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楚言酌立时竖起了眉:“你胡说什么?你怎敢随意编排平襄王!我方才不是说了冯忠绝无可能投诚平襄王!”

  那书生道:“在下何曾胡说?冯忠为平襄王一党,早已是众人公认的事实,奴才有这种心思,难免不是主子教唆的。”

  楚言酌颇感愤慨:“你知道什么!平襄王脸上那道疤就是冯忠砍的,平襄王大人不记小人过,为冯忠邀功,送他回盛京已是天大的恩赐,怎么可能和这种人走到一路!”

  那书生略一皱眉:“哦?原是如此么?那便更加可疑了,身为皇子,脸上添一道疤可不是什么漂亮事儿,能不计前嫌,还为那人挣个好前程?况且一个兵,怎敢在皇子脸上随意动刀?”

  楚言酌气急败坏:“是冯忠小人难养,上书为顾醴父子求情妄图追封美谥,上赶着嫌做人没趣儿,要下去陪他那犯上作乱的死鬼旧主,你不知真相,可别牵带上平襄王,平襄王帮他一次,他再回报一次,两人不就扯平了!哪儿来朋党之说。”

  顾倾墨红着一双眼睛瞪着盘中餐,显得愈发邪魅,仿佛在耐心看着猎物一步步找死。

  她本就是回京讨债的厉鬼,又自幼心胸狭窄,听不得一点逆反她的话,否则定要教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前还有父母兄姐束着她,而今他们都教这些无知之辈害死,她心中的阴戾早已蓬勃生长。

  那书生刺他道:“小公子这么着急做什么?难不成你一个还未登科及第的小子,早已被平襄王收入麾下?”

  书生瞧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与顾醴父子有着深仇大恨,心里就想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三岁小儿都耳熟能详、嗤之以鼻,也值得楚公子借着尚荣将军一事,攀扯出来骂上一骂自表忠心,平襄王那左眼没瞎倒还真不如瞎了。”

  此言一出,满座愕然寂静。

  楚言酌当即面色煞白。

  乐允抢先对那书生道:“我等只是随意闲话家常,谈不上攀扯、自表,阁下不必当真。”

  楚言酌却冷笑道:“不知阁下究竟哪位,胆敢肆意讽刺皇子,言祸党争!”

  书生微微转过脸,那侧颜甚是清隽俊逸。

  他不屑道:“我说得说不得,你一个小小贡生不必知道,只是不知刑部郎中是否知晓,楚公子对芍山之乱有如此深刻见解?”

  “还有齐小公子说楚公子所言不必当真?不知我是否可以将这理解为,楚公子心里觉得顾醴父子并非乱臣贼子啊?”

  齐乐允忙起身将楚言酌挡在身后,向那人作揖陪笑道:“学生并非此意,是我等口无遮拦了,还望阁下高抬贵手,切勿挂怀黄口小儿痴子之论。”

  齐乐允回身推搡楚言酌,附耳道:“他对我们底细一清二楚却还出口诘难,是敌非友,方才就叫你不要多言顾家之事,你是忘了尊兄还在那顾家人手底下当差?在外头肆意言论他顾家,是嫌尊兄这官当够了吗。”

  语末,气得批了音。

  书生却还不肯罢休,索性起身打量楚言酌,言语轻蔑:“当真不知平襄王看上你什么,也肯赏你这种不入流的货色一杯羹,若说只是为了拉拢刑部郎中,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笑道:“平襄王送来的答卷你背得下来吗?想来他也是被西北的风吹昏了头,才好教你这样的歪瓜裂枣也得以踏进金銮殿,得见天颜。”

  “你那狗嘴里胡说什么!”楚言酌作势便要冲上前去。

  齐乐允脸色大变,拼死拉住他耳语道:“听他意思是晓得我们作弊的,你切勿闹事,在这吵嚷出来可是要命的,我们快些回去禀报何公子。”

  有些怕事的早已悄悄挪了位置,只剩一些爱看热闹还不嫌事大的仍留在原位,贼眉鼠眼地张望着事态发展。

  而顾倾墨此刻早已收拾好情态,低着头喝豆浆,虽气质非凡,却未曾有人注意到她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这边吵嚷。

  那位方才呛楚言酌的清隽书生冷眼瞥他一眼,哂笑道:“听你说起顾醴,我倒是想起了他那个神童幼女,倒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慧根,比起楚公子你啊,那可真不是超出了一星半点儿。”

  “你!”楚言酌气急败坏。

  紫衣青年再度发声:“猪狗堪与神童比拟?”

