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了那片幻境,季非被葫芦带进了冷清的化妆间。
乐队名为RUN,由五人组成,季非为主唱,偶尔兼吉他手,鼓手葫芦,贝斯手小K,主吉他手阿杨,键盘手豆花。这支乐队的除了季非一人是未成年外其余人都已经早早走上了社会,之所以季非能被拉进来组队全因原主许垂城唱临时出国进修。许垂城是季非的学长,乐队不可能等着原主唱不营业,因缘巧合之下许垂城推荐了季非暂任其位。
“非,给你画个美cry的妆要不要?”葫芦留着性感淡淡胡茬的络腮胡,他比季非整整大六岁,是RUN里的元老级队员,敲鼓,扛水,化妆大大小小事物无所不通,是妥妥的后勤。
季非单手划着手机,眼皮懒懒一抬,反问道:“怎么个cry法?”忍不住又吐槽,“还有,季非就季非,别一口一个非,叫得我头皮发麻。”
葫芦嘿嘿一笑:“这样叫亲切嘛,趁着中秋,大家这次的选曲风格和主题设计就是往浪漫方向去的,保留了原先的敬老院老人的免费位置,再增加了年轻人的票位。原本昨晚还发愁怎么体现浪漫呢,这不,托你小子的福,现在已经浪漫得不要不要了。”
季非一言不发,手里是江积玉手痒摘下的满天星,他的思绪如同这花愁成一团。
葫芦见季非一再沉默便识相地闭口不谈,他没有小K那种八卦兼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体质,另寻个话题:“小非,等下化完妆先去上个厕所再换衣服。”
“为什么?”
“那个......因为厂家忘记给裤子留裆了。”
“......”
能不能找点贵点儿的店?!
葫芦虽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心思细腻堪比女孩,化妆手法精湛专业,当然,除了审美偏直男了些。
他将各式各样的化妆工具归类划分,年度最火化妆单品样样齐聚一堂,化妆刷,海绵扑在他手上跳跃流转。季非皮肤细腻白皙,葫芦仔细挑了最适合的粉底色号,难为他知道“假白”是致命伤。
化妆时,季非阖眼假寐,几乎是任人宰割的状态。换作平时葫芦不会给季非加眼影,可这次却加上了,选了恰似微醺状态的藕粉色浅浅打底,再一层层往季非的眼尾渐层过度,柔而不娇,魅而不艳,眼尾再一点细闪做光点,红色眼线使鹿眼多了一丝魅惑,又在左眼下用同样带细闪的银白色眼影液勾勒出了一朵小满天星,唇染上了水红色。
完成最后一步的定妆喷雾后,葫芦拍手欣赏起自己的旷世杰作,沾沾自喜后给自己来个花式掌声:“大功告成!保证出去我见犹怜!”
入定后的季非缓缓睁眼,在闪瞎人狗眼的化妆镜前草草瞥了一眼“我见犹怜”的自己,他强忍反呕的冲动,心道果然还是逃脱不了。
起身猛地手抽过一张纸巾,要往嘴上去。
葫芦狂“诶”几声拉住季非的动作,问:“你干嘛!”
季非撅着嘴,翻了个白眼:“嘴太......”
葫芦强忍笑意,老父亲般安慰说:“总计你顶着这妆不过四个小时,忍耐忍耐,啊。”
无法,季非恹恹搁下纸巾,只好作罢。
只见季非下一秒便猛然站起往外走去。
葫芦抱着肚子妄图把一腔笑意镇压:“咋了?去哪儿?羞愤也不必如此啊!”
只听季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上厕所。”壹趣妏敩
恍然大悟的葫芦大兄弟没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接着又冲着季非羞愤的背影喊道,“快点啊!等着你回来换衣服!”
虽是季家名下的演出厅,可季非却是头一回来,各功能布局并不清楚,全凭自己的直觉找到了卫生间。
这时演出厅入口还未放行,观众并未入场,场内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员外便再无闲杂人等,何况偏于一隅的厕所,阒无一人,冷清得能听到水流声,脚步声也在此时格外清晰可闻。导致此刻手机的振动声清晰可闻,季非觉得自己要被抖得神经衰弱了,他抽出口袋的手机,边看来电显示边往外走。
陌生号码,未知地址,谁?
