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安排在人事部，季非准备去前台登记询问一番时，余甜甜便早已恭候在广玉大厅。
讲道理，她是堂堂广玉总裁的秘书，不是HR，更与人事部招聘的事情挨不到边。可世风日下，老板的话不得不听，这事经云芒亲自安排，由她负责季非的面试工作。
余甜甜仿佛头装雷达，在云芒踏入大楼的那刻起便准确定位到他身旁的季非，其实无关余秘书有多敏锐，全因这两人肩并肩站一块太惹眼，加之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她不得不认人。于是有了一边在心中默念奖金在此一举，一边卯足劲踏步上前的勇气。
肩负大任怎能马虎！余秘书走性感知性风格，尽管这与她本人的大名大相径庭。甜美风不沾边了，可嗓音却甜滋滋得很，带着公式化的腔调，在人群中吼上那么一嗓子也是三步回盼的。余甜甜一拨栗色波浪大卷，踩着细跟恨天高，啪嗒啪嗒地稳步走在大理石地板上，迎着季非得体招呼一声：“季先生！”
季非记得这声音，是那位负责面试的秘书。抬眸一瞧，果不其然。出于礼貌淡笑，他在余秘书快步走近站在自己面前时回道：“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一改电话中严肃认真的腔调，余秘书偷偷觑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云芒，发挥了甜嗓的优势，笑得如沐春风，柔声道：“季先生，我叫余甜甜，叫我余秘书就好。”
余甜甜匀出了三分注意力关注着云芒，见老板脸色越来越差，她抖机灵地转念一想，人家云二少现在是什么职位来着？
副总裁特助。
级别是不是比她还低来着？余甜甜恍然顿悟，清了清嗓子，将目光挪向云芒，正色道：“云特助，今天，来得挺晚？”
云芒接过余甜甜抛来的话题：“嗯，余姐，我向顾副总请过假了。”
这一声“余姐”差点把余甜甜喊得魂飞魄散，奈何她却只能强装镇定，见云芒脸色稍霁，便暗松了一口气，心想着奖金还在奖金还在，继而恰到好处控制着脸部表情，说：“那快去工作吧，我看顾总今天挺忙的，他好像在等你呢，我这会儿还要领着这位季先生去面试呢。”
季非默默听着他们这一来一回，只当同事相遇聊上两句无可厚非。
云芒淡淡“嗯”了一声，转身之际与季非对视了一瞬，仅一瞬却全神贯注。
季非却被云芒那匆匆又认真的两眼不自觉吸引，凝着对方挺拔锋利的背影不禁出神。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具魅力的背影，与深处的记忆重叠，浮上心头。
头次搭员工电梯直达总裁办公室，不习惯的不是云芒，而是同搭一趟电梯的员工们。平常即使是两人也得叽叽喳喳一番的地方，如今个个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打招呼。直到大神下了电梯，门又合上的一瞬间，一个个才敢像极了溺水的人，猛地喘息吸汲这方寸之地的空气。www.sxynkj.ċöm
云芒推门而入时，毫不意外地瞧见了装大佬，仰坐在自己办公椅上百般无聊转圈的顾盼。
顾盼依旧十年如一日穿得十分打眼，顶着四位数打头的发型，风流的脸配着千鸟格的西装。今天这个穿法主要是庆祝自己被“提拔”上位，当上了临时的广玉副总。本抑制不住嘚瑟欲望的他，却在云芒出现在眼前时怒不可遏，指着来人质问：“你！凭什么你今天还要穿得比我帅！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顾盼仗着自己是和云芒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一起爬树掏鸟蛋的发小便无所顾忌，虽然小时候掏鸟蛋时被抓住打的总是顾盼自己。他母亲和云浠是闺中密友，顾盼和云芒关系铁也是续了上一辈的缘，这次来江沧市是他自己提议的，跟着兄弟混总是有肉吃，正所谓，苟富贵勿相忘！更何况顾盼本身就是高材生，能来广玉必定能帮到云芒不少，云浠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别妄自菲薄，我骚不过你。”云芒眉峰无语一挑，不咸不淡道。
“哟呵呵，那你还真的是骚不过我了哈！”顾盼顺势做了个风骚满满撩大背头的动作。
云芒直觉辣眼得很：“差不多收起来了，一爷们儿这副搔首弄姿的样子像什么。”
顾盼瞧着云芒那股嫌弃的劲儿，便收起自己的孔雀开屏的架势。从办公椅上起身走近云芒，大喇喇地往云芒边上的沙发一坐，开门见山：“二芒，你这阵仗整得真够大的。先不说今天早上发的临时通知就已经让人一头雾水了，虽然不耽搁公司运作什么的，但是你昨天可把老杨吓得够呛，一早人家老杨就一脑门冷汗地问我你是不是要裁了他。喏，人家连辞呈都揣口袋里了，还是我苦口婆心安慰解释才打发回去的。你说你，什么事情都当机立决，不犹豫半点儿，怎么就碰上这么一个……拖拖拉拉了整整近五年？这回再遇，你能答应兄弟我，干脆点吗？”
