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孜与顾倾墨的第三局棋开了一盏茶后,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厮,凑在王孜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顾倾墨盯着棋局看了片刻,走一步白子,正欲收回手之时,王孜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倾墨微微抬首,看着面前面色不善的王孜,面无表情地道:“怎么?王将军这是输了两局,便要在这第三局耍赖?”

  王孜瞪着顾倾墨,嗓音低沉:“顾倾墨,你还真是好手段啊。”

  顾倾墨挣了一下王孜的桎梏,却没有挣开,颇有些恼怒地看着王孜:“王将军,玩笑话也有个头吧。”

  王孜猛地将顾倾墨往自己面前拉,顾倾墨一下撞在棋桌上,将面前白子一片大好的局势撞落在地。

  零零散散,白子黑子散落一地。

  王孜瞪着面前表情痛苦的顾倾墨,阴沉着一张脸:“你不要以为现在让沐辰去报信还来得及,盛京马上就要葬身一片火海之中,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都救不回这个肮脏的国都!”

  顾倾墨面色惨白,却仍旧冲王孜撑起一个讽刺的笑:“王容离,你自己的手下人无用,你冲我发哪门子脾气?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这么多日,连我们家阿芮和沐辰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我何曾有本事放沐辰去报信?”

  “那他偏生在这个时候带着那个大夫逃走,你要我拿什么来相信你?”王孜沉着嗓子,冷哼一声,“你别想着耍什么手段。”

  “我也不需要你的信任。”顾倾墨冷声回道。

  王孜猛地将她往门外拉。

  “王容离!”顾倾墨险些摔倒在地上,脱口骂道,“你疯也有个度!”

  王孜却突然停下,任凭顾倾墨撞到他身上,顺势就将顾倾墨搂个满怀,而后紧紧箍在怀中。

  他凑到顾倾墨躲闪的面前,故意吹气到她裸露的皮肤上,轻声道:“顾倾墨,我今日就让你看看,我究竟能疯成什么样!”

  “来人,备车!”王孜喊道,“带我们的宁王妃,去骆山烽火台,看孤为她准备的烟火盛典!”

  “是。”

  王孜将顾倾墨强硬地半搂在怀中,站在骆山烽火台上往盛京望去。

  骆山烽火台,是骆山地势最高的地方,离盛京不远不近,几乎可以俯瞰盛京全景。

  顾倾墨紧张地张望着远处的故土,眼前每每晃过一点亮光,她的心都要堵到嗓子眼。

  可王孜左等右等,直等到天边翻起鱼肚白,都没有等来他的烟火盛典。

  而盛京这座千百年来都屹立在此的王朝国都,却生起了今日的第一缕专属于他的人间烟火,于鸦青色的山间袅袅升起,而后带起鸡鸣狗吠,皇城鸣钟。

  盛京城就像一只千年古兽小憩一番,此刻苏醒过来,循环往复,数千年如一日。

  日出落到顾倾墨身上时,顾倾墨出声道:“王容离,你输了,不止是昨夜的棋,还有今晨的局。”

  王孜不可置信地将顾倾墨推开,恶狠狠地瞪着她,一时竟说不出来一句话。

  在这朝阳之中,背靠着广袤无垠的山川湖海,他显得那么渺小不说,又有些无助可怜。

  “主公!乘风黑骑,乘风黑骑来了!”一个小侍连滚带爬地跑上烽火台,语无伦次地喊道,“乘风黑骑从北边攻过来了,主公,我们快逃吧!”

  “你胡说什么!”王孜怒道,“给孤爬起来站好了回话。”

  那小侍哪还有魂,茫茫然不知所措地奋力撑起自己,口中喃喃尽是:“乘风黑骑,乘风黑骑从地狱里回来,来平叛了。”

  王孜一个巴掌将那小侍扇落烽火台,他鲜少在顾倾墨面前对人如此粗暴,倒是将顾倾墨吓了一跳。

  “顾倾墨,”王孜转回身子,瞪着身后他无比渴望的人,嗓音嘶哑,“你陪我去,迎战乘风黑骑,孤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人装神弄鬼,这假顾枍,又会否疼惜你这个真倾墨。”

  顾槿决定带兵亲自来围剿骆山之时,心中虽已做好顾倾墨在王孜手上的准备,但当他果真在骆山城墙之下,看到王孜拽着顾倾墨出现的那一刻,他真恨不得立刻将王孜摔下城墙,剥皮抽筋。

  那是他自小捧在心尖上宠着的人,哪怕是多年未见,他也时时刻刻都想着念着的人。

  王孜竟敢这般随意拉扯她!

  顾倾墨远远在城墙上看到城墙下的顾槿,心口顿时一阵绞痛。

  “原来是你的老情人啊?”王孜将顾倾墨推到垛口之间,凑在她耳后轻声道,“顾墨淮亲自来救你,苏子衿却不见人影,这感觉如何?”

