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搬出锦园这件事,季非没忘自己还没通知江积玉,不说不是为了隐瞒,而是还没找到适合的住处。
现在江积玉忽然急冲冲地打来,十有八九就是为搬家的事。
果不其然,江积玉火急火燎,张口就来:“你人在哪儿呢?我到锦园来找你,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一堆大包小包你已经打包好的行李,你要搬走?要是这房子住得不舒服,其实你可以和我说。”他最恨季非什么事都自作主张,搞得他这个朋友可有可无,毫无用处。
路过凉亭,季非找空乘凉,轻轻叹一口气,揉了揉眼皮,无奈说:“你那房子我舒服的骨头都要酥了,哪敢嫌弃。搬出来也是被逼无奈,昨天蒋力时隔两年又来找我了,估计这次季存安又想作什么妖。如果我再不搬,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与其等他找上门来,还不如我提前走人。”
听筒那边一片沉默,江积玉识相地没再提蒋力,相识多年,季非所思所想他不是不了解。季非提及过去人事,只能说明他自愿,别人提就是讨嫌,江积玉没喝醉,他不犯傻。
加上季非这人心性从不改,认定了的事没有谁奈何的了。就像曾经,他拿自己的命去做赌,被季家人摔了个稀巴烂不懂喊痛,出了车祸差点送命也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做人简直就是嫌命太长。
拿季非无法,江积玉只问:“那你现在找到新房子了吗?”
日光耀眼,季非漫无目的地仰头,眯着眼望见不远处高楼的某一角:“嗯,找到了,你别担心了。”
嘴上说着找到了,可是连人都不曾踏入过房门一步,现实就是这样,你来不及道别过去就被逼着往前走。
江积玉在手机另一头哼哼了两句,让季非把新租的房子地址发给他便挂了电话。
真生气了?季非盯着倏地暗下去屏幕心想。
他方向感极好,在日落之前便站在了新租房门口,心里忽然庆幸楼房布局每层仅限一户,不然隔壁要有个邻居开门瞅见一大活人杵在门口“面壁思过”肯定瘆得慌。
钥匙静躺在手心,他却迟迟没有开门的动作,过去的两年中他不是没有搬过家换过环境生活,如今心乱如麻却是头一遭,落日余晖慢慢浸染过身躯,他忽然背后一凛。
只见余晖下的影子忽然双双交叠缠在房门框上,季非愣住,回眸云芒近在咫尺。
他来不及发声,抓着钥匙的那只手便被身后的人紧紧一握,云芒灵巧打开他的手心,亲自帮他捏住那枚钥匙,抵在锁眼上,俯身在他耳畔认真说:“欢迎回家,开门吧。”
一字一句,那么清晰。
季非目光所及之处恰好是云芒那天生火热水红的唇,有些美好离得越近越叫人看不真切,温热的气息混合着夏日的燥热攻击着他,他惊得忘了反抗,愣愣直言:“回什么家,这是我家。”
云芒笑而不语,他引着季非的手将钥匙插进锁眼,白色球鞋尖轻轻一抵,随之门打招呼似地“吱呀”一声悠悠打开。
在屋内一切映入季非眼帘之时,云芒缓缓放开他,拖鞋进门开柜脱衣,动作一气呵成。
一缕天光洒在季非的脚边,将影子被拉得狭长,他看着云芒行云流水的动作与带着一丝玩味的目光,突觉脚上有千斤之重,心中犹如万鼓同击。
他想质问云芒一句:“你知道你在私闯民宅吗?”
可事实却是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更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想到这里终究是没说出口。
陡然间,一种不可理喻的想法冲撞着季非的脑袋。他慌乱地重新确认了一次合约上的地址,每个字都对得上,他没有走错,云芒也没有说错那句话,那句欢迎......回家。
季非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努力隐藏举步维艰的步调换上了拖鞋,立在玄关处盯着云芒看了一会儿,明知故问道:“你不是说和顾盼去办事了吗?怎么在这儿?”
“办完了,”云芒将薄外套搭挂在沙发角上,转身隔着距离,不错盯着他,“我在这儿当然是因为这是我家。”
闻言季非抿唇,眉越蹙越深,虽说自己的性取向与同性人同住不方便,但他不是没有克服过,而且从来也无需克服,宿舍生活自高中到大学,他扪心自问毫无波澜。
可如今,他却隐隐动摇了,如果与云芒合租,同一个屋檐下他也可以做到那么多年来的一视同仁吗?在签租房合同前他便已经猜到云芒会住在同一片小区,却猜不到他们竟然住进了同一片屋檐下。壹趣妏敩
玄关处灯没开,季非走过昏暗,停在云芒面前,语气有丝冷:“你早就知道我要搬进来了对吗?”
