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承修忙点头:“现在刑部的确是这两种说法。”
顾倾墨盯了他一眼,说道:“可是现在,箭簇上有毒。”
“嗯?”晋承修愣了一下,没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阿雾皱眉沉思,芮之夕则是静静地盯着顾倾墨,心中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倾墨解释道:“苏子衿若只是单纯地为了嫁祸晋承偃,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要在刺杀晋承攸的箭簇上涂毒?他如何能确保万无一失,但凡晋承攸被箭簇擦到一点儿,可真不是得不偿失四字能概括得了的。”
晋承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顾倾墨瞧他一脸迷茫的样子,便忍不住蹙眉,但还是继续解释道:“这样看下来,这场布局之中,完全没有出现过的太子殿下,反倒成为了最大的怀疑对象。”
顾倾墨话音刚落,阿雾便抬首盯住了晋承修,芮之夕也顺着顾倾墨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了这位传言颇为无用的太子晋承修身上。
晋承修被三人盯住,心猛地一跳,还没来得及反驳,顾倾墨便又开口了:“有毒的羽箭若是射中了晋承攸,晋诚攸必死无疑,而不管那刺客究竟什么身份,身为箭矢主人的晋承偃也难逃一死。”
她缓缓起身,一边向晋承修走去,一边道:“有毒的羽箭若是没有射到晋承攸,那么就是当下的局面——嫌犯晋承偃、嫌犯苏子衿、嫌犯苏子衿扶持的晋诚攸。”
她在晋承修身后站定:“何况还死了个夏侯巍,那夏侯家和苏家又绝对会斗个你死我活,不论如何,太子都会是最大的受益者,扫清了晋承偃这个绊脚石,晋承攸也会失去左膀右臂。”
“怎么会?”晋承修终于出声,“可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一直听你的少说话多做事,我明明......”
晋承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顾倾墨冷笑了一下,算作对他天真幼稚的嘲讽:“本来就不需要你刻意做什么,只看他们想要你被做什么,怀璧其罪的道理,你究竟懂不懂?”
晋承修只觉得顾倾墨如鬼魅一般站在他身后,冰冷无情的话语如许多轻薄的寒刃从背后飞快刺入,后背瞬间冒出冷汗,但他却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倾墨冷哼一声,问道:“刺客一事是我三哥在查吗?”
晋承修看着那矮桌,僵硬地点了点头。
顾倾墨瞬间皱了眉:“这下麻烦了。”
她坐回位置上,吩咐道:“阿雾,你快让沐辰去告诉三哥一声,让他立刻推了这份差事,不管他现在查到了什么地步,想尽办法立刻推了,快去!”
阿雾也不多问,得了指示便赶了出去。
晋承修却是愣愣地问道:“为什么?”
顾倾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因为现在晋承攸是我三哥的小舅子!若是我三哥插手此事,局面会变得很麻烦,不论我三哥如何秉公处理,朝中总会有风言风语,苏子衿的境地也会愈发艰难。”
她渐渐轻下声音,垂着脑袋,手摩梭着桌案上的茶盏:“甚至可能陪葬不说,还可能会牵连到我们顾家,一切都看晋承偃想要做到什么份上了。”
她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略微哑了嗓子:“我本以为晋承偃要害的人只是你,苏子衿只不过被他带弄着警告一番罢了,万万没想到......”
晋承修越听越糊涂,却不敢质疑顾倾墨。
虽然顾倾墨小他许多,但他从来就害怕顾倾墨,从前顾倾墨年幼却不无知,他那时便有些畏惧这个小表妹,没来由地,天生如此。
芮之夕却是在听到顾倾墨说苏介可能会死的时候,下意识地对顾倾墨道:“宁王殿下会死?那你一定要救他!”
