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的一句话让季非猝然一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江积玉的胡话砸得他脑子一片空白，十八岁后再也不敢想的事居然被人轻而易举托之于口，从前的叛逆者终于彻头彻尾沦落成胆小鬼。
江积玉从后视镜窥到季非那微妙的表情变化：“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他在追你的意思吗？！”
季非一动不动，冷不防地吐出两个字：“别乱说。”
江积玉阴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玩味，来劲儿了：“真的是我乱说？清醒点啊，看他对你的那个样子，只有两种情况，一、真的看上你了，二、玩玩，他和陆傻逼一样是个渣男！”
季非挑眉看着江积玉一副情感专家鉴婊达人的样子，手指比了一个三：“你说的可能是废话，三比较靠谱，就是他想让我还钱。”
江积玉一头雾水：“哈？”
季非一脸淡然说：“我把他的车刮花了”。
“...…”江积玉无言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季非毫不客气：“谢谢。”
晚高峰，车流渐拥，宾利很快便寸步不前，以蜗牛般的速度爬着，江积玉是个急性子，实在等着无聊，脑袋瓜一转，伸手解开了安全带，想动作着移到后座位好和季非聊天，谁知主驾驶位的人一把按住他：“坐好，安全带系上。”
江积玉哪肯，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讨好似地拉开按过来的手，一边爬向后座一边公然撒娇说：“好哥哥，我到后面好说话，脖子扭着很累。”
在对方无奈摇头之下江积玉利落地爬到了后座坐到了季非的身边。
季非失笑看着猫似的江积玉，他庆幸也暗自失落，从前，江积玉与他都是困在摩天大楼里的鹰，江积玉比他勇敢太多，折了翅也要高飞，而自己却连飞都不会了。
江积玉张着一张嘴欲言又止，季非的手机便响了，他一猜是面试的事，垂眸一看，果不其然对方是来通知明天的面试时间的。
对方语气公式化，通知他明早十点半准时面试，还贴心地提醒季非穿便服就好，不用拘泥刻板西装上阵。
车里隔音效果绝佳，季非通话的内容不意外地被身旁的江积玉都听去了，江积玉捋了捋垂下的碎发问：“面试啊？哪里？”
季非点点头，点开了租房APP开始浏览，心不在焉：“市中心的广玉地产。”
“可以啊你！”江积玉伸手作拳轻轻击了击季非的胳膊，瞅见了季非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又要搬家？”
江积玉是知道的，季非基本上要是遇到那群人要么把对方打一顿，要么索性避开麻烦搬家，季非搬家就和家常便饭一般，孑然一身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流转却没有自己的定所，他涌上一阵心酸，心想天之骄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江积玉打定主意，一改玩笑作风，正色说：“季非，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想让任何人帮你什么，但我们一起长大，我希望你不要那么辛苦。不要租那些不安全的地方了，治安太差，你知道哪天那帮人会拿着菜刀冲到你家门口？是，我相信对你来说一两把菜刀不算啥什么，带把枪你都不在怕的。我这次过来除了公事就是你的事，你不是在找房子么？我手里刚好有一套，在市中心附近，小区环境很好，安保条件很棒，你听我一回，搬到那里住。你要是不顺心，就给我租金，我当房东，或者权当帮我看着房子也好，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拒绝我，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
季非一言不发看着一本正经的江积玉，心想这个模样真的挺少见，似乎不开玩笑的样子才和他这张阴柔的脸相称。
江积玉苦口婆心，一连串的话说完后看着季非漫不经心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我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气极的江积玉像炸毛了的喵咪，拍拍前座上的人，俨然家主的姿态说：“司机！去锦园！”
“司机”宠溺着回拍江积玉伸过来的爪子：“好。”
江积玉满意一笑，朝季非挑眉示意，看！你阻止不了我！从了我吧。
季非没有阻止开往锦园的计划，江积玉和他一起长大，他没有理由拒绝江积玉。
与其在路上堵住发呆，不如下个馆子边吃边等来着痛快。江积玉拖着季非到所谓的馆子，江沧市最高规格的中餐厅里吃了晚餐，他不由分说点了一桌子季非平时爱吃的菜，叽叽喳喳和季非谈论这两年来自己去了哪些地方，发生哪些有趣的故事，虽然面对满桌子满汉全席的季非没什么胃口，但看着江积玉滔滔不绝的样子也挺有滋有味的。
江积玉说着说着就让季非把现在房子的钥匙拿出来，他让手下的人去把东西移置到锦园，季非拗不过便同意了，只是叮嘱了两句小心他那些设计工具和设计图纸，至于重要的物件，留给他自己亲自去取便好。江积玉一见季非同意了就让人赶紧去办，速度越快越好。
江积玉的酒量并不好，三杯红酒下肚就开始迷瞪瞪了，话也开始不着边际，对季非说：“为什么不让我帮帮你，你知道两年前你卖掉云端的设计的时候我有多替你难过么？你他妈就这么卖掉了，就为了那种人，那种人...…呵，季非，你特么怎么就这么倔.…..这么倔...…你是牛吗？啊？我可是你朋友，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为什么...一起穿开裆裤的友情呢...…艹...…还有，还有你出事那会儿......”
