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佩服谬齑的执拗,他不吃不喝不睡觉,蹲在门外骂了我整三天。期间重华来送饭,他上赶着告我黑状,说我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几次想要挥鞭子抽我。诚然,尽管他很气,却还是将我叫爹的罪状略过了。是以,重华并不理解谬齑为何会如此气愤,便以童言无忌四个字,将他的一腔怒火轻飘飘堵了回去。三天后,谬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彻底放弃我了。
第四天,重华又来送饭。我抱着被褥,无精打采地蜷着:“身上痒痒,想洗澡。”
重华搁下餐食:“我去给你备浴桶。”
我猛坐起来:“宫主,你连洗澡都不让我出去了吗?”
重华将筷子摆好:“吃饭。”
我躺倒回去,:“我绝食,不吃!”
重华又道一声:“吃饭。”
我闭上眼,把头埋进被褥里:“我不吃,饿死我吧!”
重华转身要走,并抛出淡淡的一句:“随便你。”
重华真是淡漠的可以,我觉得,至少他会劝我一劝,或者哄我一哄,哪怕骂我一句也成。最后竟然,竟然只说了一句随便你?
“宫主等等!”趁他开门的时候,我跑下床去,半截身子卡进门缝里,“宫主,你真要关我一辈子吗?”
重华神态自若,毫无波动:“你还想讨价还价吗?”
我像乞食的困兽,可怜巴巴拽他袍子:“要不咱商量一下,你把主母夫人抓过来,把我放回去怎么样?主母夫人脾气太差了,正好让谬齑尊者的鞭子给她磨磨性子,多好啊。”
重华将袍子扯回去,静静道:“回屋去。”
我蹲坐下来,死抱住他的腿:“我不管,要么咱这么耗着,要么你把我踹开,反正我不回去!”
重华没说话,伸手在我头上拍了拍。我以为他在安抚我,可下一瞬,我变成了……狗?
他将我轻飘飘提起来,搂在怀里捋了捋毛:“安生些,别闹了。”
我:“汪汪汪汪汪汪!”
重华走回房中,坐下来,夹一口菜塞我狗嘴里:“吃饭。”
我狗头摇摆,拒绝他的筷子:“汪~呜~汪~呜~”
重华比谬齑有耐心多了,他不会动不动发火,也就威胁警告而已:“狗都爱啃棒骨,你不吃熟的,是想要生棒骨?”
我:“…………”
吃完最后一口,重华将我变回来,又将碗碟放进食盒里,拎上就要走。
我嘴里包着白菜,很艰难地咽下去:“我想吃肉。”
重华道:“多食素,可修身养性。
我堵在门口,攀住门框不让他出去:“多食素和只食素是不一样的,我被关的这么些天,一口荤腥都没碰过。我现在,我现在做梦都能流口水。”
重华看着挡门的我,轻轻道:“你再挡路,我就把你变成蛇,变成老鼠,变成蜘蛛。”
“…………”
我很委屈地撤手,爬上床盖上被褥,只露一双眼睛出来。重华,你狠,你比谬齑狠,我敬你是个狠人!
等重华走远了,我闭上眼,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吞下一颗完整的梵静丹,浑身滚烫,难受极了。快被烧化的时候,有个人把我从雪地里捞出来,他用膝盖枕着我,给我擦汗。这回,我看得很真切,他衣上有莲花瓣,他像在云上那样抱着我。他是,他是红红……
“红红……”
我喊着梦话,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一阵后,我惊醒了。这下头本该藏着玉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混蛋玩意儿不见了?!
这几日,重华看我甚严。无论送东西进来还是递东西出去,统统经由他手,旁人一点儿也不许代劳。可他并没靠近我床铺,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所以,混蛋玩意儿去哪了?
我把床单被褥摸遍了,没摸着,又开始满屋子翻找。找着找着,一只玉牌从天而降,直接砸我脑门上。最要紧的是,它一点儿砸了人的觉悟也没有,还当着我的面蹦蹦跳跳,甚至来了个后空翻。
我捂着头,十分暴躁:“你干什么!”
