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城东一角的小楼,仍旧是安静的一片天地,哪怕外面如何狂风暴雨,似乎都到不了小楼这里。
但星楼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起先是常来送菜的那个中年人,以往明明都是一脸笑容,有时间了还会和星楼聊两句。但现在每每到了小楼,就僵硬着身子,神色惊慌,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他看向小楼的眼神,从之前对城主的敬畏和好奇,转变成了一种彻底的恐惧。
然后就是小楼外,不知道何时总有一些年轻人“路过”,比起不敢冒犯的中年人,他们的神色虽然同样不安,但看向小楼的眼神,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好奇。
星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金阳一大早出现在小楼外时,达到了顶峰。
星楼:“城主还在休息,你来得太早了。”
最近几日,似乎是因为身体不适,每每直到中午,夕岁流才会下来。
金阳捧着一个盒子,面对星楼时不由得放松,身体没有了刚来时的紧绷,淡淡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星楼只好坐在他对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
金阳的脾气并不好,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没有生气,反而因为心中的亲近之意,不由得也频频向星楼看去。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少年长得很不错,皮肤白皙光滑,五官还犹带稚气,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机勃勃,是十分讨人喜欢的长相。
金阳心中一动,心跳快了一拍。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神色反而多出了一分厌恶。
他冷淡地瞥了同样坐着的星楼一眼,挑刺道:“看来你讨好城主的本事不错,才会让你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知道了。”
星楼莫名其妙,同样语气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他一生气,整个人就更加生动起来,格外惹人注意。
金阳冷笑,更加肯定了某种猜测:“你不会就是靠着这张脸,才成功留在——”
“金阳。”
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二楼的扶手处,夕岁流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客厅。
比起面对星楼时的温柔纵容,其余时候的夕岁流,往往是清冷淡漠,让人不敢生出丝毫冒犯之意。
金阳的话不自觉地吞了回去,再也不敢开口。
“你醒了?”星楼丝毫不害怕,反而担忧地问,“今天想吃点东西吗?”
虽然夕岁流说过他不需要吃东西,但星楼觉得身体不舒服时,吃点好吃的或许会让他舒服些。
“不用了,星楼,你忙自己的事情去吧。”夕岁流的神色不由得柔和,转而又冷淡地吩咐道,“金阳,跟我过来。”
他第一次没有询问,仿佛对不速之客的来意早有预料。
金阳心中一紧,看着楼上人转身而去的身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盒子,直到手指发白。
跟在夕岁流的身后来到二楼,金阳垂首,掩饰住眼里的阴霾。不管如何,阆州城马上——不,是已经不再是这个男人的一言堂了。
夕岁流带他来到书房,径直站在窗口前,“说吧。”
金阳捧出那个盒子,他的神色迟疑不决,但还是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截剖开的木头,木头的外侧再正常不过,但内里本该是木头的地方却充满了恶心的粘液,漆黑无光,就像是异种身上的那样。
金阳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于是就把头垂得更低,“之前那些月光树虽然倒了,但因为还能一起一些防辐射的作用,就没有人敢动。直到这两天,那些月光树突然流出一种黑色的粘液,就有人剖开了月光树,发现……”
他没有再说,但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金阳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期待起他的反应。
或许心中除了对异种的厌恶,他的心中同样充满了一直对这个人低头的不甘,所以到了现在,金阳就格外期待起他的反应。
他已经剥开这个怪物的第一张皮,金阳很好奇,他会怎么做。
“然后呢?”夕岁流终于如金阳所愿的转身,但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金阳感觉到分外憋屈,就好像他奋力挥出的一拳,对这个人而言不过是轻飘飘的一阵风,并不需要在意。
他想过夕岁流会狡辩、会惊慌,他万分期待那张假面似的脸被打破平静会是什么样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那双眼睛仍然冷淡而又疏离,他看着他,就像是月光无情地俯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地面上的蝼蚁生出任何动摇。
但金阳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您不应该给一个解释吗?”金阳努力压制住心里的不甘,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质问。
但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我没什么好说的,新的种子已经准备好了,不需要也没什么。”夕岁流平静道,“如果城里因为这事情起了什么风浪,就麻烦你多费些心思处理了。”
城里当然起了风浪,因为这风浪就是由金阳一手挑起的。虽然他并没有做多余的事,只是引导那些人发现月光树的真相,只是在流言开始出现时选择了漠视。
城主府的人一开始小心翼翼问过需不需要处理,但在金阳不作为的前提下,纷纷选择了沉默。毕竟那位阆州城的城主,早就已经只是名义上的城主了。
然后不出金阳所料,关于月光树的真相开始在城内疯狂流传开来,甚至开始往其他安全区传播。
保护着阆州城的月光树、被阆州城主净化过的月光树,竟然有着和异种一模一样、甚至更加让人惊惧恶心的内里!