  书生笑笑:“是吾口不择言了,罢了,看在顾小七的份上饶你一命,省的你还未登科及第,刑部郎中就先被人参上一本,届时平襄王可是得不偿失。”

  楚言酌死死瞪着那人:“你既知我哥是刑部郎中,就该知道你今日所言会有何下场!”

  书生随意地道:“怎么?我好心劝你别在外面嚼舌根,否则你哥就要死在你这张嘴上有何不对?平襄王可是好不容易踩着别人的尸骨爬回盛京,可不是用来为你这种垃圾擦屁股的。”

  “阿逐。”紫衣青年这回清冷冷地叫那书生名字,清隽书生终于笑笑不再说话。

  紫衣青年站起身道:“你什么时候自降品格,会与此等粗鄙之人说上那么多话了?走吧,明日的殿试准备好了?没有顾小七那样的对手,到时可别给本王输给那些作奸犯科之人。”

  楚言酌口快道:“我当是什么人物,原不过也是个贡士,装什么大罗神仙!”

  倒是齐乐允耳聪目明,听那紫衣青年自称“本王”,腰侧又佩了一对鹿角的朱绶山玄玉,于是立刻低吼道:“此乃齐王,闭上尊口吧休要惹事!”

  顾倾墨眉眼一跳。

  她幼时与晋承佑不过数面之缘,而今对他的印象皆停留在那些说他如何阴险狠毒的传闻上,倒从未想过,晋承佑还能如此吹捧她一个逆臣之女,颇为惊讶。

  先前被评价为狠毒第一人的齐王晋承佑,看也未曾看他们一眼,便带着被他称作阿逐的书生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书生与楚言酌擦身而过之时,还轻蔑地一笑。

  两人经过顾倾墨的桌旁,书生不小心将桌沿的书本撞落在地,于是他蹲下身捡起,仔细掸干净了书沾上的灰尘。

  只见是一本虽旧,却保存完好的《韩非子》,其上韩非子三个大字写得潇洒张扬,别具一格,面上的笑遂渗入眼眸之中。

  他刚想对顾倾墨赞上两句,齐王便回首唤他,于是他只是将那本书仔细放到顾倾墨的饭菜前,轻声道了句抱歉便随齐王走了。

  楚言酌咬牙切齿地道:“什么东西!早晚弄死他。”

  齐乐允忙捂住他的嘴:“你不知道方才找茬那人是谁也就算了,我说了他身前那位可是最为阴狠的齐王,你还敢大放厥词!你可真是欠让尊兄收拾。”

  楚言酌不忿道:“齐王也就罢了,我再不济也是知道他风评的,可他边上那个又算什么东西?分明是和我们一样的贡生,找茬还那么神气,看着就欠揍。”

  齐乐允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若没猜错,那位就是竟陵陆家的九公子陆逐,司天台监正陆扬独子。”

  “...司天台?”楚言酌迟疑道,“主掌司天台百余年的...陆家?”

  齐乐允拉着他便往外走:“平襄王和齐王还未撕破脸,我们今日先算是将那两位得罪透了,明日殿试还要遇上他,我可替尊兄求您嘴下留德吧。”

  楚言酌嘴上还不肯饶过:“说到陆家,他们也和芍山之乱脱不了干系,说顾醴子女有龙凤逆改之命的不就是他们司天台吗?我阿兄从前就说,先帝怕是当时就对顾醴一家忌惮——”

  齐乐允赶忙捂上他的嘴,与顾倾墨擦身而过离去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楚言酌近顾倾墨身时,神色狠戾的顾倾墨生生折断了一双筷子。

  今日算是那楚言酌赶巧,撞上她逆鳞。

  顾倾墨面色阴沉地思索着,打定了主意,既然楚言酌家里人不好好教养他,放他出来胡乱攀咬人,那顾倾墨便只好代劳,送他下去,亲自给乘风二十万冤魂致歉了。

  顾倾墨放下筷著,拿起被陆逐放到饭菜对面的《韩非子》,冷眼看了许久,起身上楼。

  陆逐没有看到,那本《韩非子》的最后一页,左下角写着潇洒张扬的三个字:顾倾墨。

  与封面上三字、正文的笔法为同一人所书,别具一格。

  顾倾墨回屋后,轻叩桌面,梁上便传来一声:“公子有何吩咐?”

