玉良缘’的话吗?”
“都是些混账话!富贵人家男孩女孩,哪个没有戴金佩玉?!”贾宝玉恨恨地说着,再要犯脾气去拽胸前的那块玉。
按住他的手,贾璘笑着说道:“宝玉既有此话,何必还在跟这块玉较劲?我见她也佩戴金璎珞,难道不是正应了此话吗?”说罢,他冲贾宝玉挤挤眼睛。
眨巴着眼睛思忖许久,贾宝玉不禁笑着说道:“哦,对!所谓将计就计!日后说不得还要用这句话呢!”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水仙庵不妥吗?”贾璘接着问道。
“妙极!”贾宝玉拍掌笑道,“今儿这事正符合我的心事,只好借它一用!”
贾璘想了想,再给他补充了计策。两人耳语几句,贾宝玉不禁眉开眼笑,连连说好。
直接回去贾母所在的荣庆堂,贾宝玉神情怏怏地坐在旁边,很少发出什么言语。
贾母看得奇怪,不禁开口问道:“宝玉,怎么又犯起痴呆了?!”贾母不问还好,问过之后就见到贾宝玉眼泪不断落下。
赶紧一把拽来怀里,贾母心疼地问道:“快说话啊,别让我急死!”
王熙凤在旁边笑着劝道:“老太太还不知道宝玉的脾性吗?要他和姐妹们说笑一会子,马上就欢快了。”
贾母忍不住笑道:“可不应该是个女孩儿!”旁边的人都是笑个不停,贾宝玉却还是神色郁闷。
“老祖宗,我过府去玩耍,去看了蓉哥媳妇。”他哽咽着说道。
提前秦可卿,贾母也是哀叹几声,转头询问王熙凤:“我那重孙媳妇,不是一直请医问药嘛。若是太医都没用,我亲自去砸他们的招牌!”
王熙凤和秦可卿的关系很好,论及原因,应该是两人品貌相当,彼此欣赏;婚姻生活方面,王熙凤总觉贾琏好色,秦可卿的丈夫贾蓉更是不堪;王熙凤是荣国府的“掌柜”,秦可卿没有这么风光,但在宁国府也帮衬着做些事。两人说起处理家务的事情,颇有说得来之处。
更或许,王熙凤因为有高官背景的亲族撑腰,对于传闻是王族遗孤的秦可卿,自然会有同情,甚至笼络。再就是两人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不管怎么说,王熙凤在事实中,与秦可卿的关系极为要好。
此时见贾母问及秦可卿的事,王熙凤也抹着眼泪说道:“任你怎么求医问药,我那天仙似的侄媳妇就是不见好。”
“现在可怎么样了?”贾母担心地问道。
王熙凤想起来伤心,连连抹着眼泪说道:“眼见一天不似一天,瘦得不成了样子。”
贾母听了也是抹泪,接连叹了几口气。想了想,她不禁说道:“凤姐儿再过府看看,若是她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
“要是能吃东西,那就是老天保佑了。”王熙凤答应着说道。
贾璘在一边提示说道:“我听她的丫鬟提起,说是她对老祖宗赏的枣泥馅的山药糕很喜欢。”
王熙凤何等聪明,立刻央求贾母说道:“老祖宗,她那是求您可怜呢。”
贾母对于秦可卿的事,之前肯定是异常心疼。可后来或许是秦氏病得久了,再或许就是她听到了什么不妥的传言,对秦氏的关心相对少了些。
现在既有贾璘提醒,又有贾宝玉、王熙凤央求,贾母先是叹了口气。一旁的贾敏笑着说道:“那孩子总是可怜,又还懂事。老太太那样关心她,真是她的福分呢。”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点头说道:“我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凤姐和宝玉也都说她已是那样的情况,真不知道该怎么疼她才好。既是这么说,快带去几块糕,让她有些饮食,身子也就转好了。”
王熙凤一连声地道谢,再恭维着说道:“那边珍大哥哥只把人参按斤约着给她吃,却比不得老祖宗的点心呢。”
贾母指着她笑骂道:“什么‘点心’?!明明就是你讨的!”
