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回话,皇帝刚要再问,后面便传来响亮沉稳的一声:“哀家有要事着他去办。”
众人错愕,却忙又起身,行礼如仪。
太皇太后冷着一双眼,十分端庄地落座,伸手一抬:“平身。”
众人道谢,起身落座。
皇帝刚要问太皇太后,正视前方的太皇太后便冷声道:“怎么,皇帝也有事找他?”
皇帝仿佛丝毫觉不出太皇太后语气冷漠一般,温声道:“今日是咱们家阿离的状元宴,逊白前些日子查国考舞弊大案有功,自然该敬他吃杯酒。”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我们状元爷,”说着便转过脸去,冷视皇帝,“姓王。”
纵是寻常百姓家的老爷当着众人的面被母亲拂了面子,也要一阵尴尬,但皇帝像是浑然不觉,仍旧吃吃笑着同太皇太后说话。
“早听说了太皇太后不待见陛下,今日亲见,真觉可悲啊。”坐的远的一个大抵是不怕死的小官,身子不动半分,单单发出声音来向身边的人感叹。
身旁之人也单单喉咙发出声音,一动不敢动:“太皇太后明明是陛下母亲,先帝龙驭上宾,太皇太后却不肯再以皇太后自居,足可见一斑。”
那小官妄自揣测道:“唉,为全仁孝的名声,当真忍辱负重。”
皇帝瞧太皇太后今日身边跟了个没见过的老妪,于是问道:“母亲今日怎么没让春姑姑跟着?这位姑姑从前没在母亲身边见过。”
那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妪弓着身子,深深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但让人总有种不相宜的感觉来。
太皇太后漠然:“皇帝这是要将哀家阖宫上下问个遍吗?”
皇帝见此,忙止住话头,正想着再寻个事来聊,太皇太后又道:“皇帝不热,就让状元爷穿着盛装在外面苦等受热不成?”
皇帝终于有些悻悻,回身道:“开宴。”
此话一出,满殿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乐声渐渐在外头响起,逐渐蔓延进宫殿里,先是出现三个戴面具的男舞者,跳着异族的朝贺舞,再进来二十四个女舞者,跳着大晋的高升舞。
众人皆伸长了脖子观望,好奇待会出现的状元爷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有王家人坐立难安。
乐声疾奏一阵之后忽然与舞者一同骤停,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响起轻轻的一声鼓,然后又一声微微响一些的。
一声声中,一个穿着状元盛装,戴着面具的人,踏着鼓声节奏上前,从低伏踏行,到慢慢的直起腰杆,走到礼雁台宫殿的正中,鼓声骤停。
众人屏息,翘首张望等待时,却响起一阵悠扬的长笛乐声。
状元郎扭动腰肢,唱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歌,众人才要说话,又是一阵急鼓,然后加进了所有的乐器疾奏,所有的舞者都围着当中服饰鲜艳华美的状元郎起舞。
众人正欲议论,状元郎却在中间一声二胡与唢呐的齐奏后将面具扔到了空中,于是众人争相去看她相貌,她却忽然躺倒在地,四周的舞者见状,慌忙围将上去,音乐也在一声古筝争鸣后戛然而止。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众人吓得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更多的,则是兴奋。
有几位甚至已经站了起来。
忽然,一曲悠扬轻柔的洞箫独奏,舞者们缓缓张开翅膀,一一倒下,在一阵编钟的轻灵中,状元郎缓缓起身,转向了高坐的皇帝。壹趣妏敩
皇帝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在场众人也屏声敛气,有那么几个人,可以说是满脸错愕。
众人见那状元郎昂首前行数步后拜伏在地,行大礼高呼:“学生王离,拜见皇帝陛下,拜见太皇太后。”
她顾倾墨,九年了,终于再次回到此处,见到了高台上正坐的那个,她心心念念对方不得好死的人。
舅舅,好久,不见。
皇帝心头有些激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浑身战栗,不明白这种没来由的畏惧感从何而来。
看清了顾倾墨长相的人也被震慑到了,一时满座寂然。
就连隐藏于人群之中的苏介也看呆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明艳英气的女子,满身上下仿佛都在夺人目光,看过一眼便食髓知味,让人无法自拔地沉沦在她明艳张扬的容貌气场之中。
太皇太后却很是高兴,和蔼地招手:“起身上前来。”
顾倾墨本没有动,皇帝被太皇太后出声拉回了思绪,于是清了清嗓子:“阿离快起来吧。”
顾倾墨这才谢恩,伏首上前。
太皇太后一抬手,那让皇帝觉得不相宜的老妪便弯腰伏首下高台,踱步至顾倾墨面前,将手中开的极好的那支杏花递送给她,还有意无意地用食指划过顾倾墨的掌心。
顾倾墨不解其意,微微抬首去看。壹趣妏敩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老妪竟是苏介!
