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胜新元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仪,便这样在窦太后的刻意‘纵容’下,由尚未加冠亲政的刘胜主持完毕,并顺利结束。
至于大计,今天也只是个开端——在未来的两到三个月之内,整個长安朝堂上下的官员,都要为相关的核准、验算而忙碌。
朝堂忙的不可开交,自是给刘胜提供了难得的闲暇;
——自刘胜下令诸位兄长,以及唯一一位封王就藩的弟弟刘彘归京奔丧至今,刘胜始终没能找到一个机会,和兄弟们好生说说话、叙叙旧。
大朝仪结束之后的闲暇时日,无疑便是和兄弟们交流交流感情、好好说说话,聊聊天的良机。
只是这次交流的场合,大大出乎了兄弟几人的预料。
——既不是刘胜如今所居住的未央宫宣室殿,也不是作为天子的刘胜本该按照惯例,带兄弟们外出游玩的上林苑围猎场。
刘胜将这次会面的场合,直接定在了随着天子启驾崩,而被无限期封禁的太子宫······
·
“诸王,都还有多久到?”
长安城北,太子宫甲观。
相较于即陌生、又熟悉,同时又让刘胜无时不刻都能感受到天子启——感受到大行孝景皇帝存在的未央宫宣室殿,刘胜无疑更习惯待在这座太子宫之中。
实际上,真要说起来,刘胜真正待得舒心的,其实是从小和母亲贾太后、兄长刘彭祖一起生活的宣德殿。
但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曾经的公子胜,经历公子胜到太子胜的转变,如今已经变成了天子胜;
曾经的贾夫人,也经历了贾夫人到贾皇后的身份变幻,如今更是移居东宫,为汉太后。
简单而言:如今已经贵为天子,成为了整个未央宫,乃至整个汉室天下的共主,若刘胜真把兄弟几个,往自己的‘后宫’引,这要是传出去,还指不定要传出怎样的污言秽语来。
毕竟类似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相传孝惠皇帝年间,诸吕外戚,主要是吕禄、吕台等几位核心人物,就曾仗着自己的身份,毫无顾忌的出入宫讳。
结果孝惠皇帝驾崩之后过了八年,吕太后也殡天之后,孝惠皇帝的七个数字,就都在陈平、周勃等‘忠臣’口中,变成‘非惠帝子’了。
回到太子宫,夏雀明显也生出了些许感触,虽然和刘胜一样,并没搬离太子宫多长时间,但和刘胜如出一辙的是:身份的变幻,让夏雀在看到这座刚离开不过数月的太子宫时,难免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禀陛下。”
“临江王、河间王,都已经穿戴整齐,似是想要等鲁王先行出门,再跟上前去。”
“鲁王、江都王、胶西王,则都候着赵王。”
“长沙王似是打算最后出门,胶东王亦然。”
“至于赵王······”
看出夏雀明显有些‘难言之隐’,刘胜却也不做它言,只淡然摆摆手。
“去,催着些。”
“做弟弟的,哪有让哥哥们等着的道理?”
“朕这做弟弟的,都老早等在这太子宫中了。”
似是无息无怒,却冷静到令人胆颤的淡漠语调,只引得夏雀忙不迭躬身一礼,旋即便朝着殿门外小跑而去。
而在甲观之内,看着夏雀快步离去时的背影,刘胜的注意力,却依旧没能从手中的竹简,以及夏雀方才的话语中移开。
——方才,夏雀那几句看似平平无奇的禀奏,实则却是大有文章在其中的。
便说临江王刘荣、河间王刘德,作为先皇的长子、次子,尤其还是一母同胞,便说是到了刘胜当面,身为天子的刘胜,那也得客套几句‘再怎么说我也是弟弟’之类。
结果可倒好:先皇的长子、次子,居然等起了身为四子的鲁王刘余?
或许对于寻常人而言,刘荣、刘德兄弟二人的这番举动,并没有多么耐人寻味的深层用意。
但对刘胜而言,这兄弟二人的心思,却可谓一览无余······
“大哥这是在告诉朕:这‘大哥’的位置,大哥不坐······”
“至于二哥,也还是和往常一样,对大哥唯命是从······”
继续往下想,被老大临江王刘荣、老二河间王刘德等着的鲁王刘余,却也带着两个弟弟——老五江都王刘非、老八胶西王刘端,等起了老七:赵王刘彭祖。
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这‘大哥’的位置,老四刘余也不坐?
