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剑网三]朝夕旦寐 > 第 39 章 初雪伶落
  有那么一刹那,光是漫天凝霜色,声是遍野琢玉音。

  青峰剑意充斥了一方天地,将虚空里的气矢倾覆、鼓荡、破碎、消融:长剑所过处,宛若穿行于疾风骤雨,无数水滴敲打在雪色锋刃,泠然迸裂、绽开,却又不甘心就此殒亡,便在刃上叩出连连细响,叮叮铮铮,仿佛奏着一曲潺潺流声。

  这些景象在别人眼里,或许只瞧见叶靖书一剑寒芒傲然驾临,搅散了弥漫在她周围的无形威迫,但于我心间,却能清晰感觉到青陌挥出的每一刻,它所承受的每一记力量。

  恍若它变成了我,又或是我变成了它,它遭逢的力量愈加沉重,我的心跳越发急促。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可对我并不好过,心跳越急,气机不由自主,愈显不畅,长此以往,我五脏势必会有伤损。

  好在此时青峰剑意缓缓收敛了。

  我刚喘了口气,右手腕忽然被人轻轻一握。

  “你方才的脸色很吓人。”将军摸着我的脉门,神情渐渐显出沉重,“脉搏忽强忽弱,内伤很严重……是我疏忽了。”

  我不觉疑惑,她疏忽什么了?

  将军沉吟一阵,突然转头盯住了某个人:“靖书,三天前你挡下她那‘鹤归孤山’,用的是什么剑招?”

  是了,我到现在还不晓得那一剑是何物。

  为什么从那以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对劲,起初听不清任何声音,虽然后来恢复如常,但这时不时的头疼,还有一直在经脉里流窜的那股寒气,以及现在这种莫名奇妙的感觉……

  若如楚南风所说那样,只是被她的剑劲震伤了经络,总也说不过去。www.sxynkj.ċöm

  “还有三招,三招之后再说!”

  叶靖书匆匆一声清喝,青陌左折,挥开一片茫茫苍白。

  “大当家果然剑术高明!”

  楚南风放声赞叹一句,其人拥琴而起,飞身跃上石殿中的一根断柱,与叶靖书离得更远:“不过,楚某倒想问一句,大当家领着长牙帮贼匪为祸一方,心狠手毒,可曾怜惜过一条性命?”

  “不必多问!”

  叶靖书一张玉颜冷若冰霜,玉虹步急急窜出,而掌中运剑划开,一式断潮狠狠削上断柱,将之轰然劈折,楚南风立足不稳,脚底发力一蹬断石,借力再退。

  “既然如此,第三招,生木,角调,请大当家细细思量!”

  话音落地,弦声又起。

  此刻的周遭风气循环如常,只是那一声骤然响彻时,才似幽幽春湖落入片缕翎羽,翎羽轻盈款款,拂开漾漾湖波,恬静熨贴,不见杀伐戾气,而生机欣欣,一派和畅。

  只是这声音纵然如此温润,反而更让人忌惮。

  未等弦声落停,叶靖书已先发制人,一剑摘星式疾刺而出,其势咄咄相逼,似乎不耐烦再多等须臾半刻,若又能胜得这角调之气,遭遇何等代价也在所不惜。

  所以剑行中途,她乍然变招,青陌凌空一声吟啸,剑芒如月,剑势如虹,剑影如梭,君子风中第三式摘星剑,全然转为了心剑第一式——叶落飞花,剑光驰骋绵延,决然笼罩上前。

  我的心脏紧跟着一个没来由的猛烈蜷缩,遂即震动如雷,胸膛里浮起一股沉郁,压得我险些一口气没吐出来。

  满腔沉郁中,我明晰知觉到,附在青陌身上的激扬剑意顷刻化作了一把锋利无匹的刀,坚刃所向,是楚南风的心口正中,如果无力阻挡,楚南风或许直接殒命于此了。

  但他万一要是挡住了,叶靖书将会如何,我又将会如何?

  我这念头闪现一瞬,而那厢,弦声却忽然变成了一线鹤唳劲唱,一道巨力转眼起于乌色琴弦间,澎湃宽厚,向着傲气孤独的飞花剑意那么倾情一迎,侵卷包容,以瀚海也似的柔韧将刚烈剑势揽进心怀!