  顾倾墨却不答反问:“你可知道,其实我们顾家最聪明的人,根本不是我。”

  她望着不远处仰头看着她的顾槿,眼中热泪打转,却迟迟掉不下一滴。

  她知道苏介一定在这儿,他一定一定在,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落泪。

  王孜一愣:“你想说是顾枍?可惜他已经死了,死了十四年,转世投胎都差不多到可以成婚的年纪了。”

  底下先锋官叫阵,王孜不得已要去排兵布阵,便将顾倾墨丢在原地,留下一句:“你在此处好好看着,看着底下的人是如何败的,看着你们顾家的神兵再一次死在变乱之中。”

  顾倾墨失了桎梏,却仍旧站在墙垛之间,望着底下对身旁人低声耳语的顾槿,高声嗤笑王孜道:“你一直都想比过神童,却根本不知,我们顾家最聪明的人,是阿淮,且一直都是他。”

  “你胡说些什么?”王孜匆忙之间,转首蹙眉回她一句,却并未上心。

  顾倾墨缓缓转过身,冲着他的背影笑道:“你没想到吧,我的棋,其实是阿淮教的,他一直都比我聪明,却为了我,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来。”

  “你不就是想毁了你一直以来以为的神童吗?”顾倾墨的手抚上墙垛,“可你永远都毁不了他,甚至连我都比不过。”

  顾倾墨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王孜,露出一个十分残忍的笑容:“你不就是想用我来威胁他吗?那我偏不如你的意。”

  王孜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顾倾墨已爬上城墙。

  “卿卿!”“青青!”

  一身骆山城卫打扮的苏介忽然出现在顾倾墨身后,一把将顾倾墨拉了下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吼:“为夫还没来,你要做什么傻事?”

  顾倾墨茫然地仰头看着苏介,看了似乎很久才认出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男人。

  她的胸腔中猛地一阵发酸,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掉:“苏子衿,你这大混蛋,你终于来了!”

  苏介被顾倾墨的眼泪吓了一跳,忙将她抱进怀中,揉着她的头发哄道:“为夫这不是来了吗?让夫人担惊受怕了。”

  顾倾墨却越过苏介的肩膀,一双朦胧泪眼依稀看到苏介身后的王孜,已将一把箭搭上了弓,正对着苏介的心口。

  “小心!”顾倾墨下意识地就将苏介推开。

  “咻”地一声,王孜手中的箭已出鞘,不偏不倚,正射中顾倾墨的胸前。

  “青青!”苏介歇斯底里的叫喊响起的时候,骆山城门已被撞开,大批身着乘风黑骑黑甲的北疆军涌入骆山城,势如破竹。

  苏介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眼中只有顾倾墨胸前汩汩冒出的鲜血。

  他抱住无力瘫倒到他怀中的顾倾墨,脸色一瞬苍白地可怕。

  他看到顾倾墨的目光渐渐涣散,口中却仍在喃喃。

  他忙抓住顾倾墨抬起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而后将耳朵凑到顾倾墨唇边。

  自己却忍不住颤抖的道:“你慢些说,青青,你慢些说,芮大夫就在军中,沐辰也在,你不要担心,盛京城已经没事了,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十四年前...那天是,是苏右丞,将我送出盛京,”顾倾墨凑在苏介的耳边,艰难出气道,“你不要误会他,他一直,一直都很爱你,他没有做那些事,他一直都是...好人......”

  顾倾墨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苏介的全世界都寂静无声。

  王孜看着顾倾墨在苏介的怀中闭上双眼,愣在原地:“顾小七...我不是想要杀你,我不是,我不是...想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推开他?为什么替他挡?”壹趣妏敩

  两个亲卫不顾王孜的愣怔,直接架起王孜便往城墙下逃,王孜连反应的时间都没,便连顾倾墨的最后一面都没再见到。

  这年春日里,因晋诚帝驾崩而发动的叛乱及镇压事件,史称骆山之变,以反贼王孜被顾槿生擒告终。

  晋诚帝十四子,太子晋承偲,在六大尚书及两位丞相的力保之下,正式继任大晋新帝。

  北疆军被正式赐名为乘风,与从前顾枍手下的黑骑乘风一般,身着黑色战甲,由洛阳顾家的顾槿统领,守卫大晋北境疆土。

  东海水师整顿,榕城整顿,骆山整顿。

  骆山之变贼首王孜疯癫,被判流徙北疆放牧,由黑骑乘风日夜监管。

  芍山之乱正式翻案,在芍山与盛京的西山,树立烈士碑,为右丞相顾醴与乘风黑骑主帅顾枍塑像造庙,供人参拜。

  新历七年,晋承偲忧思成疾,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七,谥号晋哀帝。

  其时,后燕趁大晋国丧,快速发动政变,走水路破开大晋东海水师,拿下大晋国都盛京,用时不过两月。

  因晋哀帝膝下无子,后燕新帝上官瑀迅速联合各方势力,成功取代大晋,合并大晋后燕疆土,改国号为大燕,成为大燕开国皇帝,国都为盛京。

  其后燕帝改回顾姓,认祖洛阳顾氏顾醴牌位,为顾瑀,举国哗然。

  此后,许平澈当年断言,右丞相顾醴与桑泷长公主晋长安子女有龙凤逆改之命命格,应在了顾倾墨与顾瑀身上。

  燕历二年,中阳城闹市,一家名为顾辞阁的酒楼外,围满了人。

  “从今往后又要有两个月不开张啊?”