季非一愣,知道他号码的人不多,就蹙眉想着接还是不接,手指流连在拒接按键上犹豫不决时,丝毫没注意脚下窄小乌黑砖的三层台阶。
意外总是比反应来得快,他一脚踩空台阶,心一抖,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自己一米八的个头被地心引力绑架,被迫失重。
“我艹——”
电光火石间,他的腰瞬间被人一手大力握住,发蒙的脑袋枕着发烫的掌,扑面而来的朝气将他团团裹住。
没有想象中冰冷坚硬的贴面感和不安的下坠感,取而代之的是凌乱的呼吸声和烫人的胸膛。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被护住了。
但与此同时,那人与他双双拥倒在地,以一个一上一下无比暧昧的姿势。
一切都猝不及防,他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那人几乎是凭借台阶高低在下方接住了他,动作强势又温柔。
季非借着地心引力,加上枕后部那股固定的力量在倒地那一刹那在对方性感的脖颈留下了一道水红,而对方的唇也借着力不轻不重擦过他的眼尾,那么不经意,那么滚烫。
听着对方微微不规则的呼吸以及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季非强迫自己将意识从失神的边缘拉回清醒状态。
“唔——”季非闷声从这人的颈窝处抬头,那人见状枕后的力便松了松。
季非抬眸,黑白分明的鹿眼一眨不眨盯着身下的人,只见这人比他要少许狼狈些。
厕所走廊一带灯光昏暗,黄澄澄的暖橘光透过玻璃灯罩打在两人身上,静谧却又暗藏波涛汹涌。
光虽微弱,可此刻每一帧都无比清晰印在季非的眼里。
这人的黑色风衣领口被他攥地发皱,脖颈上添了一道水红突兀的痕迹,是他的唇印,乌黑有型的短发在此刻有些凌乱,饶是如此,戴着墨镜的脸也是无比俊美,带着少年青涩的味道。
季非看不见这人的眼睛,却觉得这人也在看着自己。
忙不迭起身后他窘然皱眉,无比庆幸此时没人路过围观,眼前的少年俯身弯腰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机,勾了勾唇将手机轻塞回他的手里,而后大掌轻捂着自己的脖颈大步流星离去。
等季非恍惚过后,发现昏黄的楼道里只有自己的影子,那人走得太快,连脚步声都销声匿迹。
握紧了手中的手机,来电提醒没了,大概是踩空那一下按到了拒接。
季非已无心在意手机,刚才天旋地转的画面在他脑子里一直回放。
刚才到底是做好事不留名还是……看着那人的样子,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捂着脖子二话不说扭头就走……这是羞愤?!季非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跑什么?吃亏的明明就是我啊。”
莫名其妙就这么被人亲了一口,还是脸,分明是那人被占的便宜比较大,怎么举止像被他非礼了似的。
季非背手擦了擦唇,目光停留手背的那一刹那顿时愣住,啧,他有亲得这么重么,颜色都掉光了。
同样和季非不熟场子的江积玉不停在场内打着转转,好半天才在逼仄又昏暗的走道里找到了发呆的季非。
江积玉无奈叹气,皇帝不急太监急,满场子的人都在找这位小祖宗,他倒好,怵这儿思考人生呢?!大喊道:“季非非!你发什么呆啊?葫芦哥让我来厕所找你,你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前列腺没问题吧?”
“滚!小爷我好着呢,”季非收起手没好气道,转念反问,“你刚才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的?样子大概是很羞愤的。”
“哈?男的?还羞愤?!没有啊,什么人都没有。季非非你要是没事的话赶紧换衣服去,都催死了,葫芦哥让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找你了。你说你家这演出厅它构造就不合理!厕所七拐八弯的,建得跟迷宫似的,谁找得着啊?”江积玉嘴里嘀咕个没停,搂起季非的胳膊就往外走。
季非没有排斥江积玉兄弟俩好的搂搂抱抱行为,大多数时候他已经习惯,江积玉就是个矫情鬼,你不让他搂一下他就会发散思维,扼腕长叹。
例如:你怎么不愿意让我搂了?是不是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不是最好的兄弟?如果你说一句不是,我立马不纠缠你!我顶多就哭一个月那么久吧,来忘记你给我的伤痛。
季非斜眼瞟了一眼挂在自个儿臂弯上的手,淡淡说道:“你应该庆幸,我是真的把你当兄弟。”
江积玉伸出食指摇了摇,认真道:“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是纯友谊!不参杂丝毫越界和多余的情感了!你这样,容易让人误会!”