季非的眼神忽明忽暗，有意躲避两年前的话题。他无话可说，云端的设计是他放不下的，可他当年不愿拖累江积玉。如果事情可以用他的一个设计解决，那何乐而不为？何必废人费事，设计没了可以再画。何况，季家本来就是冲设计来的，只是赶巧遇上那个女人的病罢了。
江积玉已经醉了，不省人事地被人拎走。留下人送季非去锦园，江积玉的助理很是客气，给季非开了后车座的车门，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到了锦园，交代了位置和密码，还对季非说有什么需要和问题可以尽管联系他。
季非打量了一下江积玉租给自己的房子不禁无奈地摇摇头，这房子他可租不起，看着非常敞亮干净，除了家具还是家具，估摸买来就没住过人。
自左臂开始把西服慢慢脱下搭在沙发上，单手解开领口三颗纽扣，季非打算先去洗个澡。
“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季非的动作，走到玄关处透过猫眼摄像仪的显示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助手小陈，后面还跟了几个壮汉扛着大包小包的。
小陈：“季先生，江总让我们把您的东西送来。”
季非把门打开让他们把东西放进来，这几个壮汉粗中有细，把季非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打包好，完好无损地带过来。
“季先生，这个房子具有智能管家，我们已经将系统导入好了，门是密码锁，需要我们帮您把东西布置好么？”小陈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服务到位。
季非客气说：“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收拾就好。你说的那个智能管家怎么关？”
空荡荡的屋子他一个人住就算了，要是凭空而起另一个声音季非实在瘆得慌。
小陈镇定自若，仿佛只是排练过上百次而已：“它的名字叫老公真帅。有什么吩咐您喊他名字，您让它关机它就会关机。”
“.…..”
什么鬼名字……算了，那它大概近段时间是不会关机了。心想肯定是江积玉那个臭小子搞的忘记整回来了，季非表面上还是镇定自若：“陈助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辛苦了。”
“不客气季先生，这都是我们的本分。季先生好好休息，晚安！”小陈带着壮汉们在季非道谢后脚底抹油迅速撤离，不拖泥带水，服务质量高达五颗星。
季非忧愁地看着一堆行李，头疼地捏了捏睛明穴，继而投入了整理行李的事业中，先把设计工具和设计图等一一整理好，再把换洗衣物一一归位挂好。忙完后将近十点，他头重脚轻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仰卧在沙发上，只感觉身体像一盘散沙，提不起一丝劲，眼神放空对着天花板上挂的琉璃水晶灯，暖光被水晶的菱角折射出粼粼的炫色映在墙面上。眼前慢慢失去焦距，在下一秒即将阖上眼前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细微的一声“叮”唤醒了他。
季非缓缓坐起，疲惫地喘了口气，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界面。
云芒：记得擦药吃药。
季非就这么看着这一句话愣住了，直到手机屏幕暗下来都没有动一下。
云芒......