  低低的嗓音,带着令人紧张的烽火气,梁上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顾倾墨轻声吩咐:“让阿岚去探知冯忠被抄家一事是否与晋承伋有关,以及问她明日一切是否都已安排妥当。”

  嘉渔问道:“公子是怀疑冯忠一事另有隐情,亦并非齐王所为?”

  顾倾墨冷着一双幽深的凤眼,那是一双叫人看不出里面究竟蕴藏了多少秘辛与感情的眼:“冯忠纵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也不至于傻到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去为阿爹阿兄陈情。”

  嘉渔迟疑半晌,才又问道:“冯忠可还能活命?”

  顾倾墨垂下眉眼,这使得她周身添上一层浅浅的柔和,少了抬眼时的锋利,却仍旧让人觉得危险,就好像她不知疲惫,一刻不休地竖起全身的刺。

  “我回来,就是要为那些枉死之人沉冤,帮那些不该死之人活下去,”她轻声说着,却显得十分坚定,“然后将那些该死之人的活路,生生砍断。”

  殿试这日的天乌沉沉的,就像是在人心上压了一块巨石,原本被紧张充斥的考生也因这沉闷的天气变得麻木。

  而顾倾墨就置身其中。

  她挺身傲立,站在一众着相同贡士服的考生之中,虽不是最高的那个,长相却最为俊俏张扬,甚至可以说是最明媚艳丽的一个,比起正中的陆逐来是另一种俊俏。www.sxynkj.ċöm

  邪魅的双凤眼里嵌了一对黑曜石的眸子,深邃渺远,五官锋利略不似汉人。

  有几个偷眼乱瞧的考生,本被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震撼住了,浑浑噩噩忘了畏惧,却在错眼扫过少年时,瞬间被吸引住了目光,像是勾魂摄魄的妖术一般,愈发不知今夕何夕。

  等了许久,大晋的皇帝陛下仍未现身。

  考官们正要动作,前头便出来一个太监。

  那是内务府总管李慎,他一声“接旨”,除了殿首的紫衣鹤发老者是微微俯身,其余人皆下跪俯首。

  “太皇太后凤体欠安,朕念母心切侍奉身侧,故无暇监考,吏部尚书有要事在身,亦无法主持殿试,遂命舅父王侍中与礼部尚书曲爱卿监考,试题朕已密封交由太子送至,笔试完立即将各考生答卷呈递至章华台,策问一事亦交由侍中与礼部尚书,将考生回答口录即时送至章华台即可,钦此——”

  李慎还未宣完口谕之时,顾倾墨便瞪大了一双原本冷傲的双凤眼。

  她千算万算,也未料到晋承伋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对凤体下手!

  “太皇太后怎会在此时抱恙?”那位紫衣鹤发的老者,便是琅琊王家家主,侍中王孤,他在上前拿试题时轻声问李慎道。

  李慎回他:“有个宫人不懂事,染了疾还侍奉太皇太后,过了病气。”

  王孤眉心的川字仿佛天生一般,谢道:“那还劳烦公公多照看章华台了。”

  李慎忙弯腰应他:“侍中大人这说的哪儿的话,太皇太后泽被万民,老奴便是为太皇太后万死也不敢吭半声不情愿,太皇太后定会好起来的,侍中大人切勿忧心。”

  王孤向他一点头,李慎便行礼告退,留下了说是来送试题的太子晋承修。

  太子向王孤行晚辈礼问安,王孤忙回臣子之礼,却被太子止住。

  太子素来谦卑恭谨,王孤料想问他吏部尚书颜箬去向,他定然不知,于是鹰眼一斜吏部侍郎道:“颜尚书有何要事?”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风鸣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