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爱一个人,哪那么容易,就这么将她给忘了?
卢清安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桑榆的病床,神思却随着窗外昏暗的天空飘散出老远:
江晓兮,你在哪儿?
*
江晓兮没有想到的是,辛木兰会主动联系让她回国。
她在h国这个地方待了已经快半年了。一个终年白雪皑皑,人恨不得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的慵懒的国度,她感觉自己的心都仿佛快要被冻结住了一般。对未来和人生都从充满迷茫到彻底丧失了斗志。
她的手头有些小钱,够她在h国段时间内吃穿不愁。重点是她不太懂h国的语言,并不能顺利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大部分的时候,她也一直是在处于一种消沉的状态。
看着江缓缓忙着工作考试,和贺易天之间的感情分分合合,她也的确格外地开始怀念起国内的生活。
她打算要离开h国,即便不能回去,也去一个自己能够懂得语言的国度。譬如,桑布尔海。
只是这个计划才仅仅是刚打算,她就接到了辛木兰的电话。
“在军区总医院,他的情况已经不是太好了。”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却也立马跳了起来,“什么叫做不好了?”
“心脏衰竭,如果你赶得及,还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挂断电话江晓兮整个人都懵的,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不知怎么竟然是卢清安!他怎么会有事呢?
也就是在片刻的冷静之后,她还是立马分析出来,辛木兰说快不行的人,是她的父亲!
都没有来得及和江缓缓说一声,行李什么的也都没有收拾,拿了手边的包就直奔机场。竟然这么凑巧地,让她赶上了最近的一班回国飞机。
京城的国际机场是国际转站点,人流量十分的大,也因此交通枢纽十分的顺利。然而在飞机上的近十个小时里,对江晓兮来说却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闪过小时候的场景,可是终究过去的太久,她记忆里那点关于父亲的印象,竟然是那样的贫瘠。
只知道即便是她被送到了他的身边,他也时常并不在家,虽然他对她也的确是不错的。可是和葛慧兰一起的磨砺岁月,却生生将属于她那些应该在童年里最好的关于父亲的印象给模糊掉了。
她现在最能清楚记得的,是之前辛木兰给她看的那些照片,穿着皱巴巴狱服,头发花白,脸色沧桑的男人,她的父亲。
那个曾经在她记忆中,她赖以唯一的依靠,那个会温暖地对待她的男人,竟然已经垂垂老矣,不,甚至是已经不行了。
“见他最后一面”,辛木兰的话像是刀子一般戳着她的心脏,令江晓兮觉得就连呼吸一下都是疼痛。
她的父亲快要不行了,多年前,他就已经死过一回,她就已经失去过一次父亲。直到后来,辛木兰告诉她江济州还活着,她因为他政治犯的头衔而觉得愤慨的同时,却也觉得无比的庆幸。为了他能继续好好的活着,为了他的罪名还能有被昭雪的一天,她甘愿受到辛木兰的威胁,甘心离开她明明已经尽力去争取却又不得不离开的卢清安。
可是现在,她就连江济州的一面都还没来得及见着,她却又要告诉她,他快死了。
军区总院算得上是京城最好的医院,军政相关人员才能进入治疗,江晓兮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陌生。她曾经就和卢清安在这里待过属于他们最后的时光。
可是即便这样,进入医院之后,江晓兮还是很冲直撞到不知道如何走是好。
医院里的人是那样多,路是这样的拥挤,她一边强忍着眼泪去一边四处找江济州的病房。
“江晓兮!”壹趣妏敩
人群中仿佛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四下看了下,却并没有发现有谁在找她的迹象。
她真的是太急切了,竟然以为在军区总院里会有认识她的人,还主动叫她。真的是太急切了,所以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有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将她的证件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一旁的病房门打开,让她进去。
显然是特殊的单间病房里,正中的床上躺着一个死气沉沉的身体。
江晓兮的腿不知怎么就软了一下,连走到跟前的勇气都没有。
里面唯一的一个护士朝她跟前走来,“你是江济州的家属吧?他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话,抓紧时间说吧。”
说完转身便走了。
病房的门发出“咔哒”一声被关上的脆响,只留下她和床上的人在里面。
江晓兮仓皇地擦了擦脸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踉踉跄跄地朝床前走去。
如果不是半年前看过他的照片,如果不是护士刚才说这人就是江济州,江晓兮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出,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就是她的父亲。
半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足以让一个原本就病弱的老人,变得行将就木,枯瘦难辨。
他的脸很瘦很瘦,两旁的颧骨高高的突起,脸上的氧气面罩与面颊一点也不够贴合,使得他的呼吸更加的困难。
大约是听见动静,江济州微微掀了掀眼皮子,见到床边的人,目光呆滞而又陌生。
“爸爸……”江晓兮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声。
江济州愣了愣,目光突然犹如死灰复燃一般,双眼一下子瞪圆了起来,插着输液管的手抬起来想要指向她,起伏的身体显示出他此时激动的情绪。
江晓兮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给揉搓着,连忙屈膝跪在他的床前,一把拉着他的手,“是我!是我!我是晓兮,爸爸!”
江济州枯槁的手紧紧捏着她,另一只手突然猛地将脸上的氧气面罩给摘了下来。
“晓兮……晓兮……”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微弱。
江晓兮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经历过许多的亲人的离开,可是没有过这般亲自在跟前,一点一点看着他从还有气息的挣扎到死去。
这种情形要比突如其来的噩耗还要痛苦数倍。
“爸爸,你不会有事的……”她说着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这样的话别说是安慰江济州了,连安慰她自己都显得这么不可信。www.sxynkj.ċöm
江济州稍稍平复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们还能让你来见我一面,真好……”
“爸爸……”
“不哭……”他反而安慰她,“我要去见你妈妈,你要为我高兴……”
江晓兮却哭的更凶了。
“对不起晓兮……”江济州因为缺氧的缘故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爸爸什么也不能给你……”
“我不要,我不要……”一个牢狱了十几年的人,还有什么是能留下的呢?
她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要什么。
“我……我……”江济州的呼吸突然极度困难起来,江晓兮不得不凑上前去,想要重新拿起氧气面罩给他戴上,却被他摇头拒绝了。
“我没有……没有……”
他突然一把抓住江晓兮的胳膊,一双油尽灯枯的眼死死地盯着她,“我是冤……枉……冤……枉的……”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犯罪。
江晓兮仓皇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爸爸!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你放心爸爸……”
话音还没落下,原本仅仅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蓦地松了下去,充满了希冀地盯着她看的一双眼虽然依旧睁着,却已然没有了任何的神采。
江晓兮愣了愣,“爸爸?爸爸!”
没有任何的回应。
“爸爸你醒醒啊!我还没说完……没说完……”
然而不管她说没说完,江济州却再也不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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