云芒面色不改,自然回答道:“早些知道是一定的,作为室友,我有权知道搬进来的是谁。”
季非忍不住轻笑一声,问:“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那我问你,”或许是他的话实在伤人,云芒忍不住露出些受伤的神情,反问,“如果我提前告诉你,你现在还会愿意出现在这里吗?”
如果知道了,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选择和我住,还是其他人?
季非被这句话生生噎住,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双手掐着他的脖颈,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而他说不上来也不能说为什么不愿意,他怒瞪了一眼云芒,转身要走,大门就摆在面前,他可以出去当一切没有发生,阻止一切祸害人的心动。
不过两步而已,云芒当机立断扬步截住他,活活挡住去路好似一堵翻越不去的高墙,软言好语,开始哄劝:“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即使听进季非的耳朵里并不像道歉,“如果气的是不提前和你说,那现在也不算迟,季非,我们是室友了。这样,可以吗?屋子已经腾出来了等你住,如果空着那就真的没人住了。况且,室友而已,你在紧张什么?”
话语如同一阵温热的风轻抚过季非的脸庞耳畔,心中的防备却如数崩塌。
季非在这张年轻倨傲的脸上难得瞧见了一丝柔软,“室友而已”四字令他喉间莫名一阵干痒,避重就轻说:“我没紧张,只是想先打个电话问问余秘书怎么回事,毕竟她没和我说过......合租的事。合约都已经签了,我总不可能甩手走人。”
口是心非,明明刚刚还想着甩手走人。
后半句犹如定海神针,确认眼前人不会转身便跑后,云芒缓缓松开了紧绷的神经,将拦截范围扩大。
在他的首肯下季非才能活动。
公寓比想象之中要大得多,季非站在客厅环顾四周,发现房门个个紧闭,他唯一能去的只有阳台。
房子采光极好,在夕阳的晕染下季非慢悠悠地掏出一根细烟,夹在纤瘦指间,拨通了余甜甜的号码。
在嘟声之中,他凝思,不断盘问自己,要问什么?该问什么?是问为什么好好的单身公寓变成了双人公寓?还是问为什么他的室友是云芒?
他能怎么办?是搬走随便与别人另挤一屋?是徒留自己一人继续冰冷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是让其他个什么人代替他的位置搬进这间屋子?
最后一个念头犹如脱缰的野马在季非心底肆意冲撞,破土扬尘。
余甜甜为了新项目忙得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屁股沾椅,听见桌上手机直响,赶忙接起“喂”都来不及说出口,被对方生生挂了电话,留她一人捧着手机一头雾水。
嘟声消失的瞬间季非当机立断掐断了通话,不知是悬崖勒马还是罔顾放纵。
合约已签行李已整,毁约的理由有很多,他却没办法将真正的理由对屋内的人付之于口,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找个理由。
傍晚的霞光掉落得飞快,风被抽去了热源,霎时间变得有些微凉,凉风顺着高高的阳台吹着人,未免有些发冷。
思绪凝固下季非习惯性想抽烟,他在浅浅的裤袋里掏了好几下才将打火机掏出,心头一乱夹着细烟的左手双指忽然无力,无奈之下他只好低头垂目,妥协去蹭随风跳动的火花,然而就在只差一厘米时,火花被一股更强大的冷风熄灭。
将阳台与客厅隔开的厚纱窗帘被云芒一把掀开,落下,他见着季非俯首点烟的动作并无多言,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走进问了一句:“打完了?”
见云芒一脸嫌弃,季非难得好脾气不计较被人灭了火,他演技极好,平静扯慌:“嗯,打完了,”拨了拨廉价劣质的打火机,控制不住想逗云芒,“要不要来一根?”