玉牌在空中写了几行字,写得行云流水、矫捷顺畅。可怜我,长这么大就会写霍相君的名字,还写得歪歪扭扭丑态百出,我连个牌儿也不如。
是以,我更暴躁了:“别写字儿,我不认字儿!”
玉牌呆愣一下,做了个贴门的动作。
我:“敲门?”
玉牌后退两步,再猛冲出去,仍旧一个贴门的动作。
我:“砸门?”
玉牌栽了个趔趄,索性在空中画出一扇门,然后对着这扇门,猛撞了出去。
我:“撞门?”
玉牌蹦得很欢快,我却恨不得给它一巴掌:“你当我是傻子吗,门外头有锁,锁外头有结界,你撞个试试?”
玉牌在空中,画了个自己。
我:“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把结界和门锁撞开?”
玉牌紧接着,又画了个圆滚滚红彤彤的东西。
我:“梵静丹?你让我用梵静丹的法力催动你的法力,破开结界?”
玉牌原地转圈,欢腾得很。
我忍不住道:“梵静丹只有百年法力,就算加上你,也破不开重华宫主的结界吧?再说,结界是重华宫主亲自布下的,一旦被破,他马上就会知道。紫云殿离百香居很近,他追过来,我们不是白费功夫吗?”
玉牌画了个重华,又在他脚下添朵云。
“重华宫主在驾云?驾云的意思是……”我先一懵,然后,惊喜道,“他现在不在缥缈宫?!”
玉牌连连蹦跶,显然,它想表达的全被我猜中了。
但……这结界……唔……
我舔了舔唇:“混蛋玩意儿,这是挡四魔的结界,你真的确定我们两个能破开?”
玉牌画了个捏紧的拳头,呃,怎么说呢,真是个有志气的牌儿。
罢了,趁重华不在,试试吧。否则等他回来,大好机会就白费了。何况玉牌的事也瞒不住多久,若被他发现了再索回去,我就真的一点儿指望也没有了。
我道:“我不会破结界,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它画出一个闭眼凝神的我,双手翻转交错,掌心对准玉牌,玉牌对准结界,再重重打出去。
我照它画的,果然打出一道光来,只是光很浅,浅到几乎看不见。玉牌散出的光要浓烈一点,毕竟我觉得,我的作用只是催动它,而它才是破除结界的关键。然而,我们摆了半天的造型,别说结界,连门板都没动一下。
我不禁对它产生怀疑:“混蛋玩意儿,你行不行啊?”
玉牌抖了抖它的穗,恕我眼拙,它抖穗的动作不怎么友善,以至于让我产生一种感觉,我似乎,被牌儿给凶了?
忽然,玉牌散出很浓烈的光,光芒里,冰雕一样的枝桠缓缓而出。我想起来了,这是两年前,鹤轩宫主给我的。那时,他将枝桠注入玉牌,还说,希望玉桂仙气能够为我带来好运气。
玉桂散出来的光不但刺眼,还很灼热。它灼热地烧了会儿,锁断了,门开了,就连结界也被轻易打破了。这下我才懂,梵静丹和玉牌根本破不了结界,但梵静丹的法力可以催动玉牌的法力,而玉牌的法力可以催动玉桂的法力。所谓由小及大水滴石穿,就是这么个道理。
跑路前,我把手绳鞭解下来,端端正正放在梨花木桌上。毕竟这一走,以后就不可能再回来了,重华的东西,我得还给他。
跑出来我才觉得,重华看得严也是有好处的。仙众不敢去百香居溜达,只要带上门,再把锁头挂起来,谁知道里面有人没人?我借梵静丹的法力变了个模样,怀揣玉牌和玉桂,逃得很是顺畅。若能稍稍认路些,就更顺畅了。
我绕了好多冤枉路才找到莲花池,而莲花池对面,就是缥缈宫的出入口。守门侍仙比肩而立,五个一列,统共站了四列。
我把脸蛋拍得通红,然后,慌忙冲了出去:“不好了,救命啊,出大事了!”
守门侍仙看过来,其中一个道:“怎么了?”
