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雷电交加,暗紫的电光遒劲地扎向天际,骇人的雷鸣声如大鼓滚落山脊。
萧洵安站在雨里,目眦通红,也分不清面上是雨还是泪。
院内早已封禁,没有人能够进来。也无人能劝阻,屋内忙了多久,他就在雨中站了多久。
元清从屋内出来,手里捧着一个三拃长的黑木匣子。
萧洵安转身走上廊檐。
“要不要再看一眼?”元清问。
萧洵安没有说话,瞥了一眼匣子,高声喊道,“来人!”
喊罢,越过元清,推开房门。
转过前厅,雕花床榻新换的秋香色纱帘低垂着,朦朦胧胧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但他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
他伸出手,触碰到床帘的时候,又顿住,一股酸意从胸口涌起,在鼻腔聚集。
他狠狠呼吸了一口,才终于鼓起勇气拉开了帘子。
黎川躺在那儿还没醒,被子盖过肩膀,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与他出去之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而被角渗出的血迹昭示着方才的凶险,他一鼓作气掀开被子。
黎川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中衣,鲜血从腹下染透的衣裳,血迹一路而下,像是鲛人破尾。而她身下的床褥摊开了一大朵血莲,并且还在不断地往外洇。
元清先前说过,“我是男子,多有不便,你将她盖好,不要穿下衣,我会以法术引出孩子,拖出来。你得自己去给她收拾。”
萧洵安在脑中预演过无数次如何帮她清理,却在看到这一幕的一瞬,硬撑着的那口气终于破了,压不住的泣声从喉咙挤出来。
可他并没有时间停顿,强忍着哽咽抱起血泊中的黎川,将她放在备好在一边的窄榻上,以温水一下一下的擦拭干净她的双腿,裹上干净柔软的衣物,盖好被子之后,才让人进来。
侍女们进门,看见床榻上大量的血,都有些愣神。sxynkj.ċöm
萧洵安调息平稳,才开口,“王妃小产,当心着些。”
她们默默地收拾着床榻,萧滢滢跑进来,面色凝重。
萧洵安说,“你看着些,我去去就回。”说罢走出房门。
元清已经离开了,李宣双手抱着匣子,双眼红的像两颗桃子,涕泪横流地站在门前。院子里站满了轻装的王军,他们站在雨里,静默着。
“王妃中蛊小产,闭府严查,涉事者,斩。”他声音并不大,却冷冽坚毅,王军回应声震天,很快散在王府各处。
王府之中,除了当时在场的李宣,无人知道黎川是没有中蛊的。
李宣站在萧洵安身后,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啜泣。
“随我去一个地方。”萧洵安轻声说。
他走,李宣就跟着走。
出了屋檐,李宣将匣子紧紧护在怀里,又退回去,生怕雨水滴上去。
萧洵安回头看了一眼,孙胜举起一把油伞,遮住了李宣怀中的木匣。
李宣第一次坐上了王爷的马车,手中朕重捧着匣子。
萧洵安亲自骑马开路,马车前后是两队精锐兵马。
出府,出城,大雨倾盆,天越下越暗。马蹄踏泥,将雨水从泥土里挤出来,踩出一个个深凹的水坑。
李宣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摇摇晃晃,极力保持着怀中木匣的平衡。
终于,马车慢了,平缓了,踢踢踏踏走上了石板路。
到了,涵王墓。
涵王墓是没有封死的,合葬墓还差一个人。有一条密道,还可通行。
萧洵安走在前头,李宣跟在后头,其余人等通通留在墓外。
墓道黑漆漆的,萧洵安手捧明珠,一步一步走向黑暗。
墓室里空荡荡,没什么随葬品,正中只有两个石雕棺椁,一个是空的,另一个躺着他的父王。
他把手放在那尊封死的棺椁上,许久,将明珠暂时安置在上面,收回手来,看向李宣。
明珠的光亮照在他侧脸上,另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你跟王妃最亲近,可觉得她与旁人不同?”