“错了。除了友谊,我们其实还有一层关系。”
“???”江积玉大大的眼睛里面装着大大的疑惑。
“父子关系啊,”季非鹿眼闪过微光,庄重唤道,“儿砸。”
“你!……你就会在我这儿找痛快是不是?!”
江积玉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
两人嘻闹出了光线昏暗的路道,现在四下灯火通明,借舞台的光,此刻季非被衬得比平日里更加脱尘明媚。
季非拧眉冲犯痴呆的江积玉打了几个响指,毫不客气:“嘿?!儿砸,还在么?!”
江积玉星星眼,痴望着眼前美若天仙娇艳欲滴的季非爸爸,问:“美女,你哪位?”
“……我他妈你爸!”季非就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让葫芦自由发挥的,屁个浪漫妆容,小爷差点儿被化成女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行,平时帅得在我旁边抢风头就算了,这会儿化了个妆怎么就和我斗美了?!葫芦哥这是往新娘的方向化的妆吧,太不义气了,说好的父子情呢?!变美也不带上我?”
江积玉支着季非的肩,一个没忍住,笑得腰弯成了虾米,膈肌隐隐作痛。
季非面无表情,冷漠拨开江积玉的爪子,不想多说一个字,抬脚便走。
此时此刻只有保持高冷的状态才可以挽回自己的形象,幸好,只带妆四个小时,入场规定不可以拍照录像,不然他这个样子的照片视频流出去他直接去跳楼好了。
再回化妆间时已不再冷清,季非一进门三四双眼睛盯着他,各各噤声,却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葫芦见他来了赶忙起身笑吟吟去递衣服,等他走近了些,才发现季非带着本色淡粉的唇,先前给他擦的口红色已经不翼而飞:“口红怎么掉了,你擦了?”
被葫芦这么一问,季非耳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凌乱又烫人的呼吸声,他佯装淡定接过衣服,表情自然地点了点头,总不可能说是蹭别人脖子上掉的,到时候黄河都洗不清他。
葫芦无奈说:“唉,不就是口红嘛,你就当它不存在就行了,知道你难受,尽量忍忍吧,衣服换好了出来我帮你补补口红。”
季非发了一声嗯哼的音,抓着衣服便往更衣室去了。
葫芦见季非消失在更衣室门口,总觉得季非看上去有点儿心事,猛男的直觉总是意外得准,扭头问江积:“季小少爷这是咋了?突然心情不好?”
“葫芦哥你咋看出来季非心情不好的?他不一直这样吗?要我这么被女孩子送花,得乐得嘴裂开。”一旁架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棒棒糖的豆花说。
三四个人就这么堆在化妆间里你一句我一句,无伤大雅地闲聊。
季非换好衣服静站在落地镜前,不出所料,这衣服不仅设计浮夸,舒适感还极差。
不难看出衣服整体主打可爱鲜肉风,粉嫩色调,闪瞎狗眼的劣质亮片垂挂在衣服各处,裤子也是紧身得不行。衣服里侧贴身的部位密密麻麻的都是针脚,硌着皮肤,他只能吸气忍耐,太阳穴突突地跳。www.sxynkj.ċöm
终于,季非在百般挣扎之下调整好面部表情,推开试衣间窄小的门。
试衣间与化妆间只有一墙之隔,季非一出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靠,这他妈也太......炫了吧哈哈哈哈哈!”江积玉秉承遇事不慌,先拍个照发朋友圈的宗旨一边捧腹压着笑一边掏手机。
葫芦用满意的眼光感动地看着季非:“这衣服,可是我专门为你定制的,果然太适合了啊!你们这个年纪就应该这么粉嫩才对,耍酷什么的更适合我这种年纪的,季非,你这样出去哥我敢保证,老爷老太们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季非今天能接受他化的妆容已经让他很感动了,此时此刻看见毫无怨言穿上这套演出服的季非,要不是他是个大汉,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你们开心就好。”季非勉强假笑道。
权当为敬老院的老头老太们牺牲了。
“好了,既然季非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也应该就位了,剩下的时间不多,我们总彩一下,保证设备OK。”
最为淡定的阿杨开始cue流程。
季非被葫芦拉着补完口红后便动身去了演出厅。
即使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满厅的花海,可无论多少次都会被震撼,身边的人投来的艳羡的目光也无时无刻提醒季非,这是为你准备的。这也不是第一次站上这个舞台,之前大大小小的彩排都踩过点,脚下巴掌大的地却在这个时候怎么看都不熟悉。
总彩简单地走了流程,一切顺利。节目单上总共安排乐队原创歌曲六首,期间加听众提问互动时间,另外抽一位幸运听众点一首歌,最后以水调歌头做结尾,庆祝中秋。
乐队经费有限,连场地也是靠季非的面子借用来的,主持人自然也是不花钱的,江积玉就是那个主持人。
不给工资就算了,江积玉还穿着自带的白色燕尾服,不过观摩了季非的那套衣服后他暗自庆幸,幸好这个乐队穷得叮当响没钱给他置办一套,不然他真的无福消受。
江积玉站在舞台中央拿着稿子声情并茂对着话筒练习第一遍,也是最后一遍网上抄的结束词:“相逢是缘,相识是首歌。非常荣幸能在这花好月圆时大家能来参加RUN乐队的中秋演出,尤其是我们敬爱的爷爷奶奶们。在这里借用李白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来祝福可爱的我们,可爱的爷爷奶奶们中秋快乐,阖家欢乐!谢谢大家的到来!”