云芒给了顾盼一记眼刀：“你单身，是有原因的。”
顾盼这么一听就不爽了：“嘿，你这什么意思？哦，我单身，你就不单身了？”
云芒头疼摁了摁眉角。
顾盼立刻做痛心疾首状：“不行了，二芒大了，管不得了！果然啊！我懂了，不说了，爱淡了，梦远了。”
云芒连滚字都说不出口。
眼前的季非似乎并不是个话多，或者自来熟的人？
余甜甜秉承是云家人就要讨好，云家人看中的人更要讨好的真理！眼尖那西装袖也难盖半只手的纱布，热络道：“季先生，你可真有心，还穿正装来了，其实便服就可以的。你这手……是受伤了么？”
季非下意识抬了抬自己的左手：“一点小擦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毕竟是面试，穿正装比较好。余秘书，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季非就好。”
余秘书笑着点头应下，她暗自捏把汗，看来真的不是个自来熟。以她多年职场下来，配老板应酬走酒桌的经验来看，眼前的这位季先生，待人礼貌却万分疏离，隔着戒备。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由内而外的矜贵，不张扬，不跋扈，低调却出尘，虽与云二少的气质不遑多让，却完全不同。
盯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楼数，季非手心渗出星星点点的汗。
这是在紧张么？才多大的场面，至于吗？
季非自嘲想道，只是在穷途末路里安寨扎营，他比谁都清楚，开始投简历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那把火从来就没有被浇灭过，微弱的火星倔强地摇曳，风也不忍熄灭，他又怎能掐灭。
电梯停在了第十六层，人事部。
余甜甜引路，等到了面试地点，季非忍不住问：“余秘书，请问今天有多少人面试？”
至于为什么发问，原因很简单，等候区空无一人，没有摩拳擦掌焦急等待面试的应试者，没有紧张兮兮的气氛。虽然他的面试经验并不丰富，可基本认知还是有的。眼前这副空无一人的景象，头一回见，凭广玉的实力，面试的人挤破门槛都不意外才是。
“呃……”余秘书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早知道拉几个人来演演应试者也不止于现在被发问，这场面试的确是云二少外加的，怎么可能会有其他的应试者？
余甜甜随机应变：“昨天我们公司的资深HR研究了一番季先生你的资料，发现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我们广玉惜才，舍不得把你让给其他的公司，这才加了一场面试。”
一语双关，捧了季非的能力，又夸了广玉一番，最重要的是没有曝光云芒。
人才？难得一见？广玉惜不惜才他不了解，但自己是个什么程度，却清楚得很，很久了，没有人对他作出赏识以及肯定，也很久了，他把自己包裹得太过于严实了。
顾盼口干舌燥，按了内线用男性独特的低沉嗓音装模作样柔声吩咐：“余秘书么？送一杯摩卡和一杯纯净水进来。”与云芒唠得口水都干了，几乎都是他面红耳赤地在争这争那，云芒每每一句话出来都能把他噎个半死，气得吹胡子瞪眼，当然顾盼没有胡子，只能瞪眼。
“顾，顾副总，余秘书去人事部了，我给你倒行么？”接话的是另外一位实习秘书，嗓音没有余甜甜那么甜滋滋又带着公式化的滋味，倒是胆胆怯怯的。
“可以啊，麻烦你了啊，尽快。”顾盼也不深究，是个人给他来点喝的就行。挂了电话，又悠悠地看着正在认真办公的云芒，“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喝的也有你一份。”
光是一个早上文件便成山，云芒不停手中签名的动作，笔锋凌厉而流畅，他眼皮不抬，说：“谢谢你的摩卡。”
顾盼嘚瑟上扬的嘴角倏然一顿，切换着抽搐，哼唧一声：“少自作多情啊！”
实习小妹虽专业业务有待提高，但冲咖啡送甜点这种事却得心应手，也没少干，三下五除二不到五分钟便把顾盼点名要的摩卡外加一杯纯净水送来了，还十分贴心地端进来两块卖相极好，入口即化的提拉米苏。
顾盼接过摩卡和纯净水后看看托盘上的提拉米苏，心中了然又忍不住挑逗打趣一番可爱腼腆的实习小秘书，皱眉摆作严肃的样子：“我记得没让你拿蛋糕吧？”sxynkj.ċöm
小秘书遭不住这质问，想起余秘书曾教导她的不该做的别多做，脑门一阵儿冷汗。可她也没想什么，单纯觉得顾副总一向人都挺好的，提拉米苏又挺好吃的......结巴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了，”云芒着实看不下去了，“蛋糕放下就出去吧，以后办公室不需要配备糕点。”
