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阳光懒倦钻进教室,被门框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光块,狂风涌进教室。
把狂风放进来的正是林大海林主任,他掐着英语老师“佩奇”下课前的最后一分钟进教室,夹着狂风说占用五分钟午餐时间。
要换做其他学校林主任是万万不敢挑这个时间来占用的,毕竟打铃等于打枪,是千人冲刺食堂抢饭,说好听点是人山人海,说难听点就是丧尸进城。
可朗博不一样,采用点餐制度,每个人可以在前一晚登陆学校的app提前下单明天要吃的套餐,学校按需供应,到了饭点到不同套餐的窗口扫取餐码就可以领取,所以这五分钟对于大家伙来说并不着急。
林主任清了清嗓,他那可怜兮兮的地中海发型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惹笑了几个笑点低的埋头狂笑。
懒得与这帮兔崽子们计较,林主任故作严肃敲了敲黑板,警告道:“笑什么啊,什么这么好笑啊,来,我点个同学来问问。”
一般这种时候,笑着的都会哽住装死。
教学楼外树叶沙沙作响。
不再浪费时间,林主任开门见山:“明天就是一模了,是你们面对高考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模拟考试。这是考验也是机会,好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和程度,你们的比较范围不再是班级,年级段,学校里,而是放眼整个市乃至省......”
温热的阳光穿梭在季非握着笔的指间,侧身浸在光中,熠熠生辉。
他习惯在这老林逼逼叨的时候抽空写几道英语选择题。
突然桌子轻微被抵了一下,前桌吴语又不怕死地转头骚扰他。
这个年级的男生总是记不住教训。
“非哥,听说你是昨天晚自习回来的?”
季非眼皮一掀,清凌凌看了眼吴语,沉默地用笔尖在填空处轻轻写下一个C。
吴语立即懂了:“哎呀,我这不是昨晚有事逃了晚自习嘛,当然不知道你回来了。非哥,你昨天不会是熬夜了吧?”
林大海滔滔不绝的讲话还在继续。
出乎意料,林主任今天不再训话跑题,没有了平日里的“男生没事别老爱组队打球欺负初中部,女生没事别老爱往操场上跑,看高中部初中部那谁谁打篮球。”
别人口中的谁谁他听不清名字也不认识,只知道听着很洋气。
季非脚底板稍用点力,踢正了吴语歪斜抵着他桌子的椅子,皱眉问:“很明显?”
他昨晚睡在私人公寓里,的确熬夜了,睡前恍惚看了一眼手机,凌晨四点半。
吴语不再抵着季非的桌子,很是识相地挪开了一段距离,用力点着头:“还好,其实也没有很重,就是这点乌青在你脸上就特别明显,谁让你白呢。要换做章立,熬成熊猫眼我都不一定看得出来。”说完自带一阵狂笑。
季非生怕他一个气喘不上撅了去。
吴语口中的章立正是季非的后桌,个头结实挺拔,人天生长得黝黑,他本人说是篮球□□的,可惜也只有体育老师信,据说是考体育考上的朗博,学习也不差劲,在段里排的上前二十。
章立耳朵灵,最受不了别人议论他黑,黑也就算了,还拿他和前桌那位雪白的段第一比,简直天理不容,人神共愤。
趁林大海正讲到激情之处,无暇顾及,章立压着粗嗓警告道:“吴语,你他妈说谁黑呢!”
深知十个自己都打不过半个章立的吴语认怂总是很快,讪讪摆□□腿笑着:“我呢我呢,没说章哥你。”
章立粗声粗气哼了一记,顺势白了一眼吴语,警告别惹老子。
林主任难得简言意骇交代了考试注意事项和联考的几个市区名单,以及考场地点后便让第一排的同学帮忙发下准考证,苦口婆心再次强调:“准考证现在才发就是怕你们丢三落四又给整丢,这次我们的考点也不算远,学校统一发车坐大巴去,没拿到准考证的同学现在就说啊,有没有没拿到的?”
同学们不约而同又稀稀拉拉地回应着:“没有——”
林主任哭笑不得,无法责备这群午饭还没吃的兔崽子们,毫无形象拨了拨飞扬的短发,大手一摆气势万丈:“行了,都拿到了就好。收到集训名单的一模后找我!好了,都散了去吃饭吧!吃饱些啊!”