她微微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装扮齐全的苏介对她挑眉抿嘴一笑,便垂下了眉眼,回到太皇太后身边去了。
初时的震惊过去后,顾倾墨却是觉得实在好笑,但她强憋住,恭恭敬敬地谢恩道:“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晓得顾倾墨看到了苏介,本早已笑累过的笑意顿时又溢满心田,于是便直接笑了出来,对顾倾墨道:“这杏花是哀家今日逛礼雁台的花园时,特意为状元郎所剪,哀家暮气重,先送枝杏花,讨个杏林春满的好彩头去去衰气。”
顾倾墨眼眶热热的,除了谢恩,她却什么也不能说。
皇帝问道:“怎么三甲只有状元郎为状元宴出力了吗?”
陆逐起身回道:“看在今日艳阳高照的份上,陛下就饶了学生的小命吧。”
皇帝笑道:“就你惯会偷懒。”
陆逐自嘲道:“学生好容易遇上小王公子这么一个对手,不得养精蓄锐?不然学生怕是要丢人了。”
但他这话完全没将王家神童王孜放在眼里。
皇帝明白王、陆两家不睦,绕过这个话题,又问道:“那探花郎呢?”
得了探花的,是国子监生张生。
他放下手中书本,起身行礼,笑回道:“学生不敢与日争辉,亦知自己学术不精,便不敢分心做别的事。”
皇帝赞道:“知道学习是好事啊,那才会有进步,朕的皇子们都听见了吗?”
张生心里暗暗一骇。
众皇子起身行礼,齐声谢罪:“儿臣谨遵教诲。”
苏介抿嘴偷笑,跪坐在太皇太后身边道:“这位看起来可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太皇太后睨他一眼:“就你伶俐。”
苏介道:“他言语间状似在捧状元郎贬低自己,实则是想害状元郎,结果被陛下来了这么一句,生生给自己拉了仇恨。”
“哀家也不喜欢,”太皇太后突然问他道,“你觉得我们阿离怎么样?”
苏介端汤的手顿了一下,突然不自在起来:“太皇太后在说什么啊,好没正经的。”
太皇太后盯着顾倾墨,越看越喜欢:“哀家就只是问问你,觉得我们阿离聪不聪明,你在说什么?”
她扭头去看,却发现苏介脸上绯红一片:“怎么脸这样红?别是中暑了。”
苏介忙道:“就是有些热,无妨。”
见太皇太后担忧地看着自己,忙道:“太皇太后家的孩子哪个不聪明?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太皇太后瞧他果真不像中暑的样子,便继续看顾倾墨去了。
之后是状元坐庄,有好诗句的都可上台打擂。
可即便是状元,也不是能一直作出好诗句来的,于是状元会主动下擂台是默许的惯例,这一出比的是状元能在上面撑多久。
顾倾墨的第一首诗,便是方才在跳舞之时吟唱的那首。
众人这才晓得顾倾墨方才唱的是什么,又看过顾倾墨写的字,不由得皆啧啧作叹,心想王孤真是白捡了一个文采斐然的俊俏儿子。
只有几人冷笑蔑视。
皇帝笑道:“可有人攻擂?”