我做出很累的样子,急喘道:“百……百香居的丫头说浑话,把尊者惹恼了,尊者现在要打死她。风乐阿桑快拦不住了,让我……让我过来找你们帮忙。眼下宫主不在,要是闹出什么乱子,等宫主回来就……就不好收场了。”
守门侍仙:“…………”
风轻飘飘的吹,呃,他们这是什么反应?我装得不像吗?
问话的侍仙道:“你确定,是尊者?”
这时,谬齑从宫外进来,姿态潇洒,气势豪迈:“哪个东西在鬼扯,给老子站出来!”
什么情况?他怎么在这儿?!
谬齑瞄住我,拿鞭子指了指:“刚才是你在鬼扯?”
我慌张了一把,然后,把慌张贯彻到底:“尊……尊者?尊者您怎么在这儿?您在这儿,那百香居的那个尊者是……天哪,那个假尊者在破结界!”
我甚佩服自己的反应能力,谬齑没缓过来,又被我唬懵了:“好啊,跑到飘渺宫来撒野,当老子是病猫?你们两个留在这儿,其他人跟我走,弄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等他们走远了,留下来的两个侍仙,其中一个问我:“你不一块儿去?”
我没说话,混蛋玩意儿蹿出来,对着他俩一人一个脑瓜崩。他俩倒地的时候,额头上肿起了好大的包。我吓得摸了摸脑门,死牌儿,力气这么大,合着之前砸我的时候,它手下留情了。
忽然,宫外一声大喝:“秦子暮!”
重华提着食盒站在宫门外,面色阴沉,目光暴怒,脸上透着几颗豆大的汗珠,像是急匆匆赶回来的。他这一声吼,吓得我法术失灵,立刻变回了原来那个瘦弱矮小的秦子暮。
玉牌是个十足没骨气的,适才威风凛凛,现在重华回来,立刻吓得蹿进我怀里,再也不出来了。
重华冷笑道:“秦子暮,这就是你去紫云殿看的鞭伤?”
我跨出宫门,直视他道:“我不想对宫主撒谎,可我没办法,我不是宫主的囚犯,我有拿回自己东西的权利也有离开这儿的权利。”
重华一步步过来,逼得我一步步退:“离开这儿?在雪山的时候,对扶青说‘放过我别逼我’的人是谁啊,不是你自己吗?路是你选的,现在,你要后悔吗!”www.sxynkj.ċöm
退到宫门口,我迟疑了一步,不想再退了:“对,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重华沉下眸子,阴郁道:“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缥缈宫!”
说罢,他伸手擒我,却被我怀里的东西震了出去。食盒打翻在地,里面装着烤鸭子,红烧鱼,焖兔肉和蒸水饺。
玉桂飞出来,迎着风,化作一个面无表情的冷峻公子。公子手中执剑,衣色浅蓝,直向重华刺了过去。重华侧身闪避,并召出自己的法器,与公子缠斗在一起。
我贴着宫墙边角往外挪,一边挪,一边敲打怀里的怂玉:“混蛋玩意儿,你还不如人家一根树枝!”
这时,谬齑折返回来,原本怒气冲冲找我算账,一见蓝衣公子,顿时惊了:“曲寒?!”
我不知道谬齑为何会吓成这样,可他旁边的侍仙也吓住了:“尊者说的曲寒,可是风华宫的曲寒?”
谬齑惨白一张脸,从未如此失态过:“废话,你还能找出第二个曲寒吗!”
侍仙道:“可,可曲寒宫主不是仙逝一万年了吗?”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谬齑吼过,又向重华道,“重华,快住手,你打不过他的!”
谬齑并没夸大,重华不敌,被“曲寒”逼得节节败退。他瞥一眼被划伤的地方,沉冷道:“不是曲寒,是玉桂枝。”
“玉桂枝?”谬齑想了想,急忙道,“我知道了,两年前鹤轩来缥缈宫的时候,他在霍相君的玉牌里放了一根玉桂枝桠。玉桂是曲寒生前栽种的,这东西有曲寒的仙气,所以凝成了曲寒的幻象!”