很快,教室便如鸟兽散。看来面对吃饭这种事,大家伙还是很积极的。
季非将笔帽回套,收拾干净桌面正要起身,校服外套兜的手机应景震了两震。
是边爷。
“中午来吃饭,猫崽子还要不要了?”
回了句马上到后,季非囫囵收拾一番,前脚刚要走,后脚就听见吴语在叫。
章立不是好惹的主,他没聋,知道吴语课上说的就是他,此刻正掐着吴语往食堂走去。
吴语在束缚中艰难伸出一只胳膊,冲他发出求救信号:“非哥!一起去食堂吃饭吗?还有您能顺便救救我吗?黑人章立要杀人啦!”
“不去。”季非睨了一眼掐作一团的两人,冷艳地扬了扬下巴,火上浇油继续道,“章立,他说的就是你,请不要放过他。”
“卧槽,没有良心啊!!!”长长的走廊回响着吴语痛心疾首的哀嚎声。
进屋换鞋时季非被猫崽摇着尾巴蹭了一裤腿猫毛,毛絮飞在半空中,让季非不适应地连打两个喷嚏。
猫崽被季非提着松软的后颈悬在半空中,被迫来了个对视,四条短腿扑蹬着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撒娇。
几天没见个头没长,肉倒是长了不少。
季非撸了一把猫背,严肃问猫:“小小年纪掉毛就这么厉害,老了会不会秃?”
猫崽举着不算锋利的猫爪抗议:“喵——”
季非哭笑不得,幼稚与猫崽搭话:“你到底听没听懂?”
“来啦?”云边湿手擦着帕子,显然是亲自下厨,招手示意季非,“赶紧把猫放下,洗洗手就吃饭了。”
“来了。”季非俯身将巴掌大的猫崽放在沙发上,顺势俯身吻了吻猫崽毛茸茸的头。
餐桌一片热气腾腾,雪菜四季豆,小炒青菜,红烧大闸蟹,油焖茄子,玉米排骨汤。
都是按着他的口味做的。sxynkj.ċöm
季非寻了碗筷,刚坐下手机又震了震。
云朵符号:图片。
季非心领神会点开,果不其然又是一道题目,只是这次换成了数学题,还是标准的压轴型。他扫了一眼大致内容和问题,眉梢一挑来了兴致。
云边见他不动筷,好奇问:“和谁聊天呢?这么专心,赶紧先吃饭。”
“啊?好。”季非被云边一说不得不收了收神,嘴上应着好,手里却恋恋不舍放下手机,他的习惯是进入做题状态后难顾忌其他。
等会儿再解吧,手头没有纸笔。
看着季非夹菜的动作,云边眼前浮现季非那与云芒如出一辙的吻猫头的动作,不知该嫌弃还是该难过。这两个人就在自己眼皮子下,却永远走不到一块。在他看来,少年时期的懵懂与心动永远是挂钩的,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可却永远深刻活脱。
几天前,云芒给了云边一份荒唐至极的鉴定报告,求他做两件事,一件事是查清楚季非与杨建硕的关系,另外一件事是借钱。当然,作为代价,云边提出条件,并与云芒定下七年之约。
七年之内,如果他们不能走到一起,云芒就断绝念想,按云边的要求成家立业。
云边:“你想好了?答应了可不能当甩手掌柜。”
云芒:“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尽管云边明白,把趁火打劫用在自己外孙身上有失妥当,可又不得不庆幸自己终于后继有人。
“边爷。”季小少爷嘟嘟囔囔张开嘴,毫无优雅可言地吐出豆角丝,怀里坐着偷窜上来的粘人猫崽,用筷子戳了戳豆角,直言不讳道:“敢情您没摘豆角丝啊......”
云边先是一愣,后被气笑,他拉过那盘绿油油的四季豆,愤慨指着季非:“臭小子,有的吃就不错了,把你那娇气劲儿收一收啊。还有,这猫是什么时候跑上来的,待在我这儿也有段时间了,也没见它这么粘我这个老头子。”
“因为我会给你吃的对不对?”季非夹着一块肉故意逗着猫。
云边老脸一皱,毫不留情戳穿事实真相:“不就仗着自己年轻好看吗?”
关于亲子鉴定报告,昨晚已出结果,这件事由嘉衣去做,秘密在自家集团下的医院做了保密性的检测。云边即使假设了“那种结果”,可真当事实真相摊开在眼前时,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他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慨,可能连季万风也想不到,先知道季非并不是季存光亲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
云边越想越觉得心口堵得慌,忍不住问:“小非,如果你爷爷不再管着你了,你会怎么样?”