“错了。”季非扬起脸站在台下对江积玉挑衅道。
“什么?哪儿错了?我明明就很认真诶,一个标点儿符号的没落下!”江积玉就着手中的话筒不服道,同时高举另一只手里的稿子试图给季非看。
季非忍住笑,缓缓说:“是苏轼写的,不是李白。”
“......”江积玉瞬间石化,又瞬间暴走,“谁给我的稿子!这他妈......盗版文稿吧!”
于是江积玉愤然抓来一根笔,化愤怒为力量,划去了李白这位伟大的诗仙的名字,重点圈起来苏轼来提醒自己,没文化真的很可怕。
季非瞧着江积玉那股小怨妇的劲儿,恨铁不成钢般无奈摇头叹了口气,不禁隐隐为傻白甜江积玉大小姐担心怎么在这残酷的大人世界里面混下去。
担心之余他的手机又开始抖,一看是徐州鸣的来电便接了:“徐叔,怎么了?”
徐州鸣带点试探的语气问:“在干嘛呢?”
季非一听这熟悉的语气便知是谁让徐州鸣给他打的电话,而且这问的问题也太明知故问了,那谁昨个儿还因为乐队的事质问他呢,顺着回答:“在二环下来这边的演出厅,乐队中秋又安排演出。”
“这样啊,”徐州鸣顿了顿,又继续问,“你那边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嗯?应该不会很久,大概下午四点。怎么了徐叔,你要来么?还是爷爷要来?”季非听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其实他不想再隔着徐州鸣同季老爷子周旋了。
“......”徐州鸣又迟疑了一下,道:“徐叔没有要去,季董让你结束了那边的事情就赶紧到德雅酒店吃饭,不是刚好中秋佳节么?好久一家人也没能团聚了,季董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让一家人好好聚聚,而且这次大家都会到齐。”
聚聚,一家人......恐怕到时候去的人并非都把他当家人看,他去不就显得多余么。他的那位继奶奶也会回来吧,免不了一场虚情假意的寒暄问暖。早在懂事时他就感觉到那位继奶奶不待见他,明里小非小非叫得比谁都亲,暗里却没少难为他。尤其季老爷子近几年开始有意让他接手季风集团后,他愈发能感觉到章如芝那一系对他的排斥。
无论再怎么排斥总归是逃不掉的,季非闷声应下,徐州鸣便不再多说挂了电话。
“咋了?垂头丧气的?”阿杨刚重新给吉他调完弦,远远便留意到这位季小少爷独自一人伤神,从后台顺了一瓶纯净水隔着点距离抛给了季非。
“谢了。”季非轻松隔空扬手接住纯净水,拧开猛喝了一口,凉水过喉顿时轻松不少。
阿杨与葫芦不同,他有着与年纪不相匹配的沉稳之气,脸上最多见的表情便是皱眉,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从三岁起便开始皱眉,要不然年纪轻轻眉间怎么就生出了浅浅的川字,偶尔说话比葫芦还老气横秋的。
阿杨没有跟着季非慵懒倚靠站着,那姿势的味道他摆不出来,而是顺势在季非身边一坐,没头没尾说了一句:“送花的人应该不想看见你这副表情吧。”
季非仰头喝水的动作瞬间顿了顿,心里只有三个问号,配个大字,啥?我看上像是为爱情愁容的样子吗,明明就是家族纷争令我伤神,他无所畏惧甩给了阿杨一个你不懂的眼刀,迎着舞台投下的聚光,鹿眼潋滟,说:“准备一下,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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