  随后,将之溶为虚无。阵中的叶靖书无法收势,被那巨力硬生生一撞,就再也不能奋劲反击,而一退不可收拾。

  我眼睁睁瞧着她从半空里跌落下来,自己的胸膛仿佛在霎那间遭受了一记无形重拳,力透肺腑,捣得我喉头发紧,冷不防涌上一股又腥又甜的暖流。

  噗——

  叶靖书撑着青陌稳定身形,却不可抑制一口热血洒染剑锋,白发凌乱垂落颈间,看去颇有些狼狈,但这人一直倔强,抬起眉眼时,眸中仍旧燃烧着慑人的肃杀和疏离,竟现出别致的凄美。

  大约也就只有我头晕眼花的当儿,才能欣赏得到她这几分动人颜色了。

  我匆匆把嘴边血流擦去,掩过袖口血迹,转头跟将军说道:“我们还是先避开吧,他们已经过了三招,还剩两招,要是全使出来,恐怕……”

  恐怕我会死在这里!

  将军的眉头轻轻蹙着,眼眸里暗色变幻,似隐忍着许多言语,但她闭紧了唇,没有吐露出来,只是倏然回首,目光顿作冰凉,冷冷的往叶靖书身上一扫而过。

  “我带你走。”她执起我手,柔声问道,“还能撑住吗?”

  “当然可以,”我点了点头,苦笑一声,“但还得要你快点寻着出路,不然,我……我或许不能等太久。”

  她不再说话,倒把我手攥得更紧。

  两人刚走出几步,就听得背后嗤嗤几声怪响,好像有东西在附近追着我们脚步,我张望一眼,吓出一身冷汗——曲钥的两条蛇,其中那条青蟒,正不紧不慢跟了过来。

  另外一头黄蟒,则静静盘踞在我们面前,曲起修长脖颈,吞吐着鲜红信子,睁着菱眼,居高临下俯视我们两个人类,淡漠而森冷。

  “二位,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曲钥款款踱步而至,一路笑语嫣然。

  我和将军对视一眼,一时无语。

  “笨姑娘,你的身体看起来不太好。”曲钥打量着我,啧啧叹息,“怎么我每次见你都一副虚弱的样子,你是老天爷故意派来让我心疼的么?”

  我好一阵羞恼。

  将军抬头盯着那黄蟒,幽幽开口:“曲钥,你的这两只畜生,似乎有些讨厌。”

  “哦,将军竟然不喜欢么?”曲钥咂了一下嘴,微显惊疑。

  “是,我不喜欢。”将军一振若夜剑锋,斜指青蟒圆圆的头颅,激得它忙不迭窜起来戒备,“而且,如此罕见的蟒,蛇胆想必也极为珍贵。”

  曲钥怔了怔,掩唇笑答:“我这两只小宝贝儿,是五年前,我从白龙口的灵蛛洞中救出来的,那个蜘蛛洞里有什么,将军应该清楚。能从那里出来的生物可都非同小可,将军现在想杀它们,也得有那个本事。”

  “我绝对有那个本事。”

  将军一声冷哼,放开我,玉泉步一线流光也似划出去,转眼掠到了曲钥背面:“就看你有没有本事,逃出我的手掌心!”

  一抬手,便自后掐住了那妖女的脖子。

  曲钥闪躲不及,猝然让人拿捏了要害,却不急不怒,一双妙目妩媚无限,斜睇将军:“听暄儿说,公输将军剑道槍法双绝,身手十分了得,如今得见,果然不错。只是你捉了我,意欲何为啊?”

  “放人。”

  “不能。”曲钥一口拒得干脆,“这种事可一不可再,靖书已经放过叶姑娘一次,现在是她自己又送上门来,此乃天意。”

  将军眸光生冷,指掌倏收:“曲钥,我杀你比踩死蚂蚁更容易!”

  曲钥被她扼得呼吸滞涩,脸颊浮起妍妍红晕,眼中水光潋滟,流露出许多娇弱模样:“将军……如此欺负我,咳咳……于心可忍?”

  “可忍。”将军的面孔宛如铁板,顺势挺起若夜剑锋抵到她胸口。

  “那我……倒要问将军……”曲钥笑意未改,比之方才稍显无力,咬着牙继续说道,“你和我的孩儿们比,谁更快呢?”