李宣要说话,却先被哭泣噎住了喉咙。
萧洵安继续说,“王妃与旁人不同,这孩子会害了她,我不想她知道。”
李宣抱着匣子,扑通跪在地上,“王妃遭奸人所害,痛失世子。属下心中难受,日后定然竭尽全力照顾好王妃的身子。”
萧洵安走过去,伸手将他扶起来,而后接过匣子,轻轻地放在一个石台上。
即使长长呼吸,也压抑不住胸口的颤动。
终于,硬下心,缓缓推开了匣盖。
素白的棉布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掌心大的小东西。小东西是粉紫色的,皮肤透明,脑袋和躯体一般儿大,手指脚趾已经根根分明。
他眼睛闭着,嘴巴半张,仿佛还在呼呼大睡。
萧洵安从怀中掏出一张柔软的帕子,那是黎川惯常带着的,上面还有她身上独特的无需香薰的龙涎香的味道。动作轻慢地盖了上去,从脚丫,盖到肚脐,到肩头,再到小脑袋。
他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双膝砸在地上,低下头去,不再看那匣子,一手扶着它,一手克制地捂住口鼻,捂住他鲜为人知的脆弱。
大雨持续下着,天似墨染,涵王府逮了三个人,接头的,下蛊的,打掩护的,两女一男。
周羽将这三个人带到私牢内,说是叫他们辨认阿朗。
“见过吗?”周羽问。
没人能回答他,刚见到阿朗,他们两个女婢立刻干呕起来,那个小厮直愣愣站着。
见那两个确实开不了口答他的问题,他转向那呆愣的小厮,“你!说话!”
话音刚落,那小厮白眼一翻,脑袋向后撅了过去。
周羽无奈地看看阿朗,确实不大好看。
听说是他下蛊虫谋害王妃世子,必然是不可轻饶,带铁刺的长尾鞭,蘸盐水的猪鬃刷,实在血肉模糊,就拿烙铁烫一烫,止止血,接着继续。
为了保留证据,脸上还算是干净,就三两条破肉鞭痕罢了。
不过他如今已经算不得人证,至多算个物证而已。
周羽挥挥手,不耐烦道,“来来来,套件衣裳!”
一桶凉水淋在小厮头上,顺便给那两个婢女清醒清醒。
周羽手拿长尾鞭,摆弄着,“行了吧!好生说话,或许王爷开恩,饶你们不死。抗审从严,可比这个麻烦多了。”说完,“啪”一声,打了个响鞭。
其中一个婢女立刻哭将出来,“奴婢本就是二殿下府中的家养奴,是许了奴婢将来会给奴婢置办田产,脱了奴籍放出去的。奴婢平日也就是报告一些王爷王妃起居,昨日奴真的不知那是什么,若是知道,奴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这话也是套词了,周羽丝毫不感兴趣,朝另一个问,“你呢?也是要荣归故里?”
这婢女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抽抽搭搭地啜泣。
周羽用鞭头挑了挑桌上的一张缎子,上面绣着半幅花样子,“这是绣给情郎的?”
婢女仍不做声,眼神却十分躲闪。
“是哪位情郎配得上团蠎啊?”鞭头用力敲着那缎子上绣了一半的大蟒,“为爱搏命?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啊!难道你不知道二皇子是个提不起枪的孬种?”
言至此,那婢女忽然抬头仇恨地怒视周羽,涕泪口水喷出来,“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对皇子出言不逊!单凭那几张字条和一个死人,想扳倒皇子?门儿都没有!”
“哦~”周羽玩味地绕着这婢女转,“哟!看不出,真是位小贵人。将来入了二皇子府,可记得请我们这些同僚吃喜酒。”
“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休想害我家殿下!”那小婢女更来劲了,甚至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口水。
周羽躲闪不及,黏臭的唾沫站在他左脸上,他立刻就怒了。“既然没一个会说话,那就打出屁来!”
