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团裹着干柴的火,从背后环臂拥上来,将我灼得滚烫:“……骗你的。”
这个回答并没让我松快多少,反而愈发地喘不过气了,顿时捏紧手指一颤,提心吊胆问他:“那是谁的血啊?”
他闭上眼睛,声懒懒的,反问道:“你猜?”
我不禁有些恍惚:“猜不出来。”
“唔……”他迟疑一阵,笑了笑,道,“可我不想告诉你诶。”
扶青这回似乎比前两回发作得更严重些,此刻他就像一头分明空饿着肚子,却衔住猎物不肯吃的野兽。既跑不掉,也不敢贸然地轻举妄动,只等什么时候被咬断了喉咙才算解脱。
是而我短暂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求他:“错皆在我,和别人没有关系,你能不能放过秦府放过……”
他漠然打断:“放过霍相君?”
我有种撒谎时被揭穿了底细,以至目光闪躲不敢抬头,甚而畏缩缩的表情:“我是说,你能不能放过秦府,也放过所有与此事不相干的人。”
烛台上,火光照耀着剪影,他不动声色幽幽凝望过去:“好啊,除了霍相君,其他人我都不追究。”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你下给辽姜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内丹,至于小醉灵暂且留她稳住霍相君,等和仙界打完这一仗,再杀不迟。所以,妘妁本就不在计划之内,真正破坏祭台害紫虞得不到内丹的人是我。”
他默默叹口气:“唉,果然还是听到了,我应该直接下令把你关起来的。”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看向烛台,看向糕点,看向他:“你现在就可以把我关起来。”
扶青终于将目光抬起来,我感觉肩膀一空,松了口气。他问:“暮暮不会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离开这儿吧?”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他便紧接着,又道:“你若是敢踏出阙宫半步,我就杀了霍相君,说到做到。”
一半意料之中一半意料之外。
毕竟扶青曾警告过,若再乱跑就把我关起来,却没想到是关在自己的寝宫,更没想到他会把霍相君当做筹码。
我捏出冷汗:“你该知道,霍相君杀了娘亲,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把玩我的头发:“那你就走出去试试。”
我被摆弄得心慌意乱,便在不知不觉间,避闪了一下:“紫虞身中销魂散之毒,必然不能再替扶青哥哥上战场了,此刻杀霍相君恐怕最高兴的要属那些神仙吧?”
扶青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蹙了蹙眉头,悄声道:“暮暮好聪明啊,不过不要紧,我不在乎。”
扶青与奉虔筹谋良久好容易等来的机会,要使天帝一步步走入到算计之中,这期间必定耗尽不少心力。何况眼下正逢战前紧急关头,杀霍相君无异于自掘坟墓,一腔心血为敌人做嫁衣,我不信他当真不在乎。
但,我没胆量赌,毕竟他现在是个疯子。
宁可信其有罢。
这时,烛火最后晃了一晃,被扑灭在只剩下两个人的黑暗中。我摸索着站起来:“太黑了……”
芳华室因被数重殿堂层层环绕在阙宫深处,是而无论白天暮夜皆透不进阳光,独靠烛台上那一盏明火。否则,便如现在这样,只能望见黑漆漆的轮廓。壹趣妏敩
扶青双臂缚得一紧,我身子晃了几下,跌进他的怀里:“你怕黑吗?”
他声音凑得很近:“我都数不清自己经历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了,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有父王陪着,后来有清秋陪着。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我怕突然有一天,暮暮也不在了。”
顿了一顿:“暮暮不会像他们那样离开我吧?”
又道:“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凡人纵然经历生老病死,却像花开花谢一样周而复始循环不止,只消喝碗孟婆汤便可以忘却前尘琐事忘却烦扰忧愁。
然,既为仙为魔,就不得不忍受万万世的孤独,尤其身在高位肩上更扛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总算明白扶青为什么要从人界收留一个小娃娃了,因为他必须身边时时充满着朝气,才会不那么寂寞。
他又变得神神叨叨:“我给过你两次机会,是你自己答应留在珺山的,是你心甘情愿从缥缈宫跑回来的。”
我被锁在怀里动弹不得:“什么答应留在珺山,你靠得太近了,快放开我。”
他凄喊:“不放!”
我越挣他便锁得越紧,只好先停下来,宽慰道:“扶青哥哥,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你一定每日都熬得很辛苦吧?要不,还是先松开,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等下扶青睡着了我得悄悄问一问文沭,那天祭台之后究竟都发生过什么,留在白褚剑上的血又是谁的?