  将军拧眉更深。

  周遭腥气绵绵,我眼风一扫,两条巨蟒,一青一黄,一左一右,盘桓在我脚边,将军挟持曲钥之后,它们见主人遭困,便来了一个围魏救赵,亦将我囫囵包围,还时不时垂下头颅凑近来,瞪圆了眼睛吓唬我。

  而我两手空空,蓦然间有种虎落平阳的凄惶。

  “将军,你要玉石俱焚么?”曲钥好整以暇,扬眉窥着将军的容颜。

  彼时,我从未见过将军那样纷乱的神情,她虽然舒展了眉眼,未显悲喜,但举目看我,看巨蟒,看曲钥,看其他,那眸光里翻滚过很多情绪,怜惜、愤怒、厌恶、踟躇……

  她以前是沙场上杀伐果决的将军,我终于在这一刻,又变成了她的软肋。

  “谁是玉,谁是石?”将军沉吟片刻,眼里的情绪一齐消却,变成不可捉摸,扼颈的手指徐徐松开,嘴边仍然叹息,“曲姑娘,你能给本将军好好解释么?”

  “我只是补天手,你杀了我没用的。”曲钥咳嗽一声,平复了呼吸,“你们最好待在这里,等他们两个分出胜负之后再作定论。”

  “要是不呢?”

  “那大家都别想活着离开。”曲钥轻笑。

  将军默然,举眼望向阵中的两人。

  叶靖书倚着长剑喘息良久,末了长身而起:“请出第四招!”

  楚南风揉了一把胸臆,定定望她:“大当家如此执着,楚某万分敬佩,只是你伤上加伤,又能再撑多少?”

  “三年前,老帮主将这帮弟兄交托于我照顾,”叶靖书垂下脸,眼光寒彻,“如今他们遭人算计,命悬一线,我既是头领,自然要尽力保他们周全!”

  “他们只是一群草寇,你何苦?”

  “如果世道昌平,无祸无枉,谁会落草为寇?”叶靖书执起青陌,唇线抿出讥讽的弧度,“朝中人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有几个懂得人间疾苦?你楚公子大智大仁,要惩我这个恶,扬你认为的善,恐怕也只是想在江湖上赚个侠义虚名吧?”

  “我在你心里,原来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楚南风笑了笑,带着些许苦涩垂眼,“也对,玉门关内外一直匪祸不断,若有人一手除尽,然后将此事流传于江湖,那可真是大大的好名声!”

  他再度提起一弦,其声如出鞘利剑,铿铿不绝:“第四招,锐金,商式劲。叶靖书,我久慕卿名,乘兴而来,别叫我败兴而归!”

  话音兀自还回荡在殿中,琴弦间一声尖啸陡起,似剑锋裂空,搅起一阵冷峭的疾风,那劲势四下漫卷,我身隔方丈之外,亦能感受到它遥遥劈来,刺得面目发寒,鼻酸眼痛,旁边的两只巨蟒更被吹得摇摇摆摆,难以举立长躯,嘶嘶怪叫个不停。

  将军闻声瞥来,注视它们半晌,目色沉凝。

  俄尔听到剑吟悲怆,但见叶靖书俏生生立于疾风阵里,双眼微阖,将青陌拥在怀中,剑意内收,剑芒清泠如月,映得她肌肤发丝一片晶莹辉光,不类凡间绝色。

  一团淡淡红云从她眉心赫然显现,缓慢冲去萦绕在印堂的那些青黑之气。

  那是“云栖松”诀化出的内息。

  我看得心头震撼,楚南风这第四招虽无前面那样的大气魄,可威力依然不容小觑,她不以心剑意迎战,不用寂剑势攻守,单单运起藏剑剑道中最为寻常的护持心法来抵挡,挡得住么?

  “你的气机没有张势,很是平稳。”楚南风弦丝一挑,眉峰轻扬,“然而,我这一招商式劲,你终究难以胜过。”

  “剑道有云:举重若轻。”叶靖书睁开眼,萧然回望,“你不是我,不知道我心里何为轻,何为重……但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胜负!”

  她说完一拧身形,青陌剑锋斜抹,自袖底穿出,一式断潮豁然斩开,剑劲倾泻,径直向乌色琴的弦间疾风绞去。

  两股庞大力量轰然相撞,劲气四散,荡得石殿内空空震响,如魔音穿耳,听得人耳痛窒息,心烦意乱得紧。

  我不自禁开始头疼,昏昏胀胀的甚是难受,可没容我缓一缓,一道黑影蓦地又欺上了头顶。

  那头黄蟒竟被这阵响声激起凶性,碧眸恨毒,满是戾气,口吻大张,朝着我面门咬下来了!