这一问简直风牛马不相及,季非迟滞,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清亮的模样,轻笑说:“不管我了?如果真的有这种如果,我想我应该会把他从前不让我干的事,统统干一遍吧。”
听起来叛逆。
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如果没有了爷爷那层束缚,他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肆无忌惮去喜欢他想喜欢的人。
可是,谁又知道呢。
忽然之间,季非明白了徐州鸣的那句“从来没见过的难过”是什么意思。
人终究会离开,只是有些爱怕来不及罢了。
他人都说季万风是严父,故而在一定程度上他对于自己的疼爱与管束,是对早逝亲子的延续。
如果他真的有良心,就不会对一个年过半百,失去亲生儿子的老人说出那种“如果”与“假设”。
海宁市郊区的风远比市中心的更狂,没有暖阳,而是一片青灰的天。
高级茶厅归于云家名下,配备跑马场建于僻静的郊区。深受海宁富人圈的喜爱,茶餐厅除了消费高一特点外,会员制也是一大特色。简而言之,没点身份地位你别想进来,高消费也不配。简直就是活生生看不起人,又让人向而往之的存在。
“人已经到了,走保密通道,没人注意,安排在风口。需要我跟吗?”嘉衣将车稳稳停靠,探了一眼后座上的人担忧问道,尽管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得平静。
锁了屏,云芒收回停滞在手机聊天框上的目光,抬眸扫了一眼窗外风口的位置,指节微屈将纯黑色冲锋衣领口拉链拉至下颌,完美盖住了蓝白色的校服。
情绪作祟,他的嗓音染上了一层冷冽的气息:“不用跟着,这件事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你不用露脸。”
“嗯。”嘉衣应下后,从副驾驶座椅底抽出了一样东西,递到后座云芒手中,“按照你的要求和边爷的吩咐,现金五十万。”
接过后,云芒一言不发下了车,直直往风口走去。
茶厅的风口位于西角室外,亭台造型,是个绝差的位置,入夏风烫人,入冬风冻人,从来无人问津,无人光顾,无人消费。设时只为与东角,那排队都要排到第二年的“温月台”在设计布局上对个衬罢了。
于是乎风口的存在即是多余。
地点是云芒选的。
裹挟着令人睁不开眼的风,云芒仿佛看不见茶桌对面的人,不予一个眼神径直落座。
“服务员,付钱的来了,这会儿可以上你们这儿吃的了吧?”杨建硕扯着嗓门抖着肩膀,用眼神示意跟在云芒身后,端茶送水的侍应生。初来海宁时,为躲着甩不掉的高利贷而东躲西藏,他混迹于街头巷尾,时常听那群没几个钱却想着发大财的大爷大妈说起这家高级茶厅,如何如何气派,里面的人如何如何挥土如金。如今他坐在这儿了,却和他的预想完全背离,他被“请”到了与屋内大相径庭的室外,不仅热茶没吃到,屁股硌得慌还冷嗖嗖。
见过大大小小场面的侍应生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并未理睬杨建硕,而是弯腰低头询问云芒的意思。
“不用,”云芒冰冷的拒绝散在风中,吩咐道,“把门带上,暂时都别进来。”
此话一出,本想点些招牌茶点的杨建硕活像是喉咙里卡了鸡蛋,一向以不要脸著称的他竟然吐不出一个字眼。
贪婪的目光忿忿却不敢展露,自打云芒出现的那刻起,他的眼睛就在黑色的皮包上流转。他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想要的,近在咫尺,所以他不能得罪和惹怒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的臭小子。
杨建硕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两声,以此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有无茶吃这件事。
侍应生训练有素,很是识相,立即领会了云芒的意思:“好的,有需要您随时按铃。”
说完便迅速退出将门带上。
风口的风依旧很大,风声贯耳,像极了一只发狂的狮子在吼叫,只不过发出的是尖锐的“呜呜”声。
杨建硕打了一个哆嗦,他觉得冷,这股冷气不仅源于风,还来自于对面的人,说来也怪,明明这人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给人的压迫感却十足。
云芒率先开口:“你要的钱,我会分成两部分。当然,在此之前,我要知道真相,一句都不能假。”
“两部分?”杨建硕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尽管他已经将话听得再清楚不过。生怕对方反悔,他忍住烦躁却还是抓了抓头发,“行吧,两部分就两部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该说的不都已经说了吗?我是他亲爸,他是我亲儿子!你一百万都能一下子拿出来,想知道真相自己怎么不去查......”