忽一阵发冠落地的声音,他闷闷捣鼓了半天,将床帐散下来:“对,我累了,我要休息了。”壹趣妏敩
然后脱掉外袍,身子一翻将我推下去,胳膊穿过颈后往胸膛里一捞:“我知道你想干嘛,老实待在这儿,哪也不许去。”
我缩在他怀里颤了颤:“扶……扶青哥哥……我们这样不妥当……”
隔着黑暗,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觉一阵温热的呼吸缓缓扫在耳沿边:“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踏入百笙轩半步,不许同霍相君有任何接触,更不许和他说话。只要做到了,我便不再追究破坏祭台,以及你联合霍相君放跑醉灵的事情。”
我下意识地一惊:“真的吗?!”
他道:“嗯。”
我小声问道:“所以你不会杀他的对不对?”
“嗯。”
“不过……”
他沉默,将我捞得更紧,扯过被子一寸一寸盖好:“你若是答应了却没有做到,我会比现在更生气,听明白了吗?”
我将他一抵,翻过身子往外爬,却又被圈回到臂弯里:“我们这样确实不妥当……”
他将我捂进怀里,胸膛一起一伏,喘促得厉害:“你还没答应我。”
我颤声道:“答应你。”
他的脸紧紧靠在我头顶:“梦里不许喊墨纾的名字。”
我啊了一声:“谁是墨纾?”
他时而清醒时而疯魔,说话颠三倒四的,我听糊涂了:“我知道他在你的梦里,但是别喊出来,求你了。”
我正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喉咙里一哽,喊了声:“清清。”
清清?
是这样啊。
原来,他精神混乱,将我错认成了清秋。
我更正道:“我不是清清。”
这会儿,他语气不但温柔,还透出些许的潦倒和低沉:“你是,你是清清,是我一个人的清清。”
我本该体谅他神志不清,却还是没由来的火大,手脚并用又踢又打:“你看清楚了,我是暮暮,快放开!”
但,他自巍然不动,我便铆足力气又接着推搡:“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女儿出嫁前绝不能与男子有接触,这些可都是人界的礼仪规矩!”
他沉道:“我就是规矩。”
扶青像座山一样压着,我推得没力气了,只得停下来:“倘若今晚的事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说我,你想过吗?别人会说,秦子暮痴人做梦,巴不得虞主子早些出事,好早些爬上去做你的妖后娘娘。”
他像一片沼泽,裹在我四周,越陷越深:“那他们就更应该清楚地知道,紫虞不会成为妖后,永远不会。”
我一阵酸楚:“这话该由你自己说出来,而不是找一个工具,平添诸多忌恨。”
良久,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变得平稳而又均匀,梦里面一遍遍低喊着清秋的名字,并且每一遍都不忘在后面缓缓添上三个字:我爱你。
清清,我爱你。
清清,我爱你。
清清,我爱你。
这五个字着实压抑,我想悄悄挪出去,可他搂得很紧,试了好几次,只得作罢。
忽然,他好像梦见了什么,轻车熟路地在我脸上落下一记吻。
唇瓣游走到耳垂边,他很轻很轻地,啃了一下。我霎时僵住,心里像装着什么,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
我想着,疯魔是种病,靠太近了会传染,需默念几句驱驱邪气——
他神志不清,他被气糊涂了,他以为我是清秋。他神志不清,他被气糊涂了,他以为我是清秋。还有最重要的,他是断袖,断袖!
念着念着总算袭上一丝困意,我疲惫地打个呵欠,倒头睡了。迷迷糊糊间,耳边仿佛听到一句,不知是做梦还是真实的话:“再有下次我就真的不原谅你了。”
再一睁眼时,屋里又复灯火通明,我横卧中央霸占了整张床,帘帐外候着几个体态端正的侍女:“姑娘醒了?”
我嗯了嗯,翻个身继续睡,忽然一下蹭坐起来:“你们是谁啊?”
床前赫然多出个水雾弥漫的木浴桶,她们手里捧着干净衣裳,和几块巾帕。其中一位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请姑娘沐浴。”
我局促地搂紧被子:“多谢,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她们福了福,异口同声,齐齐道:“请姑娘沐浴。”
我拨开帘帐的一角:“我在碧滢小筑都是自己洗的,要不你们先站到门外去,有什么需要再进来?”
她们保持着屈膝的姿态,说话既温而有礼,又很生硬:“请姑娘沐浴。”
于是,我悟了,大彻大悟:“是扶青哥哥让你们守在这儿的吗,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人呢?”
方才试水温的那位索性捧着帘帐挂起来:“姑娘别再问了,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
“…………”
我拗不过她们,只得褪掉衣裳浸入水中,昔日喝下许多雪莲羹将养着,小腹间那道伤已痊愈得不留痕迹。但,正因为不留痕迹,要讨回公道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沐浴时,她们不说话,有些给我擦身子,有些一瓢一瓢覆着水。哗哗的声音涤荡在耳边,可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想起昨晚。
‘扶……扶青哥哥……我们这样不妥当……’
‘我就是规矩。’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之间的气氛,好像慢慢变得微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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