多久了，他的世界已经多久没有陌生人的闯进了？
他握拳轻轻敲了敲脑袋瓜子，试图敲醒胡思乱想的自己。
半晌后，季非起身去厨房里打开了一瓶玻璃装，印着看不懂的外文的矿泉水，闻了一下有丝丝柠檬酸甜，没多想猛得一抬头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去，他实在是太渴了，甜水流淌过喉,滋味还没尝出来，一瓶已下肚。
少顷。
长呼一口气后季非迷茫地拿出了手机，反应片刻发现自己还没有回别人的短信，许久，点开“按住说话”回了云芒一句：“我不会..….而且好痛，你帮我上药好不好.….吃药也要喂的...….”
发出后过了那么三分钟分钟，季非傻傻地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痴痴盯着微信界面，季非只觉得头重脚轻要趴下睡觉觉的时候，“叮”的一声微信提示，季非抱着手机就这么躺在地板上，费力地读着云芒发过来的字。
“你在哪。”
季非闷闷地笑了笑，大脑开始不受控制，按着“按住说话”却久久不吱一声，他在思考，思考这里是哪里，在长达50秒思考时间后缓缓地吐了三个字“锦园呀”。
很快，显示屏闪烁着两个字“等我”。季非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两个字，等指尖下一秒就要触摸上去时屏幕黑了下来，滚烫的泪水无知无觉地滑出眼眶，一滴两滴地砸在屏幕上晕开。头似被针扎般刺痛，最熟悉的片段像被强行撕开的伤口，模糊得要死，也痛得要死。
意识逐渐模糊，坐上了云霄飞车，掉到了九霄云外...…
季非只觉得床好像很硬，又很凉，硌着他清瘦的肩骨如冰锥刺骨，酒精作用下的五脏六腑似被点燃了火苗，燎原过整颗脑袋，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猝然间，此起彼伏的门铃声和砸门声震耳欲聋，怀中的手机也叫个不停歇。
“唔...”季非翻了一个身喘息着，蜷缩地捂住发烫的耳朵喃喃地说，“好吵......”
江积玉家的智能家居用公式化而温和的男声询问季非：“季先生，有访客，是否需要开门？”
季非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了，有人让他等，便让智能家居管家开门，确认再三后智能家居终于开了门，再不开门这门也要被敲凹了。www.sxynkj.ċöm
云芒收到季非回复的时候正在公司开会，听着肥头大耳老实相的财务部负责人激情澎湃演讲熬夜爆肝做出的报告，指尖流转五位数的钢笔，手边原本空白的微信聊天界面突然冒出一条语音，长达五十秒。
心脏仿佛被不轻不重捏了一把，他几乎不敢眨眼，心直跳地点开按在耳畔听，季非委屈又撒娇的口吻让他差点把手机捏碎，手中本来在旋转的钢笔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可怜倒霉的财务部负责人，本想在空降的少东家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绝地而起，却措不及防就被甩了一脸墨汁，精心准备的PPT板书还被五位数钢笔实打实打了个正着，被泼上了一道极有艺术性的抛物线弧度。
在久久无法缓过神来的员工与财务部负责人和下属们屏息闭眼的表情下，云芒整整听了五遍季非在他耳畔那软糯的少年音，轻轻对他说。
“我不会……而且好痛，你帮我上药好不好……吃药也要喂的……”
火速知道了季非在哪儿后，云芒全然顾不上这些鸡零狗碎，丢下一句“会议结束”便火急火燎地冲出了会议室，从办公室抄起车钥匙就朝锦园的方向飞驰，打着方向盘的手也微微颤动着，那个长达50秒的喘息声后充满调皮味道的“呀”，让他的神经一根连着一根像被点了火的□□，烧尽了他的神志，云芒勉强在熙熙攘攘的鸣笛声里找回点冷静。绚丽的银灰Chiron在暗夜中似脱弦之箭，带着冷冽的光一闪而过。
锦园是广玉地产名下的地产，高级住宅区，云芒入园易如反掌。
门倏然被打开，云芒推门而入，未来得及进入玄关便听到了智能家居公式化的欢迎声“欢迎做客！”他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为什么是智能管家开的门？季非呢？屋里每个房间都开了灯，云芒并不意外，很快便找到了蜷缩着躺在冰凉瓷砖上的季非。