周羽话毕,转身去一边的水缸洗脸,哀嚎声在他身后沸腾。壹趣妏敩
这时候,孙胜走进来,声音不大不小地在周羽耳边说,“王爷吩咐,若真是二皇子府中人,还需留些颜面。也就是个小月子,说清楚送他们回去就是了。”
周羽自然不大乐意,却也不得不听命行事,“停。”众人停下手来。
那钟情二皇子的小婢女腰杆显然直了,“听见了吗?我们二殿下也是尔等能得罪的!快些送我们回府,我尚可在殿下面前饶你们些口舌。”
周羽黑着脸,不说话,孙胜过来打圆场,“王爷与二殿下本是手足兄弟,二殿下派些人来关照我们王爷无可厚非。只是你们毕竟行了歹事,我们还是要走些流程,也算有个交代。”
剩下两个,有了那婢女出头,也多少硬气了些,随着孙胜的指引坐到桌子前。
孙胜坐到纸笔我前,殷勤地说,“这也就走个过场,在府内有个结果。稍后你们回到二殿下府,也不再用这几个假名,万不会影响几位前程的。”
他们三人对望一眼,带着三分傲气,粗略交代了过程。
孙胜一一记下,也没问过多细节,反而赞叹道,“果真都不是一般人,也难怪二殿下要派遣你们出来。将来定有大前途!”
“自然。”小婢女扭动着脖子,抬手理了理耳后凌乱的发髻,仿佛已经带上了皇子妃的珠翠。
孙胜将写好的卷宗一一摊开在他们面前,“按了手印,便算办完了,天马上就要亮了,趁着早上凉快,好回府去。”
小婢女当先按下,另外两个也没有犹豫,跟着就按下了手印。
孙胜收起卷宗,站起身来,“那……三位随我来,这就送诸位回府。”
“备的是几辆马车?”小婢女趾高气昂地问道。
孙胜笑笑,“三辆,将来还仰仗你们能多跟二殿下来往,万不能挤着了。”
小婢女面上溢出来的得意,“算你们识相!可备了干净衣物?总不能让我们就这么回去。”
“呀!”孙胜慌忙道,“疏忽了,要不怎么说我们这些人远不如你们有前途。您先随我去,我差人收拾了送上马车去。”
“行吧。”小婢女勉强吩咐道,“干净清爽的就行,莫要太艳丽惹眼,这回去毕竟脸上不太好看的。”
然而门外等着他们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骏马香车,而是三辆牢笼囚车。
小婢女当即就怒了,“你们是如何办事的?能出这样的差错?”
孙胜看看他们,又看看囚车,“没错啊!囚犯自然侍坐囚车。”
小婢女这才回过味来,“你!你诈我们!”
孙胜摸了摸鬓角,“兵不厌诈,不然怎么打胜仗?”说罢收了笑容,喝道,“封口!押车!”
原本脸黑如墨的周羽松快了表情,“行啊你小子!有那么半分我的风采。”
“周将军若夸我有一丝丝王爷的腔调,我会万分感恩的。”孙胜回了一嘴,跟着队伍走了。
刺眼的晨光照射在皇城大路上,三辆囚车,晃晃悠悠从涵王府后面的小门行出来。
三个大嗓门的士兵跟在囚车旁,举着方才他们按下手印,一字一句朗声读出来。
“我乃二殿下府中家养使女,品阶可不低,本时常在殿下身边伺候。镇北王来京,二殿下将我送来涵王府,望我时时关注王爷动作……”
“奴本二殿下府中奴婢……”
“小人原是二殿下府上干跑腿的……”
“前日取得一小瓶药水,依殿下令倒入王妃所用燕窝中,奴婢并不知是何物……”
“为保不出差错,我亲自将燕窝送到主院,又经由小莲之手送到寝殿……”
街市上,熙熙攘攘,围在道边听热闹。
二皇子府中立刻得到消息,气得捶胸顿足,“不堪重用!”他想了想,“来人更衣!”
他是准备进宫到文帝面前喊冤的,说此事他全不知晓,皆是旁人指示攀咬。
“对了!”他猛然想到什么,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把府库密室里的东西处理掉,越快越好!”
他换好衣裳,正欲踏出府门,却被前门一众王军拦住。当头的就是快马先行而来的周羽,他举出一块腰牌,上面赫然三个字-“镇北军”。
“我家王爷与二殿下还有要事相商,请二殿下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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