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卞芸已无法说出“不准”二字。
苏梨叫人取来自己的绣具。
在所有人的瞩目中,苏梨不紧不慢地穿针引线,投入刺绣。
绣布上,接天连日的翠绿层叠铺开。
绣布外,扑面而来的勃然生机,触动了所有人。
随着画面逐渐清晰,人们甚至忘了这是一场传说中双面绣的创作。
因为画面本身,就足以攫取每个人全副心神。
良久,万般寂静中闯入一个低低的声音。
“这是……无穷碧……”人群中不知谁,喃喃说道。
自语般的低喃,却像一道春雷,轰然炸醒众人。
“是叶针神的‘无穷碧’!”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叶针神的成名作“无穷碧”在绣行的地位,堪比《蒙娜丽莎》之于人物油画,四书五经之于古代文学。
苏梨这幅绣品摹的,正是无穷碧的图。
但又不同于原品。
“啧啧,可惜,”有人叹道,“终归不是叶针神的立体叶形绣。”
另一人道:“苏绣娘这幅绣品虽没真品那般蔚为奇迹。
但其颜色运用独到,亦有栩栩如生之妙啊!”
凭这识色用色的本事就能看出,这位苏绣娘水平,定是不俗。
“可是,”又一个声音弱弱响起,“不是说要绣双面绣吗?”
众人齐齐一顿,再看向苏梨这在收尾的这幅绣品,神色精彩纷呈。
惊讶,惋惜,不解……
唯独没有期待。
没有人相信,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苏绣娘,能绣出传说中的双面绣。
苏梨落下最后一针,起身让开。
裘夫人和裘老爷亲自上前,一人提着绣布一边,将其翻转。
染着霞色的荷花,像夕阳时分蔓延到人间的火烧云,大片片火艳艳,灼红了人们的眼睛。
苏梨在旁,伊人浅笑,气定神闲: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份答卷,卞绣娘可还满意?”
如乱石砸水,激起千层浪。
“真是双面绣!”
“还以为只有玉京的大绣坊,才能见识到传说中的双面绣,没想到,没想到啊!”
“何止是双面绣,你们没发现吗?”一位神色激动的绣娘,声音都在颤抖,“这正反两面图案,可是不一样的啊!”壹趣妏敩
卞芸脸色惨白,不死心问道:“图案不一样,又怎样?”
那位神色激动的绣娘显然读过不少相关书籍,语速极快:
“双面绣分两种,其一乃双面异色绣,其二乃双面三异绣。
前者正反图案相同,颜色不同。后者正反图案、颜色都不同。”
别说内行的绣娘,就算围观的下人都能判断出,显然是正反面图案颜色都不一样的更厉害。
这位绣娘看向苏梨,眼神狂热又崇拜。
她深深一揖,敬声道:“在下靖州宫缈,十分敬佩苏娘子绣技。
不知这副绣品,可否容我近前一观?”
苏梨做了个请的手势。
宫缈立刻上前,但完全不敢上手,只是凑近了用一种老学究拿放大镜研究出土文物的架势,看着这幅绣品。
“正面莲叶,反面莲花,颜色迥异,天衣无缝。”
宫缈越看越喜,朗声道:“实乃,双面三异绣无疑!”
此言一出,又引发一阵骚动。
宫缈是位绣痴,她绣技或许排不到首位,但论博览见识,绝对在整个靖州府首屈一指。
在场绣娘注意力都在这副双面三异绣上。
卞芸朝阿碧使个眼色,两人就想悄溜。
阿碧忽觉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脚下一滑失去重心,潜意识的抓向旁边的卞芸。
接连两声“扑通”“哎哟”,卞芸和阿碧相继扑出,摔倒在地。
宫缈回过神,视线在卞芸身上一扫而过:
“卞绣娘真是愿赌服输,这是主动站出来向苏绣娘赔罪?”
苏梨有种这姑娘在阴阳怪气的错觉。
但看她十分认真的表情,又怀疑自己多想了。
“苏妹妹这么善良,肯定不忍心让阿碧一个弱女子挨杖刑的,对吧?”
卞芸站起身,挤出和善客气的笑容。
“我很忍心。”苏梨诚实道。
卞芸梗住。
“若我轻饶这平白诬陷人的恶毒丫鬟,”苏梨看起来非常无奈,“岂不说明,我是个人人可欺还不敢还手的孬种?
那我日后恐怕日日都会受人欺负,卞绣娘这么善良,一定不忍心让我落入这种困境,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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