晋承修闻言,这才看了芮之夕一眼,两人是初见,晋承修虽则惊讶于芮之夕这般得天独厚的姿容,却也不喜此女子浑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是素来喜爱顾倾墨长姐那样温顺和善的柔美性子的。
顾倾墨抬眼漠视着芮之夕。
晋承修见芮之夕发言,便也说道:“对啊,小七——王小姐,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该想想怎么把子衿救出来。”
顾倾墨漠视着芮之夕,问道:“你什么时候与他这般要好了?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晋承修还以为顾倾墨在问自己,便回道:“子衿虽然不是与我们一处长大的,人却是好的,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心里...想必也是清楚的,况且他又与你订婚,那便与我就是一家人。”
闻言,顾倾墨一声冷笑:“为何他与我订婚,便就与你是一家人?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她转头去问晋承修,晋承修正不知所措,芮之夕便低声吼道:“你只要知道,宁王殿下救过你的命!”
顾倾墨的睫毛微微一颤,回首盯着芮之夕。
芮之夕也瞪着顾倾墨,一双眼就快要喷出火来,但介于晋承修还在这里,便一直强压着内心的怨气。
顾倾墨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总觉得芮之夕这话的意思,没那么简单。
晋承修见面前这两人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便要互相掐脖子了,忙硬挤进去道:“王小姐,本宫也觉得...我们还是要先救子衿,这位姑娘就说的很对,毕竟他也曾救过你的命,还不止一次!”
晋承修劝慰道:“现在子衿有性命之忧,我们要是就这么放手不管,实在难以心安,本宫相信子衿他是个善良的人,绝不会——”
“自始至终,善良的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顾倾墨转头冲晋承修吼过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讲情义呢?大家心里谋算的都是利弊!”
晋承修动了动嘴巴,却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顾倾墨长出了一口气,算是缓和了态度,对晋承修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善良是种可贵的品质,愚善就是可悲的表现了,而以善为由的种种懦夫行为则是可耻!”
“我——”晋承修这回总算是发出了一个音节,却仍旧不成章节。
顾倾墨讥嘲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参与党争,不想害你的兄弟,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害他们,他们便会来害你,还会害那些站在你身后的人。”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哪怕他们只是中立,什么都不做,就像顾家、王家、颜家,那些和你哪怕有一丝关系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不需要任何借口,就只是因为你坐在储副的位置上,挡了他们的道,你懂了吗?”
“你是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是大晋的储君,是大晋未来的希望,是大晋百姓心里的明灯!你知道吗?你摆脱不了这种使命,从你助你父亲谋朝篡位并且成功的那一天开始,这一切就会一股脑地压到你的身上去,你甩也甩不掉!”
“除非你死在党争的路上或是死在最后,你才能解脱。”顾倾墨话说的很决绝,但事实如此,至少在晋承修看来,的确如此。
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因为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直截了当地戳破此事,教他知道这是他一步错步步错而逃不掉的宿命,这是他从别人那偷来抢来的负担,殃及性命,一生无福。
顾倾墨冷冷地道:“苏子衿,我救不了,我也不会冒着自损一百的风险去救他,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我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大本事,我管不起。”
她抬眼看着晋承修:“我要管的,就是你这段时间不许再来找我,最好是闭门不出,称病告假,谁也不要见。”
“为什么?”晋承修脱口而出。
顾倾墨瞪了他一眼:“因为晋承偃就等着最后害死你呢,他要告诉苏子衿的,要么只是个警告,要么...直接就是一条命送在这步了。”
晋承修还是不能理解,但是看顾倾墨没有什么打算向他仔细解释的心思,也并没有想要留他再多说几句话的意思,他便只好照做,回东宫去了。
最后屋子里只剩下顾倾墨和芮之夕两个人,相对无言。
顾倾墨皱着眉,捏着茶盏出神。
芮之夕则是专注地看着顾倾墨,盯着这个看上去什么都知道,实际上一无所知的神童。
“别再看了,再看,苏子衿我也救不出来。”顾倾墨冷冷地道。
芮之夕长出了口气,问道:“所以现在究竟是什么局面?”