  “阿萧,过来!”

  听见这声唤,我当即没做丝毫迟疑,什么都不想,只管往将军那儿纵身狂奔。

  几乎同时,一抹乌光冷啸着掠过我身边,轻剑若夜携风而至,伴随曲钥一声惊恐呼喊“不要”,一头深深钉进黄蟒的大口里,那畜生吃痛,硕长身躯一阵乱挣,溅了我半身的血色。

  跟着我背后被一股大力重重扫过,青蟒自左边猛然杀来,蛇尾狠狠一捶,将我整个人拍飞出去。

  那一瞬间,难以言语的痛楚从魂魄最深处泛滥开来,我的背伤已彻底撕裂,黏稠滚烫的液汁淌满了脊梁,肺腑里更堵得死死,一腔血腥气几欲要溢出七窍。

  还是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被闷死,即便不会,落地后也得摔断几处骨头,更痛更伤。

  万幸,我在落地前让人奋劲接住,免了这些伤残。

  将军紧紧搂着我的腰,另一掌贴住我后背,掌心内劲一吐,炙热气息注入,催得我一口浊气合着血从喉咙里冲出,洇湿了她肩膀。

  “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她伏在我耳边,声音又低又冷又抖又急,“你本不该来这里,什么都别管了,我带你离开!”

  她慌手慌脚把我横抱起来,却没注意扯到我背上的剑伤,疼得我眼前发黑,只能攥住了她领口,咬牙忍着不让自己陷入晕厥。

  一旦陷进去,她或许将重蹈覆辙。

  而又闻得一阵悠扬笛吟,起于丈外,软软慢慢,却是一段耳熟的曲调——苗疆的唤蛊音,养蛊的人用它唤醒沉睡的蛊虫,我在树顶村听过见过太多次了。

  将军的脚步生生滞在半途。

  “西陵意!”叶靖书在彼处怒喝出声,“你答应过我什么?”

  “靖书,我不能再守信用了。”西陵意放下虫笛,平静目光越过地上的一众马贼,转而投向我和将军,“无论何种手段,我只要留下她们就行了!”

  稍不多时,那些昏睡的马贼一个接一个哀嚎着醒转,浑身抽搐,额头爆起青筋,面色胀红,十指插进地里,但忍不住一直呕血,看着十分痛苦难过。

  将军直视西陵意,脸上煞气尽现:“你到底还是把他们身体里的蛊喚醒了!”

  “事态逼人,我不得不如此了。”

  西陵意冷容傲然,一瞥叶靖书:“靖书,蝎心枯残蛊,你该明白它有多厉害,这一百多人的死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一念?”将军冷笑,“叶靖书,你可得想好!”

  叶靖书咬起唇,不动不语,只是握着青陌的手掌悄然发颤。一边是她曾经的同门师姐,一边是她生死与共的下属,换作是我,我也难以抉择。

  等待许久,她神情终于动了动,长剑一振,望向楚南风:“第四招打平,第五招,请你先手。”

  西陵意错愕:“靖书?”

  “还剩一招,我总得比完。”叶靖书一双红眸清澈,环顾着所有人,忽然展颜轻笑,“你们这些人呐,总拿这样那样的东西威胁我,不累么?我做我想做的事,不可以么?”

  她从未笑过,这一笑,三分无奈,七分酸涩。

  “谨遵大当家所愿。”

  楚南风一声长笑,撩起弦丝,揉出一把温柔琴吟:“第五招,厚土,正宫调。楚某莽撞,蒙大当家多处手下留情,感激不尽,愿倾一生所学,奏与卿长听!”sxynkj.ċöm

  话音甫消,琴声顿换,弦中气铮然而发,打在青陌剑身上,劲意逼得叶靖书后挫数步。

  “很快。”她赞叹了两个字,驭起玉泉步,青陌剑势燃得火热,在地面划起一线狭长裂痕,剑芒如冷月之辉,往楚南风的方向铺散。

  “叶鸷潇,对不起了。”她在漫天月辉里飘过来一眼,“记住这一招心剑,它叫做,西湖初雪!”

  长剑青陌应声唳啸,无尽的寒气肆意奔袭,如浪如潮,一息间吞没和冰封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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