实则不然。
被刘荣一手‘我等四弟’乱了阵脚,鲁王刘余,无疑是被架在了炭架上烤。
但凡刘余敢真的率先出门,并第一个到达太子宫,那这‘先皇诸子之首’的名头,刘余这辈子就别想再摘掉。
先皇诸子之首,好听吗?
嘿!
确实好听!
如果不好听,过去历朝历代的‘先皇诸子之首’,就不会都是当代君主本人了。
再有,便是如今的汉家,虽然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后,基本完成了削藩的武力镇压部分,但正如先帝刘启临终前所言:汉家削藩,吴楚之乱的平定仅仅只是开始。
要想真正意义上取出诸侯藩王尾大不掉,威胁长安中央的弊病,后续的一揽子措施也仍需要刘胜,乃至刘胜的儿子、孙子持之以恒的进行下去。
与此同时,即便浩浩荡荡的吴楚七国之乱,被长安朝堂花费短短三个月时间便顺利平定,关东理论上不可能再有宗亲诸侯起兵,长安中央也时刻准备着随时应对任何一场宗亲诸侯之乱。
这样一来,问题就简单了。
——先皇诸子之首,放现在,那就是兄弟几人的好大哥,可万一将来关东有个风吹草动,那这‘先皇诸子之首’的帽子,可就要瞬间变成‘叛乱诸王之首’了。
所以,刘荣甩过来的这个烫手山芋,刘余是想都不想,就直接甩给了赵王刘彭祖。
一母同胞的兄长做出决定,作为弟弟的刘非、刘端二人的立场,自然是和老二刘德如出一辙:做哥哥的怎么说,咱做弟弟的就怎么做。
至于想来没什么存在感,又基本等同于被封到‘蛮荒之地’的长沙王刘发,以及兄弟十人中最年幼的胶东王刘彘,倒是幸运的没被这明枪暗箭给卷进去。
只是赵王刘彭祖······
“朕这位兄长啊~”
“嘿;”
“也不知道又窝在王府,盘算着算计谁呢······”
讥笑着摇摇头,刘胜终是将目光从殿门外收回;
稍低下头,看见手中那卷明显刚被抄录不久,下提‘绣衣指使’字样的卷轴,刘胜面上讥讽之色,却肉眼可见的更甚几分。
一如周仁先前所言:绣衣卫这个写做暗卫组织、读作情报部门的怪物,在过去几十年间,将每一位关东诸侯的动向都掌握在了手中。
——包括南越王赵佗!
只是相较于对关东宗亲诸侯‘吃什么、喝什么,和谁睡、x几次’这样的离谱规格,绣衣卫对南越王赵佗的监视,仅限于每隔几个月传回来的一封简报。
内容也大都是老生常谈,诸如‘赵佗又自称朕啦~’‘出宫又坐黄屋左纛啦~’‘南越官员称呼赵佗为陛下啦~’之类。
而过去这些年,尤其是先皇刘启逐渐不支,病重卧榻的近两、三年,绣衣卫对刘胜的几位兄弟,都进行了令人咂舌的严密监控。
也就是这么一监控,让刘胜看到了兄长们不为人知,甚至都不大可能留于史册之上的一面······
“临江王好鸟雀,又不敢大肆搜罗、靡费,遂使宫人暗设麻网,以米粮为饵,捕鸟雀而日夜逗弄;”
“一日不闻鸟雀之鸣,则必萎靡不振,寝食无欲······”
——老大刘荣提前一千多年,发现了玩儿鸟的快乐,已经发展到了听不到鸟叫,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程度。
···
“河间王好文赋,亦不敢大肆搜罗,遂以私库钱广求书简,凡自民间得一善书,必好写以还,而留其真本,又加金银玉帛赏赐,以招四方之书;”
“由是有旧书者,多奉奏河间王,故其得书之多,可与长安石渠阁藏书媲等;所得书皆古文及秦旧书······”
——老二刘德倒是个正经人,玩儿上了收藏书籍的行当;
只是得到书籍,都还不完给人送回去一册手抄卷,更是在过去这短短数年之间,就已经收藏了数量足以和未央宫石渠阁,也就是汉室官方藏书所媲美的书籍······
刘胜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心中哪里怪怪的。
···
“鲁王好声色,养犬马,大肆征劳、靡费,尤国相田叔归京而后者更甚。”
“孝景皇帝九年,鲁王令扩王宫,破孔丘之宅,凿其外墙而闻磬琴瑟奏之乐,乃得《论语》《尚书》《礼经》《孝经》,俱为古文,乃曰:古文经······”
——老四刘余更是重量级!
