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没由来地涌上一丝不安:“戴面具的哥哥为什么要拿点心给你吃啊?”
阿姝吃完一块,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又探着手往纸袋里伸:“他想打听几个问题来着,作为回报才给的点心,不过我没有说实话。”
我忙道:“他都问了什么?”
阿姝埋头哼唧一声:“他拿出块碎布,问我最近有没有见过,衣衫颜色与这碎布相仿的人。如若有,不知此人身边,是否还跟着一名男子。仔细想想,不就是你和霍哥哥吗,阿姝背叛你也不能背叛霍哥哥呀。于是,我摇摇头,回答说没见过。戴面具的哥哥笑了几声,送给我一包点心,可好吃啦!”
我听得如芒刺背:“姐姐也想尝尝阿姝的点心。”
阿姝嘟囔着:“刚才问的时候你不肯吃,现在却又找我要,口是心非,哼!”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挑了块大的,我诚惶诚恐接在手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这是……
红豆糖糕。
我脸色大约已经很难看了:“他是不是穿着红色的衣裳围着黑色的披风?”sxynkj.ċöm
阿姝点点头嗯一声,继而想起什么,回忆道:“面具哥哥还告诉我……”顿了顿又道:“若有人问起,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就向问这个问题的人说一句话。”
我目光游离地望着天上,太阳不觉间落下去,月光笼罩之外,漆黑一片:“他让你说什么?”
阿姝用最清甜稚嫩的嗓音转述这句警告:“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说完,我忍不住一哆嗦,糖糕轱辘辘滚进了石缝里。
昨天在面具摊看到的不是幻觉。
那出现在床前的影子……
也不是幻觉。
阿姝望着石缝里的糖糕哀嚎了起来:“这么好吃的点心,说掉就掉了,浪费啊!”
我起身回到房里,寻了张布帛将红裙子包起来,蹬蹬跑下去的时候孟老板正往楼上走:“姑娘这是干什么?”
宋娘闻声迎上来道:“你要走?”
我揖一礼:“我要走了,叨扰的这几日,多谢二位费心照顾。”
宋娘不明所以:“要不等霍公子回来再走吧。”
我摇头:“他不会回来了。”
再揖一礼道:“用金锭所换的钱,我一个铜板也没有带走,除去结算房费及日常虚耗以外,无论剩下多少都全数救济穷苦孩子吧。若能为阿姝积福积德,也算是我对二位,衔结相报了。”
孟老板倏然皱了皱眉:“好端端的,霍公子为何不回来,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只能浅显地解释:“云霁州那边的人找过来了,我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必会连累你们的。”
阿姝捧着没吃完的糖糕哼哧哼哧跑进来道:“原来如此,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那个戴面具的哥哥是你相公!”
宋娘温声责备:“别胡说!”
阿姝委屈地鼓起了脸:“阿姝没有胡说,他穿着一身红衣裳,姐姐来时也穿着红衣裳,只有拜堂成亲的人才这么穿!霍哥哥抢了他的新娘,他如今追到这里来,要把人抢回去!”
堂中虽然没有食客,但小厮正在打扫,门外人声不绝。阿姝这一嗓子嚎嚷出来,顿时引得四下里,众惊瞩目。
我懒于解释,只低着头,哑声道:“他不是我相公。”
然后,我提了提包袱,一头冲进无边的黑暗里……
夜色漆漆,如一团化不开的墨,偶有几户人家在檐下挂着灯,惨光像鬼火一样被风阴森森晃个不停。
拐过三五条长街,我发现背后人影攒动,脚步声声逼近杂乱且急促。抱着该面对总要面对的心态,寻一个僻静处转身,却傻眼了。
是昨日那个醉汉与他的三名护卫。
我怒指过去:“怎么是你啊!”
“本来要去怡香阁喝花酒的,没想到咱们又碰上了,这就叫冤家路窄。”醉汉轻摸着被扇骨打到淤紫的眼睛,装模作样望了望四周,戏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身上还背着包袱,昨天那小子呢?”
我也装模作样望向四周:“兴许他和昨天一样,就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猛不丁蹿出来给您一扇子呢?”
醉汉嘴角噙了丝冷笑:“所以我才跟了你这么久,防的就是他这一手,那小子根本不在!”
我故作惊吓:“说的是哦,那小子不在,您意欲何为呢?”
他招呼身后的护卫挡住三面去路,自己则脚步悠悠堵上来,一脸淫邪着笑:“今晚不喝酒了,咱们直接入洞房,你若把爷伺候舒坦,昨天的事就一笔勾销。”
我徐步往后退了退,作势擦擦眼泪,娇滴滴道:“可是奴家不会。”
他欲要摸我的脸:“没关系,夜还长呢,我慢慢教你。”
老子反手一记分筋错骨,侧耳倾听他的哀嚎,甚满意点点头:“不如奴家先教教你吧?”说话时怪笑着用力一掰:“夜还长呢,奴家定当细心温柔地教你,何为卑鄙下流何为狗仗人势何为寡廉鲜耻!”