云芒瞳孔和心脏一起紧缩。
他承认，他看不得季非只身一人被孤独吞噬，被冰冷淹没，每一道背影都像极了十八岁的那年。
他箭步上前躬身拦腰把季非抱起，目光快速掠过四周，捕捉到了倒在脚便的法国酒瓶时心中便有了一二。季非一个打碎了牙也要咽下肚子的人怎么可能受一点伤就喊痛，还是对他喊痛，怎么可能，除非世界颠倒。
一腿屈膝跪在床上，云芒屈身地将软绵绵的季非轻放在床上，俯身用手背贴了贴季非光洁的额头。
不烫，没发烧，只是醉了。
云芒松了一口气，将手背慢极慢移开，与额分开的一瞬间，仿佛那亲昵的动作只是错觉。
季非似乎不满意般突然闷哼一声。
“怎么了？”云芒凝着季非好声好气地问。
季非微眯着眼毫无焦距地看着贴着自己的人嘟囔着哼哼道：“老公好帅……水……渴……”
奈何智能管家毫无反应，“老公真帅”与“老公好帅”虽差一个字可对机械化的智能家居来说差上个十万八千里。
云芒发誓，这是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血液沸腾，就在这一刻，季非依偎着他，温顺得不像话对他说老公的这一刻，从心房泵出的血似滚烫的岩浆冲击着他的大脑，全身。虽然云芒无比清醒地知道季非醉了，但等了六年的人近在咫尺，面贴面地喊出连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两个字时，云芒知道了自己对季非的渴望，强烈到让自己伤神。壹趣妏敩
“水……”季非难受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将云芒拉回理智中。
“好，水。马上给你倒。”
云芒安抚地摸了摸季非的薄薄耳垂保证马上去倒水，他搜寻了各个角落，却发现了这个房子里并没有准备好的饮用水，只有清一色的酒，各种颜色，花花绿绿。怪不得季非会误喝，无奈之下他先烧了一壶水，然后打了一通电话让物业送两箱饮用水上来。好不容易等水烧开了，物业把水送来了，云芒将水调整为适合的温度，并且自己试了试才放心不烫嘴才送去主卧。
季非清秀的眉宇因为渴而皱起，赌气般地撅着淡粉的唇。
云芒见状失笑地将季非揽腰扶起：“来，水。”
将季非头靠在自己颈窝处打算将水慢慢喂下，谁知季非渴极，双手连带捧着云芒拿着杯子的手咕噜咕噜满满一杯水下肚，喝完后还酣畅淋漓般发出了一声“哈”，满意地咂咂嘴模模糊糊说了一句；“谢谢......”
云芒将一切无微不至地打点好，给季非换了药，换药时问了一句疼不疼，季非的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用微不可察的音量说了一句不疼。云芒见他睡得沉便不折腾着喂药了，用温热的毛巾顺着肌理细细擦过季非的脸，是雾中之俊山，是心中之遐想。他盯着季非眼下斑斑驳驳的泪痕，极少的量，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但看在云芒眼里却很刺眼。
帮季非换上干爽的睡衣掖好被子，云芒静侧身躺在季非身旁，一手支着脑袋，盯着眼前人泛着水光的唇，光影勾勒出季非侧脸的漂亮的轮廓，白皙的脸蛋因酒精的作用下异常绯红，纤长的睫毛似鸦羽般在灯光下投下淡淡阴影，陷在被子里露出的脖颈和肩膀光滑而流畅。
云芒没忍住，伸手用指腹捏了捏季非被子里的左手，试着将手相扣，眼前这个人的手永远都热不起来，冰冷，似乎永远停留在寒冬腊月，被风霜锢得紧紧的。比起手心温度，他清楚地知道，他更怕季非的心也是如此。想到这里，他只能将季非的手扣得更紧些，让季非每一寸肌理都贴着他火热的掌心。
就是这么一个人，清醒的时候让人感觉难以接近，偶尔冰冷冷的态度能叫人闭嘴，处事刚硬而执拗，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面对这样的季非，云芒深知只能比他还固执才可以带跑他的节奏，有些事也必须得逼一逼。
而此时熟睡的季非像收起了利刺的刺猬，柔软而平和，难得一见。
上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睡颜还是两年前的那个雨夜，上也是这么毫无防备，一触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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