实习小秘书连忙冲云芒点头，微颤着声音：“好的，云二....云特助”
顾盼本想再说两句，比如别听云特助的，我最喜欢蛋糕了，回回必加！可是实习小秘书实在抗不住两位大佬的支配，脚底抹油般逃之大吉。
虽送来的是两人份的提拉米苏，但显然只会下一人肚。顾盼摆出喝下午茶的悠闲姿态，好不恣意，左手捧摩卡，右手持餐叉，一大口一大口吃着提粒米苏，顾盼瞅了两眼身旁喝水的云芒，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诶，我的云特助，你不去盯着？安排好了？”
云芒停下喝水的动作，说：“盯什么？他可以凭实力进广玉，我云芒看中的人，不会差，差了我也要。”
顾盼听着这番话，往口中送提拉米苏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
托云芒的福，这几年季非大大小小的事情顾盼也差不多了解个七七八八，可却只是凤毛麟角，一寸有余罢了。今早听余甜甜说季非今早要来面试，让余甜甜把季非的简历带一份给他看看。事实上，出乎顾盼的意料之中，他的设想是，季非虽然在高中时期为人就低调，可成绩，背景却高调得很。即使没上Q大，可季非作为H大实打实本科毕业生，暂且不谈国家硬核规定的本科毕业生必须工作满四年，才方可报名注册“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的条件，毕竟季非年纪轻轻。可在校期间居然没有公开参与过一个项目的设计方案，甚至连设计奖项也未曾获得过。曾经天之骄子竟然这几年毫无所为，表现得无欲无求，实在让顾盼大跌眼镜。如果说原因，顾盼猜测八成就是因为季家，逐渐敛去锋芒。只是，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位季非有意要来广玉？
顾盼嘴上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季非的资质，的确是难得一见。只是听着云芒这番笃定的话，只教人马上领悟了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顾盼猛喝两口拿铁，打量着云芒的眼色，开口说：“二芒，这回你下手可就得快啊。我听说，你哥要从部队回来了，不难保他回来后会不会找季非。”
“我有打算。”
“我看你，这么多年了，这次好好把握机会，争取把人拴在身边吧。”顾盼一针见血地说道。
云芒喝尽最后一滴水，望着窗外乌压压卷作一团的云，笑而不答。
你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可是除了我，谁又配得上你呢？
季非面对而坐的是三位广玉资深HR，从他们的言语谈吐，提问技巧不难看出一二。如果这场面是对于广玉来说不重要的话，便不会派这种级别的人物来做面试官。看来，广玉的确挺缺人的。
面试室里冷气充足，季非怕热，稍微闷那么一点都会让他不安一分，而此刻刚好的温度让脑子也转得快，思路清晰，有条不紊地回答着面试官各式各样的问题。说不刁钻难对付是假的，问题问得灵活又恰到好处，他是个聪明人，对付得游刃有余。
面试官各自看过季非带来的设计稿，作品集后，心照不宣地纷纷点头。
“季先生，你的简历我们已经看过了，漂亮但过于简单。相信不用我们多说，你也知道，广玉作为一个大公司，除了工作能力强，才能一流外，在工作经验上也是看重的，可从你的简历上看，你的工作经验并不丰富，甚至是寥寥无几。当然，出于你H大毕业，年纪轻轻自然前途无量，相信考取“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并不是问题，够格，我们也不多做强调，”其中一位资历最老的面试官推了推眼镜继续认真道，“我们很好奇，为什么有能力却放弃了许多的工作机会，而现在你却偏偏选中了广玉？”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平和淡漠的面孔将最汹涌的想法摁于心底，脱口而出排练过无数次的回答。
“我很缺钱，广玉给出的薪水，真的让我很心动。”季非话语无害，目光越过眼前三位面试官，盯着窗外越来越密云，雨点地砸落在窗上，也砸进他的心里，忽而一笑，“人嘛，总是想要有个出路的。”
名为坚持的挣扎是人的本能。
如果，想要大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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