众人垂首不语。
太皇太后笑道:“看来这一回,只好算状元郎赢了全场。那之后先来人上台吟诗,状元郎再用打擂之人诗中之物作诗如何?”
顾倾墨还没说话呢,底下人就议论纷纷起来。
“原本守擂台就难,这么一来岂不是难如登天?”“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须想首好诗出来助助兴即可,为难的在擂台上站着呢。”
苏介劝道:“太皇太后怎么还给她挖坑?”
太皇太后道:“哀家自有分寸。”
顾倾墨环视四周,发现果然没人自告奋勇,明白了太皇太后用意的她行礼回道:“是。”
底下一位平日里颇爱玩弄笔墨的,当即上台作诗一首。
顾倾墨在两人互相见礼之后,便以他诗中之物迅速成诗,小太监拿着她的亲作送到上面两位眼前过,再往下送去过目,顾倾墨便吟诵起方才所作之诗。
这回的诗比起方才吟唱的那首,更上一个档次。
那打擂的一边甘拜下风,一边摇头晃脑回到位子上。
之后又来了几位,接连败退,甚至连那笔字,都没有顾倾墨的刚劲有力、张扬潇洒。
太皇太后对苏介道:“看吧,哀家晓得分寸。”
苏介明目张胆的盯着擂台上张扬明艳的顾倾墨,嘴角的笑仿佛刻到骨子里一般。
探花郎张生站了起来,上台行礼:“在下请教。”
顾倾墨回礼:“讨教。”
张生背手缓缓踱步,仿佛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顾倾墨却是一脸恭敬地站在一边,静待其佳作。
张生走到桌案前,援笔立就。
齐王晋承佑问陆逐道:“你觉得他能赢吗?”
陆逐笑笑:“阿佑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晋承佑盯了陆逐一眼:“你知道我在说哪个吗?”
陆逐笑而不语。
张生吟完己作,殿上众人便纷纷夸赞。
“气势磅礴,真是好诗啊!”“这么大气的诗作,怕是很难写出第二首来。”“但这诗里根本就没有写到物啊,状元郎要如何对诗?”
“这才是他的机巧之处,不愧是探花郎!不知师承何人。”“下官听说,他可是文老先生收山爱徒。”“不对啊,可下官听说,他师承顾学正。”
“顾学正?哪位顾学正?”“还能有哪位!他说的自然是国子监第一丧门星顾墨淮!”“你竟敢如此称呼顾槿?小心被洛阳顾家的人听去。”
“这儿可没顾家人,他整日里耷拉着张脸,冷冰冰哀戚戚的,可不是丧门星?”“可那顾槿才二十一岁,如何能教出这么个文采斐然的探花郎来。”
“顾学正十五便入国子监授业,据下官所知,听过顾学正授课的人,可都赶着要拜他为师呢,他可一点不比那些神童逊色。”“别说那丧门星,状元郎拿笔了!”
顾倾墨提笔沉思半晌落笔,仍旧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态度。
“母亲觉得,”皇帝转过头来,看向太皇太后,“阿离的诗会写什么?”
“凤。”太皇太后第一次没有冷着张脸回皇帝的话。
皇帝不解:“可张生诗里,一物也无。”
“刁钻小人投机取巧,自有慧子压制。”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护犊道。
王孤却是喜忧参半,一边叹服于顾倾墨水平与日俱增,一边担忧她锋芒太露迟早被皇帝疑心,简直坐立难安,面上还要挂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诗作毕,呈上,顾倾墨娓娓吟来。
却是一首同样不着一物,却能和前诗一同联想到凤,意境更为恢弘壮阔的诗。
众人愈发赞叹。
一旁的张生却是傻了眼。
顾倾墨向他行礼:“受教。”
张生的脸微微一抽,回了个礼,却并未下场,而是又上前提笔立作一首新诗。
见状,众人面面相觑。
张生挥笔写就便即刻吟诵,末了向顾倾墨作一揖,沉声道:“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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