而原本就勉强伪装成平静样子的阆州城,终于被这一颗石子打破,被藏在心底的恐惧和不信任,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但是金阳却并没有了一开始的兴奋和成就感。
夕岁流下了逐客令:“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离开了。”
金阳沉默,然后告辞离开了。
夕岁流看着被关上的门,转身又继续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残垣断壁,但在几十年前,那里还好好的。夕岁流记得,那个时候城东很热闹,聚集着最多的城民。
他和同伴一起出门的时候,会收到鲜花,收到感谢,收到崇敬而又亲切的笑容。
冷风突然从窗口吹过,宽大的白袍被风吹得鼓起,他站在那里,就像是过去的残留物,显得孤冷而又死寂。
星楼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没缘由的心慌,急促喊道:“岁流!”
窗前的人回过神来,神情柔和关切,“怎么了?”
星楼没说话,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夕岁流有些惊讶,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好耐心地拍着他的背。
“……没什么。”过了一会儿,星楼才抬起头,闷闷地道,“刚才我以为你要走了。”
夕岁流好笑,“我能去哪?”
星楼闷不吭声,没再说什么,只是依旧抱着他不放。
夕岁流叹息,神情却更加柔和,藏在他骨子里的那种冷漠,被这个拥抱一点点驱散。
“好啦,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今天给你讲你喜欢的,你想听什么我们就讲什么。”
过了好久,星楼才闷闷地应了一声,“那我先下去泡茶。”www.sxynkj.ċöm
星楼走的时候,目光平静地书桌上滑过,表情没有丝毫动容。
系统苦逼地想,主角的挑拨——不是,主角的提醒根本没有丝毫作用啊……
夕岁流看着他离开,随后目光转移到书桌上敞开的盒子里。
金阳走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带走它。
夕岁流突然哂笑,随手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瓶,连着盒子一起扔到了垃圾桶。
他猜到过以后都应该用不上了,但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还是准备了。不过显然,并没有什么区别。
空无一人的书房里,玻璃瓶倾倒在垃圾桶里,只剩下数颗褐色的种子,黑色的液体缓缓流出……壹趣妏敩
那是怪物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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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夕岁流并没有说,但星楼还是知道了关于月光树的事情。
“是那位卖花的婆婆告诉我的,最近频频有异种潜入到棚户区附近,阆州城已经不再安全,她要离开了。她还让我和您说,阆州城已经不再适合过去的人了。”星楼好奇道,“岁流认识婆婆吗?”
夕岁流沉默,过了好久才露出一个温柔而怀念的笑容,“她应该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
故人的孩子?星楼纠结道:“那,卖花婆婆是您的晚辈吗?”
夕岁流莞尔,“是啊。”
“哦……”星楼拉长了调子,有些不开心。卖花婆婆是夕岁流的晚辈,却又是他的长辈,这里面相差的时间,隔了好几个他自己。
不过没关系,星楼掰着手指想,他能够活很久的,岁流也能够活很久,迟早会把这些距离给追上来。
夕岁流看着星楼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他最近看着星楼,总是忍不住笑出来。
他专注地看着星楼,在少年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星楼在我身边,我很开心。”
在最后的一段旅途,有你陪着我。
星楼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因为夕岁流专注的目光,忍不住脸颊发热,赧然地刮了刮脸。
感受到宿主的情绪,系统又绝望又焦躁,这样下去,不仅是任务完不成了。要是宿主真的喜欢上了白月光,以它对这位宿主的了解,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星楼,恐怕会为了爱人付出一切。
所以对宿主有着那样恶意本能的白月光,绝对不是宿主的良配!
系统的焦急影响不到星楼,他一直到晚上都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感觉中,明明是开心但和他以往的开心又不一样。星楼感觉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心里又热又软,连不小心吃到了姜片都觉得甜甜的。
他趴在床上,突然很想和地下城写信,很想和它分享这一天的快乐。
但是星楼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外面吵杂的声音打断了。
小楼之外,充满了惊慌失措的人声和跑动声,而伴随着这声音一起到来的,是一种黏腻腐烂的味道。
异种的味道。
星楼心中一沉,翻身起来,正准备去查看一下,就听到门外传来夕岁流的声音,“星楼,不要出去。”
“岁流?”
或许是因为隔着一层门,那个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和一些奇怪的停顿,但确实是夕岁流的声音。
“关好门窗,就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要去。”
星楼着急道:“可是——”
“听话。”
那个声音严肃且不容拒绝,这是星楼第一次听到他对他这么说话。
“我会解决好这一切的,相信我。”
“……好。”
门外,那个声音听到星楼的答应,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本孤冷如月的面容早已被漆黑丑陋的鳞片所覆盖,而在星楼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唯一保持着人类形态的声带,也彻底异化。
走廊内,月光平静地注视着一切,倒映出一个狰狞恐怖的身影。
它银色的兽瞳无声地倒映着同样美丽的月亮,小楼之外,那些过往一直蠢蠢欲动、传来恐惧而又垂涎声音的异种,第一次失控,贪婪地想要分食这位早已开始衰败的王者。
这是怪物拒不承认它的身份,反而和食物混迹在一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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