  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挤到人群前,看清顾辞阁外贴着的告示后,震惊地叹了口气:“我们老爷等芮大夫那道七日才做一回的药膳都两个多月了,这眼瞧着就快排上队了,怎么又不开张啊?”

  边上一名中年男子回道:“是呀,我家里媳妇快生了,就好顾辞阁艾师傅那一道醋溜鱼,前段时间有个十天没开,说是大老板带着店里人下海去了,可把我媳妇馋死了,这回一关关两个月,我回去可怎么交代啊!”

  另一边一位书生打扮的富家公子也叹了口气:“在下好不容易订上了三楼的妙音轩,也要再等上两个月了,想来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后头有人笑道:“你们若是馋每日都有的菜色的啊,去邻城的分阁解解馋也是好的,虽然手艺没有总阁的大师傅们做得好吧,总归也是一脉相承,二家比不得的。”

  “分阁每日的客流量,可也不见得比总阁少啊。”一位老者叹息道。

  一个少年问道:“所以究竟为什么又关门啊?”

  一位妇人笑道:“这不是惯例么,这顾辞阁的老板和大师傅们,是一家子黎安人,每年过年,他们都会关门,赶在年关前回黎安去,今年倒是比往常早些。”

  “哎,话说这顾辞阁在咱们中阳也开了有八年了吧?怎么也没见过顾辞阁的老板呢。”一人怪道。

  前头一个手中盘着核桃的笑道:“想见顾辞阁的大老板啊?那等神仙人物,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你见过啊?”“说说呗!”“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众人口中的神仙人物,正懒散地坐在对面凌尘阁下的茶楼上喝茶,看着自家酒楼门口一群人围堵着跟闹事似的,又拈起一块茶饼。

  晓艾在茶楼的院中,从洛书言的手中将最后一箱子行礼拿过来,放到马车上后,冲着楼上喊道:“各位主子们还走不走了?芮大夫可还在鹤归堂中等着呢!”

  穆思文坐在院中一株十分古老的橡树上,冲底下两个劳苦人笑道:“沈伯驾车,送阿岚带着小姐去接两位公子下学了,他们会直接去鹤归堂,咱们过去集合便可。”

  洛书言怪道:“岚姑娘去接小公子,你怎么没去驾车,反倒劳累沈伯?”

  穆思文摘了一片树叶,叹道:“还不是为着昨日收拾行李时,我不小心摔坏了她的琴么。”

  洛书言劝道:“岚姑娘最是温柔的人,你不上赶着去赔罪,怎么反倒好像是你生了气似的?”

  穆思文傲骄地道:“那琴本就是我送她的,我再给她做一把不就成了,我们云南穆家,还不至于连一株上好的凤栖梧桐都找不着,保证比上一把好。”

  晓艾骂道:“那你倒是先把我们琉岚哄好了再说,否则我这个娘家人第一个不答应。”

  晓艾不待穆思文回话,十分嚣张地叉腰冲着楼上再次喊道:“那楼上的,顾辞阁的神仙人物,究竟还走不走了?每年都这么磨磨唧唧的,总赶不上院长第一道热菜上桌,今年都赶早了,能不能不墨迹了?”

  苏介从对面楼上下来,手中提着一篮子酒。

  他笑道:“咱们晓艾啊,在顾辞阁做大师傅做惯了,越发有脾气了。”

  洛书言忙上前去接:“年年埋年年刨,能酿出个什么好喝的来?回来时候从永安那儿,捎些洛先生酿的好酒给顾帅和澜王殿下还有沐辰不好吗?也难为他们不嫌弃王爷您这手艺。”

  “护短的来了,护短的来了!”方才坐在楼上品茶之人,从屋内走出,沿着栏杆往下走来。

  一双双凤眼娇俏灵动,全然不见岁月痕迹,面容仍旧是那般张扬明媚,年岁渐长,眉眼间却更添风韵,唇红齿白,面色红润,早已不是从前那副苍白气色,行走之间,风姿似乎更盛从前三分。

  “青青。”苏介柔声唤道。

  顾倾墨下楼来,顺势便依偎进苏介的怀中,由他搀着往马车上走去,将手中一盒子新茶递给晓艾。

  洛书言接过晓艾手中的茶,看了眼,又是雾离,无奈笑笑:“阿雾先生总喝这茶,当真喝不腻吗?”

  “不止他爱喝,他家那位颜小姐也爱的很!”顾倾墨不要脸地回道,“况且这是顾辞阁大老板亲自炒的新茶,与往年自然不同。”

  闻言,满院的人都笑了起来。

  晓艾问道:“齐活了吧?”

  院中人齐声应了,晓艾又问顾倾墨道:“那请问顾辞阁的大老板,咱们可以启程了吗?”

  顾倾墨笑道:“出发,回家过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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