那边的丫鬟鸳鸯包好了几块糕点,王熙凤笑着命平儿拿好,随即起身说道:“我这就过府看看。”贾宝玉心里着急,却又当众不敢多说。
“我去那边,若是遇到蓉哥儿,就担心他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宝玉跟我去吧,好歹替我挡一挡,让我和侄媳妇安心说说话。”王熙凤伸手招呼着说罢,贾宝玉赶紧跑来近前。
走出荣庆堂,贾璘使个眼色,贾宝玉暗暗点头,表示心知肚明,会好好应对。
王熙凤和贾宝玉走去侧门,小厮赶来马车,两人坐进车厢里转去宁国府。贾璘随即对杜金平说上几句,后者听得明白之后,先是有些诧异。
“只管照着去做,绝不会有什么意外。”贾璘低声嘱咐着说道。
杜金平连忙施礼回复道:“小的只是担心大爷被,”
摆摆手,贾璘只说他不必担心。杜金平再不多说,迅速离开了荣国府。
目送他走远,贾璘暗自长呼口气,再盯看着这道白色呵气,随即消失在寒风中。
“璘哥哥还呆站在外面,难道不觉得天寒吗?”林黛玉穿着大红斗篷,边说着边小心地走下东侧屋子的台阶。
“我正准备踏雪寻梅呢。”贾璘笑着答道,再近前几步,“仔细路滑。”
“好啊,我们一起找找看。”道了谢,林黛玉笑着说道。
看她没走几步,鼻头已经冻得发红,贾璘劝说道:“你身子弱些,还是回去吧。”
不说还说,林黛玉听他这样说,立刻把小身板挺了挺:“你每日里都是各处跑去玩,偏我就不能走走看看?”
贾璘看着她问道:“你先告诉我,是否坚持服用人参、白参?”
“那是自然。否则,还不早就,”说着,她故意低头“咳咳”几声。
“好了,快别咳嗽。你若有不舒服,连我都觉得憋闷。”贾璘赶紧说道。
听了这话很满意,林黛玉扬着头,模仿着从戏台那里看到的武将风范,迈着阔步走起来。
“哈哈哈。”甄玉莲和薛宝钗在后面见到,不禁同时大笑起来。转头看到她们,林黛玉觉得既羞且恼。
“我终究和你们不同!”她恨恨地说道,“你们总是读那些‘林花落了春红,太匆匆’,我却只看了‘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薛宝钗走近说道:“李易安有许多婉约词句,你此时却只说这句,不是要璘哥哥称赞你?”
甄玉莲紧跟着取笑道:“快别这样说,林易安是要从婉约里找出豪放来呢!”
“你们两个,只是不好好说话!”林黛玉噘起嘴做生气状,却只能让贾璘等人看她更觉可爱。
几人说笑几句,旁边的几个丫鬟也觉得有些冷。雪雁、紫鹃给林黛玉拢了拢衣领;莺儿、文杏也低声询问薛宝钗,是否觉得寒凉。
金钏挽住甄玉莲的胳膊,笑着说道:“如此更不会冷。”
林黛玉看看贾璘单独站在一边,不禁嘻笑着说道:“可惜袭人、可人都没在,否则璘哥哥也更不会冷了。”说罢,她顿觉不妥,脸上通红着不敢再说。
薛宝钗却并不觉得怎样,只是转而询问道:“金平怎么没跟着?”
“他回去祖宅那边了。”贾璘随口回道,再看着林黛玉说,“袭人、可人在那边做针黹,我也不想让她们陪着。”
林黛玉暗呼口气,冲他挤挤眼睛笑了笑,以示感谢他主动解了难堪。
几人再向前走了几步,薛宝钗缓缓地说道:“东府里的少奶奶,不知道近来身体怎样。凤姐姐提起她,却总是唉声叹气的。”
她的话说得有些伤感,甄玉莲轻声说道:“女孩儿家总是可怜。”
“想来‘太匆匆’的话,真是无奈。”林黛玉轻叹一声说道。
薛宝钗看看几人,再遥看远处,喃喃地说道:“身不由己,总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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