云芒难得匀出一点眸光,打量起眼前的杨建硕,在这种人身上的特质是,无论是撒谎还是真话,眼神都是习惯性飘忽的,或者干脆说,他没有说过一句实话。
“你应该比我清楚,有些事不是查就能查清的。你不就是靠这个,来要钱吗?”
话毕后云芒轻飘飘甩出了一张亲子鉴定报告,薄薄的纸张滑落于杨建硕面前,陈述着事实。
报告上的两人的生物学关系的概率确认杨健硕和季非不存在父子关系。
这是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人为查清,可一个真相往往会引出另一个真相。
杨建硕怒目圆睁,瞪着桌上的纸说不出话,憋着憋着脱口而出一句:“你,你这是伪造!”
“是吗?”云芒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令人不寒而栗,“那要不要我现在让季非过来,带你们再去‘伪造’一次?说起来,‘伪造’才是你最熟练的吧?”
“你......我没有,我没有伪造!季老头子和季非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你与其来查我和季非,你干嘛不去查他们两个!”杨健硕脸猛然涨得通红。
上勾了。
云芒不以为然,话轻描淡写,却也咄咄逼人:“他们是爷孙,需要的不是亲子报告,而是亲属报告,这种报告本来就不好做。那问题来了,我都弄不到他们两个人的鉴定报告,那被季非撕碎的那张报告,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傻子都知道,若杨健硕和季非是父子,那一张亲子鉴定报告便足以说明一切,何必大费周折去查季老爷子和季非的关系。
况且以杨健硕的身份,试图做出这爷孙的亲属鉴定,简直难如登天。
知道自己漏洞百出,只想拿到钱却又答不上来话的杨健硕立马慌了:“我......”
云芒有意引导:“所以,说真话吗?在我这儿说,比在别人那里好说话,有钱拿,也不用遭罪,不是吗?”
杨健硕的牙咬住了干裂的嘴唇,眼珠子盯着黑色皮包来回转动,他在犹豫动摇,挣扎几乎很短暂,似乎是搜肠刮肚了一番,他仓促地抓了抓自己肮脏的裤子布料。
没有否认的确有别人,也没承认的确有别人。
只有灰扑扑难听的哑调。
“你说的没错,我和季非的确不存在亲子关系。但那份他和季家老爷子的,是真的。应该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应该是的,现在季非也有十七八岁了不是吗......”
杨健硕没有了激动暴躁,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如何说起,似乎是从未回想过这件事,他的语序都是凌乱的,甚至还掺杂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十七八年前,阿玉。”杨建硕慢悠悠地摸了一把脸,考虑到对面的年轻人不知道他口中的阿玉是谁,又解释道,“他妈,阿玉是季非他亲妈,叫宋玉玉。差不多,差不多算是半个我老婆吧,就是那种在一起过日子,但是没领证的那种,你懂吗年轻人?看你这副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懂,像你这种脸俊又有钱的年轻人,肯定没法儿理解,那会儿像这种搭伙儿过日子没个结婚证的多了去了......”
“……”云芒眸光一收,并不感兴趣。
“好,我说重点。我和阿玉是在一家服装厂认识的,那会儿我还有几个钱,管着点儿厂里的事,她就住在我家隔壁,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在一起前她告诉我她有个男人来着,是个读书人,后来嘛,有点出息,跑了大概。那读书人跑了之后阿玉才知道她自个儿怀孕了,托着个肚子里的拖油瓶没办法回家,只能出来打工讨讨日子,等孩子生出来再说。我那会儿没心没肺,又觉得着她长得漂亮,孩子生出来啥也不懂还不得叫我爸爸,顺理成章就在一起了。”
“再后来,她搬进了我那屋,八个月多点儿大概,她把季非生出来了,是个早产儿,体弱多病的,花钱特别猛。就算我是个厂里管事儿的,可天天供着她娘儿俩也负担不起啊,天天住保温箱,天天往医院送钱,那段时间我他妈真的不想再捣腾下去了,想着分手算了。”
说道这里杨健硕话语戛然而止,继而眼里闪过一丝激动。
“就在我想说不管的时候,阿玉突然抱回一个小孩,和我说,说......说她弄到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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