醉汉吃痛,欲换手反击,奈何速度慢了些,老子又是一记分筋错骨。
指腕间咔嚓的两声后——
“啊!!!”
护卫各自面面相觑,醉汉疼受不住,骂咧咧道:“你们几个废物都死了吗!”
三人如梦方醒,齐刷刷一拥而上,我把醉汉踢飞出去,捡起墙根底下的树枝,行云流水嗖嗖扫了几下……今夜,天上星河密布,路边四个脓包抱头痛哭。
我扛着棍儿似的把树枝架在肩头走来走去:“老子跟在那暴君身边这么多年,打不过他的死士也就罢了,要是连你们都打不过,哪还有脸见人啊?”
醉汉我被打松了一颗牙,颇识时务地往后缩,捂着半张脸道:“你昨天不是这样的……”
我嘴皮往上一吹:“那是老子病中懒得动,怎么着啊大爷,有意见?”
他拱手求谅:“不敢不敢,小的有眼无珠,姑娘饶我这一回吧。”
我眼一挑:“姑娘也是你叫的?”
醉汉急慌慌改口道:“姐姐饶我这一回吧。”
我一树枝甩在他脸上:“谁是你姐姐,县尉老爷屋子里,第三房妾才是你姐姐!”
醉汉左右开弓,用力扇在自己脸上,牙根狠狠龇疼了一下:“亲娘祖宗饶我这一回吧。”
我嘴角抽抽:“呸,娘什么娘,老子是你姑奶奶!”
他连连磕头作揖:“姑奶奶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我这一回吧!”www.sxynkj.ċöm
我掂着树枝一下一下敲在手里:“听说阁下素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若非姑奶奶我打生下来就没杀过人,否则今天晚上定叫你们血溅当场不可。出家人说,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什么灯来着?”
醉汉小心翼翼:“纱罩灯……”
我揉揉鼻梁轻呛道:“哦,我知道,就是考考你。”然后接着往手心里敲树枝:“要饶也行,只是从今以后,一不许再吆五喝六,二不许再糟蹋良家妇女,三不许再狗仗人势欺压百姓。怎么样,能做到就发个誓先,不能做到姑奶奶送你们上西天。”
话音刚落,他们四个急慌慌开始发誓,左不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之类的陈词滥调。纵然是我耳朵顽强没听腻,可话本上都这么写,看也看腻了。
遂将身子背过去不耐烦地摆手赶人:“麻溜儿的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四个人拔腿就跑。
忽然,侧耳边青丝扬起,风一样的影子嗖嗖掠了过去。
待我察觉出危险并转身回头的时候,三名护卫已倒在血泊中,没有了气息。
醉汉大叫一声连滚带爬摔坐下去,眼前约十余个黑衣人,斗篷盖住了脸,看不清模样。其中三个手握短匕,冰冷的锋刃间,鲜血淋漓。
我狠狠瞪起了眼睛,以防备的姿态,边退边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人走了出来,缓缓揭下斗篷帽子,白发清亮如雪,是司徒星。
他单膝撑在地上,目光恳切,道:“子暮,求求你回去吧,否则流婳也不会回去的。”
我手心一松,树枝落在了脚下,发出清脆窸窣的动静:“小白?”
司徒星难得一本正色:“既然决心要走,就不该留下那块碎布,或者找机会把衣裳扔了也好。凡间不似魔界,一旦失去妖力屏障的阻挡,沿着碎布气息找到你们简直易如反掌。”
他又道:“回去吧。”
我沉默了片刻:“我回不回去跟流婳有什么关系?”
司徒星站起来眼似一汪深潭:“有关系,只有你回去,霍相君才会回去。”
我恍然明白了什么:“是流婳骗走了霍相君?!”
司徒星咬着唇没有回答。
默认了。
我低头瞥了眼横在醉汉脚边的三具尸体:“那也用不着在凡间杀人吧,他们只是听命行事,罪不至死啊。”
司徒星却道:“你以为,他们死不死,是我能决定的吗?”
醉汉爬起来要逃,可才急匆匆跑出去没多远,就被阴雾里一道黑色的影子挡下了。他看着影子连连后退:“我……我姐姐是……我姐姐是县尉老爷的……”
扶青从阴雾里走出来,嘴边淡淡挂着笑,妖冶而诡秘:“你姐姐是县尉老爷身边最得宠的三夫人,这话昨天看戏时听过了,还有吗?”
醉汉一脸惊惶地咽了咽:“我姐姐是……我姐姐是……我姐姐是……”
扶青勾勾手指,招来其中一个黑衣人,慢悠悠接过带血的三齿短匕:“看来你没有别的话了。”
醉汉浑身颤抖半张着嘴央求道:“饶了我吧……”
他摇头眯笑:“不饶。”
一语说罢,扶青凛冽着红瞳,将短匕插进醉汉脖子里,凄冷的月光下血溅了他半张脸。
然后,在醉汉衣服上,从容抹去手心里的污血。抹干净了,随手间那么一推,微笑着欣赏自己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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