“曲寒”剑气袭人,重华翻跃而起,以剑抵剑:“曲寒栽种的玉桂,鹤轩竟舍得给一个凡界丫头,师叔不觉得蹊跷吗?”
谬齑一顿,恍然大悟:“他,他故意的?”
重华扬手,拂出凌厉的剑芒:“果然同门情深,为了应琉璃的儿子,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仙山高耸万丈,我不会飞,玉牌又没了动静,只好躲远些,围观这场拿捏我“生死”的战局。
谬齑握紧鞭子要过去,侍仙却道:“尊者,鹤轩宫主这么做是摆明了态度要帮那丫头,我们犯不着为了一个凡女跟风华宫结梁子吧?”
又一侍仙道:“我们是仙不是魔,强行关押凡人本就有违天规,若风华宫一状告上九重天,只怕天帝怪罪,缥缈宫上下皆要受责。”
第三个侍仙道:“常言道,死者为尊。曲寒宫主仙逝一万年,哪怕眼前的只是幻象,我们也不该与之斗法。一旦传出去,得罪风华宫事小,毁了缥缈宫声誉就事大了。”
谬齑一个头两个大,想发火,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道:“重华,别打了,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曲寒”一剑擦过重华的袖袍,血迹渗出来,又是一道伤口。他望着“曲寒”,勾笑道:“我倒要看看,一根树枝能有多大的本事!”
下一刻,重华剑锋及地,擦出烟花一样的火苗星子。他将火星扬出去,经仙风一卷,瞬即燃成了熊熊浓烈的漫天大火。“曲寒”被火光吞没,化回原本的玉桂模样,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扔下剑,拖着淌血的手臂向我这边来:“玉桂属木,火可燃木,你的保护伞已经没有了。要么自己过来,要么,我拿绳子绑你过来!”
我想跑,可山壁陡峭,四面皆是悬崖。没有玉桂,我能往哪里跑?
我只得跪下来,哭求道:“你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重华脸色苍白,却决绝狠厉:“我说过了,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缥缈宫!”
突然,天边传来悠悠的声:“重华宫主好大的口气,孤倒想知道,她死在缥缈宫是什么样子。”
【风华宫小剧场】
百香居结界碎裂的时候,鹤轩钻研一局棋,正要落子却愣住了。
姑娘啃着鸡腿,茫然道:“仙尊,你傻了?”
鹤轩将子扔回棋笥,淡淡道:“玉桂有异动,丫头碰上麻烦了。”壹趣妏敩
姑娘腮帮子一股,连鸡腿也不吃了:“丫头?哪个丫头?仙尊在外面养丫头了?”
鹤轩在她脸颊上轻捏了一把,浅笑道:“絮儿想什么呢,仙尊养你一个丫头就够啦。至于那个丫头嘛,她是别人养的,仙尊帮着照拂一下而已。”
絮儿哼了哼,可惜方才的大鸡腿,掉地上了。
鹤轩取来一张信笺,提笔道:“玉桂的法力从缥缈宫传出来,想必,是重华把人扣下了。我早知道,他会跟魔界争到底。絮儿,仙尊前些日子教了你传送术,练的怎么样了?”
絮儿很自信地拍了拍胸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真的吗?絮儿这么厉害了?”鹤轩温柔道,“仙尊有封信,麻烦絮儿用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传送术,替仙尊传一下。”
絮儿踮着脚,朝信笺上瞄了瞄:“不是有传信的仙鹤吗,为什么要使传送术啊?”
鹤轩边写边道:“仙鹤太慢了,何况,此信要去的地方不可为外人道,仙尊只让絮儿一个人知道哦。”
絮儿凑上去,掌心撑在桌沿上:“此信送去哪儿?”
鹤轩搁下笔,将信笺折成小方块:“送去魔界,给扶……给司徒星罢。”
絮儿脑袋一歪,疑惑道:“咦?不是给扶吗,为什么要给司徒星啊?”
鹤轩为她抹去嘴边的油,并将信笺递了去:“因为仙尊突然想起来,前几日雪山大乱,扶应该心情不好,即便烦他也不能我们烦他。把信传给司徒星,剩下的,就是魔界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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