不说不要紧,一说他就见云芒的脸色以光速沉下来,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搞得他手上拿着的是妖魔鬼怪蛇蝎毒物,冷声拒绝:“不要。”
在意料之中。
季非顺手点上了唇边的烟,袅袅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云芒,我曾经也是一个闻见烟味恨不得捂鼻走开的人。我说这个,不是为了改变你的想法,让你学我抽烟。我的意思是不要轻易对一件东西嗤之以鼻,没尝过的滋味只有尝过的人最懂。当然,我也不是故意让你吸二手烟的。”
“......”云芒强忍着劈手夺过季非唇间,指间,甚至口袋里所有烟的欲望,他为眼前人犯了错却想着趁口舌之快而隐隐作痛,语气稍硬,说,“下不为例,我们住在一起,就不许再抽烟了,尤其在我面前。”
季非被这蛮不讲理的语气搞得一愣,走神之际结实地呛了一口烟,眼眶被熏的瞬间发红,他自觉滋味极其不好受,于是迅速地背身扭头,握拳捂嘴猛咳了两声。
忽然手中一空,迅速燃烧的烟头已被云芒趁机捻灭,阳台精装的大理石护栏上瞬间印上了灰黑色的痕迹。
季非若有所思瞥见那道痕迹,难以想象云芒是用了多大的劲。
当真这么讨厌烟味?这么不不喜欢?
灵光一闪,季非干脆将计就计,呛过烟后呼吸略微不稳:“那我们可不能住一块儿了,你管着我不让我抽烟,又凭什么让我住进来?我要的是一个能和我分摊房租的室友,而不是一个管七管八的事儿精。”
第一次被人叫事儿精,云芒失笑,他突然后悔自己下意识的举动给了季非找借口逃开的机会,故意放低姿态道:“你说的,总不能甩手走人。你抽烟我都忍了,你就不能为我忍一忍不抽?”
“你这话说的,”季非一时语塞,偏过头望楼下风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搞得我们在将就搭伙过日子一样。”
“你也可以这样想。”
“可我怕我的小尾巴找你麻烦啊,你知道的,我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蒋力,就是上次那个,万一他又来的话,伤及无辜多不好,他可不好打发。”
云芒听完这些话,嘴角无法抑制地露出一丝微笑,说:“那你觉得,我们两个人好打发吗?如果他来了,我帮你挡下就好。你如果是怕这个而畏首畏尾不敢和我一起住,那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与其这样祸害另一个什么人,不如祸害我得了,因为我不会怪你。”
因为我不会怪你。
季非手支着护栏,霎时间双瞳紧紧一缩,不自在地舔了舔嘴角。他发现似乎再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了,所有的不可以在云芒面前变成了可以。
最后他妥协:“我真是怕了你了。”
尘埃落定后两人不再杵在阳台上吹风,云芒上楼洗漱,留季非一个人在客厅里打转。
季非不着急找房间收拾行李,不仅是因为自己行李少得可怜,最重要的原因是,如今他连一套像样的被单都没有,简直无物可拾。上一回托江积玉的福搬了一次家后,原先的那套便不知道被扔到哪个旮沓里去了,所以今晚沙发才是他的归宿。
打量着宽敞明亮的客厅,季非才发现两张长沙发隔着圆形玻璃茶几呈八字形对放,客厅里没有寻常人家挂壁式的液晶大电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面白花花的墙,无聊又奇特的设计。
他转身进了开放式的厨房,口干舌燥地接了一杯冰水,边喝着边向玄关处踱步而去,手搭上门把想试着开门却发现被锁住,密码锁屏幕倏地荧荧亮起闪烁个不停。
“锁住了,你要去哪儿?”
背后忽然响起云芒低沉的声音,季非意外转身,拧眉问:“你什么时候下来的,脚步轻得像鬼。”
“是你没注意,”云芒下楼下得急,身上只披了件浴袍,系带懒懒散散搭在腰间领子微敞,露出结实的胸口和线条流畅的肩部线条,他盯着季非重复道,“你要去哪儿?”
“没去哪儿,我带着你家的杯子能跑吗?”季非躲开云芒审视的眼神,与他擦身而过走向客厅,找了处沙发的角落坐下,慢悠悠地喝着杯子中的水,反问,“为什么门打不开?出去都要密码吗?”
言下之意,密码是多少。
“嗯,”云芒只应不答,一进一出厨房间手中也多了只杯水,不同的是他的那杯冒着氤氲的热气,与炎炎夏日格格不入,他在季非身旁缓缓坐下,语气难得带点商量的味道,“想知道?和我换一杯水。”
好汉不吃眼前亏,谁让这家伙比他来得早。
季非盘着腿,俯身将冰水杯往茶几上一扣,换了热的捧在手心,暗骂一声,而后又柔柔摆笑:“说吧。”
云芒眼底泛着愉悦,声音低低沉沉,在季非耳畔报了一串数字。
听清了数字,季非挑眼与云芒对视了一眼,又飞快错开目光,自顾自看着手中的水杯沿,将密码默默记在心底并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换成了热水季非下不去口,心里一直挂着事,这会儿才好开口:“你说过我问什么,你一定会告诉我。那你和顾盼......”