顾倾墨皱了皱眉,这是芮之夕第一次干涉过问这些,她不想说来让她烦心,但她既然问了,却又不能不说。
便道:“晋承偃用夏侯巍的死,能让夏侯家和江家的人都牢牢站在他身后,帮他对付晋承攸和晋承修,只是不知道接下去晋承偃会走哪一步棋。”
“你能在他进一步动作之前反转局面吗?”芮之夕问道。
顾倾墨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根本不需要动作,想必一切都早已在夏日里布好局了,他只要等着棋盘自己推进便可。”
芮之夕沉着嗓子,道:“阿墨,我没有求过你什么——”
“你不是总求我好好服药不许劳神过度吗?”顾倾墨突然接话。
芮之夕的眉跳了一下,狠得她差点儿以为自己面部抽搐。
“你别贫,我正经和你说呢,”芮之夕勉强才压住了心底那个秘密,“算我求你,一定要将宁王殿下完好无损地救出来,一定!”
“你喜欢他?”顾倾墨眯起了那双能够魅惑人心的凤目,凝视着芮之夕的目光之中,有种能令人胆战心惊的戒备,和耐人寻味的敌意。
直教人无法承受住这样的压力,不能与她直视。
芮之夕气得大喘了口气,都差点儿笑了出来。
心中怒吼:我喜欢苏子衿,我喜欢苏子衿!?亏你说得出来啊顾倾墨!我他妈从认识你那天开始最讨厌的大概就是苏子衿了!
但她不可能这样说出来,她只恨恨地道:“顾小七,你只需知道,若是宁王殿下死了,你的大仇,便永远也不得报!”
顾倾墨听了她的话,眼中的狐疑颜色愈发深重。
“你听到了没有?”芮之夕不解恨似的,又冲顾倾墨呵斥了一声。
顾倾墨的目光一瞬阴冷:“他要帮晋承攸,那便是我的政敌,就算今日他不被晋承偃害死,明日也会成为我的刀下亡魂,或早或晚,并没有任何分别。”
“顾小七你知道他——”芮之夕气得冲出这句话之后便生生断了声音,长吸了一口气,眼眶瞬间便红了。
“他怎么?”顾倾墨追问道。
可芮之夕只是狼狈地转过了头,起身往窗边走去,一言不发。
顾倾墨感觉得到,芮之夕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绝不一般,本能地追问道:“他怎么?你若不说,就算是苏子衿今日不死,我也要补一刀催他死。”
芮之夕背对着顾倾墨,因而顾倾墨看不到她脸上的挣扎神色,可顾倾墨还是能感觉得到,芮之夕就是在隐瞒什么,而且还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你早就认识苏子衿了吧?”顾倾墨冷冷地道,“你若是爽快承认你倾心于他,我也不会多费口舌,早想法子去救他了,或者...其实你是他的人?换句话说,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细作?”
“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你顾倾墨啊!
芮之夕转过身,冲着顾倾墨挣扎着喊出声,最后却还是将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生生咽了下去。
她望着一脸冷静漠然坐在那里的顾倾墨,眼神里无数复杂颜色混合杂糅,心里五味杂陈,还真一时觉不出什么滋味儿来。
顾倾墨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芮之夕将这句话说完,反倒是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正要张嘴,芮之夕便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是那种及其冷淡的苦笑。
她道:“顾小七,你只要知道...他对你很重要,若没了他,你大仇无法得报,若没了他,我对你便也没什么用处了。”
她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你只要知道这些...知道这些,够了吧?够多了吧?什么都等你救他出来了,你自己问他罢,行吗?”sxynkj.ċöm
芮之夕的语气惨淡,就像是个新婚便守寡的新丧妇。
“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人头落地的,他毕竟...你知道的,他毕竟喜欢你啊。”芮之夕哑着嗓子说道。
顾倾墨的瞳孔缩了缩。
喜欢...吗?
顾倾墨忽然想到了曾瞥见过的,苏介手臂上无数细密的伤痕;想到数次自己昏迷后醒来,总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人;想到了自己能闻到苏介身上的味道,想到——
喜欢?能值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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