一手古文尚书,愣是唤醒了刘胜沉睡多年的前世记忆!
古文尚书这样的千古骗局,刘胜怎么也不可能忘记。
但无论如何,刘胜都从不曾想到:一手编排这出好戏的大屁眼子,居然是自己从小玩儿到大的四哥刘余······
···
“江都王好气力,治宫馆,招四方豪杰,骄奢甚。”
“每有醉酒,王皆叹而言左右:只恨生于帝王家,勿能提刀北征虏······”
——刘非很正常。
考虑到刘非从小到大的人设,刘非如今的生活状态,完全属于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至少比起兄弟几个,只知道舞刀弄枪,再偶尔cos一下,过过将军瘾的刘非,实在是正常太多了······
···
“长沙王日夜垂泪而思母,至纯至孝;”
“孝景皇帝七年入朝,乃自长安北得关中土,携返长沙,设望母台。”
“知孝景皇帝之崩,长沙王哀不能自已,待宫人以‘王太后将至’,方泣声渐罢······”
——刘发还是那个小透明;
只是比起过去,如今的刘发,似乎多了个大孝子的人设。
刘胜不置可否。
作为‘同类人’,刘胜也很支持刘发能拥有这样的新人设。
尤其是这么正常,不会让人目瞪口呆的人设······
···
“自王太后往邯郸,赵王不复往日之奸诈,国相薄戎奴亦于王言唯唯诺诺,不曾有贰言。”
“孝景皇帝八年末,王使亲信暗出邯郸,北上代地,不知何往。”
“孝景皇帝九年春,赵中尉禀奏:赵武库有弓三千,戈一千,矛一千年久失修,请焚而毁之。”
“夏,赵内史暗报赵王:大事已成,得金二万六千······”
——赵王刘彭祖,也果然没让世人‘失望’,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直接做起了军火商。
倒腾军火的生意,身为宗亲,尤其还是边王的刘彭祖居然有胆子沾染,刘胜能说的,也只有‘佩服’二字了······
···
“胶西王······”
看到最后,只剩下老八胶西王刘端,以及小十胶东王刘彘二人的‘光荣事迹’,刘胜目光一愣,将竹简‘啪’得一声合在了一起。壹趣妏敩
小十刘彘,刘胜并不担心,先前也看过竹简上,关于这位胶东王的内容,并没有发现异常。
而八哥刘端的‘光辉事迹’,刘胜纵是自诩见多识广,也实在不愿再看第二眼······
“唉~”
“就一个弟弟,反最让人省心;”
“八个哥哥,愣是给朕玩儿出花来了······”
语带讥讽的喃喃自语着,刘胜只疲惫的抬起手,满脸无奈的揉起了额角。
对于哥哥们的德性,刘胜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但稍一想,却也大都勉强可以接受。
——玩儿鸟雀、声厉色马、舞刀弄枪、做大孝子,刘胜都可以淡然接受。
但其他几位玩儿过火的······
“陛下······”
“赵王先到了······”
思虑间,夏雀略带喘息的短促声线传入耳中,总算是将刘胜从沉思中拉回。
待反应过来,便见刘胜深吸一口气,废了好大的力气、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强装出一副勉强能看的僵硬笑容。www.sxynkj.ċöm
“让赵王,先在侧殿候着吧。”
“再派人多催催临江王。”
“这也真是的;”
“兄弟手足之间,竟还客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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