话音未落,云芒出口疑惑打断并反问他:“我和顾盼?”
一脸不满自己与顾盼牵扯在一起的模样。
然而季非并无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甚至有什么不妥,他面色波澜不惊:“你和顾盼是同学,那你是海宁朗博的学生?”
云芒从容回答:“是。”
“好,”见他答得不假思索,没有说谎的痕迹,季非安了心似的继续问,“我第一次遇见顾盼那年你们读初三,如果我没记错,是有个男生与他形影不离,如果那个男生就是你的话。你,见过我吗?”
问完季非不自在似地捏了捏裤脚,他忽然有些后悔了,话太急,问得太快,连套都不套,容易被人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念什么。
反观云芒倒是自在无比,简简单单几个字,说得低低稳稳:“见过。”
两字重重砸在季非心头,他的呼吸瞬间一轻,甚至为什么轻了他自己都不清楚,试问活了二十余年他见过的人,见过他的人数不胜数,自己拘于这一个人问了又问,这算是个怎么回事?
客厅静到中央空调悄悄运转的声音都听得见。
就在季非放空走神之余,云芒保持坐定的姿势向他侧身一俯,距离突然被拉进,说不上亲密却又过分贴近。
季非乍惊,下意识往后仰去,却被云芒一把拉住手腕,动弹不得。
“你......”季非瞪大眼睛只想给这人来一巴掌。
巴掌还没出,就见云芒一双邪气的眼睛满含笑意,那笑意不藏揶揄不含冷意,只是深得要把人吸进去。
云芒吐字极慢又轻,把控地刚好让他听见:“不止见过,我还认识。”
认识?
如果这两个字从别人嘴巴里说出来,季非的第一反应是将这个人分类归档,记得为一档,不记得为另一档,干脆地说认识或不认识,而云芒的一句认识实在让他不由思考,我是否真的与他相识,倘若他们真的认识,那为什么唯独他忘记了?
季非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不可置信般说:“什么?认识?你怎么认识......”
见季非不再挣着后退,云芒放开手,若有其事道:“就像你说的,我在博朗读书,那你应该也知道,你在博朗有多有名,光荣榜上隔三步一抬头就是你的单寸大头照,我想不认识都难啊,季学长?”
偏偏最后的一声称呼音色上挑,挑得季非头皮麻了一片,心想这人喊得比顾盼后劲还大,不过他依旧保持镇定重新坐直身体,反问道:“那为什么之前我问你‘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你为什么不直说?”
还让他猜什么某某哪个瞬间,好像只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季非认为本该是他理直气壮,却没想到,云芒听到这句话后眼底竟然漫上点自嘲的味道,姿势慵懒侧躺在他身旁,轻飘飘道:“学长你都没认出我,更谈不上认识我,光凭我一个人认识,又有什么用?”
“......”季非一愣,被噎得说不出话。
忽然意识到自己逼问云芒的话有些伤人,就像他说的,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有什么用?没用,白瞎。想到这里,他竟然隐隐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
而云芒有意加重在他的负罪感上再添一笔,这人换了个姿势,支手撑着脑袋,继续说:“不记得也没关系,只是我们的缘分的确比你想得早一些开始。学长,你试想一下,如果我不认识你,我会忍受和一个刮花我爱车的人说话、吃饭、聊天,到共用一间办公室,再到现在做室友?我这个人,可小气得很,别人只要碰我的东西一分,哪怕是零星半点,我就会把仇记得死死的,账看得牢牢的。”
“......”季非坐不住地背过身去,只留了个英俊的后脑勺给云芒。
“所以,”云芒顿了顿,他难捱似地滚动着喉结,如果季非此刻回眸一定能看到那双眼里究竟藏着什么□□裸的爱意,可惜他没有,他庆幸又悲哀,用玩笑的口吻,“学长,以后能不要这么防着我了吗?”
装什么可怜?!我既没有欺过你,也没有负过你啊!
季非忍住跳脚的欲望,抓起茶几上的热水杯猛灌了一口,他没想到云芒真的能看穿他在……防着他,干咳一声,说:“咳......如果防着,我就不会住进来了。”
狡辩完又努了努唇瓣,加了一句:“你别学那个顾盼叫学长,听得让人……心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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