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顾倾墨垂泪的眼中略黯下几分。
顾瑀却因自己戳破了顾倾墨的伪装而感到沾沾自喜,他昂首挺胸,十分得意地道:“虽然你身量修长,又生着喉结,但本王还是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女人。”
顾倾墨阴沉的眸子之中多了一丝玩味:“哦?所以殿下当真一眼就认定小人是女扮男装?”
顾瑀眼神乱飘几下,他当然不是一眼就发现的端倪,而是仔细观察之下得出的结论,然而方才一时口快吹嘘地过了头,可他又莫名十分不愿在顾倾墨面前丢人,于是乎立刻转移话题。
“所以你就是女人对吧?本王倒是好奇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进宫?”
顾倾墨低笑几声:“小人不过一小小渔夫,为在外谋生何事做不出?”
顾瑀蹙眉:“你只是个渔民?”
顾倾墨抬首对上顾瑀探寻的目光:“怎么,殿下觉得不像?”
顾瑀被她直白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慌,慌忙移开眼去,心里却砰砰乱跳起来,像是有个小人在他心中打鼓。
“本王只是好奇,你一个渔民进宫来做什么。”他别捏地别开脸,问道。
顾倾墨随口道:“大晋使臣听说王后娘娘爱吃鱼,于是便四处寻找鲜鱼做成膳食,而小人听说大晋使臣在寻找能做成入得了王后娘娘之口的鲜鱼,便毛遂自荐了自家的海鱼与厨师,这便进宫来了。”壹趣妏敩
“大晋使臣?”顾瑀眨了眨眼,“所以此处是大晋使臣的使馆?”
顾倾墨点头:“故而四周没什么人,也好在发现殿下的是小人,否则今日之事,只怕早已被捅到王上那儿去了。”
“父王不会见大晋使臣的,你可知晓?”顾瑀问道。
顾倾墨心里一紧,盯着顾瑀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殿下这是何意?”
顾瑀却回答的十分自然随意:“北魏正在攻打大晋,看父王的意思,怕是不想出手得罪任何一方,毕竟我们后燕夹缝中求生,实属不易,大晋使臣已被父王晾了这么久,想来也是不会再见了。”
顾倾墨怪道:“那与小人有何关系?”
她一边问,一边紧紧盯着顾瑀的所有反应。
顾瑀却只是瘪着嘴:“你怎么这么傻啊,本王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父王晾着大晋使臣,那本王母后与父王夫妻同心,自然也是不会见大晋使臣的。”
“你向大晋使臣献菜,无非就是想凭借此事打响你的名号,可若是本王母后根本见不上你的菜,那你的算盘,不就必定落空了么。”
顾倾墨恍然大悟,这才缓缓收敛了方才生出的杀意。
她轻笑一声:“先前王后娘娘就算不见大晋使臣,尝尝这道菜也不算难事,而今适逢二皇子生辰宴,王上便不得不请大晋使臣赴宴了吧?那既然大晋使臣已经赴宴,献上一道菜便更不成问题。”
“何况殿下说王上不愿得罪任何一方,那就绝对不会连大晋使臣的一道菜都不肯让王后娘娘尝。”
顾瑀笑了:“那若是本王母后不喜欢,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倾墨展眉舒颜:“可小人有这个自信,只要王后娘娘尝一口,小人在这中阳,往后就再也不会有鱼市上的对手。”
“哦?”顾瑀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似乎心下立刻生出了什么主意。
他走近顾倾墨,直直地盯着顾倾墨的双眼,说道:“那如今,本王知道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本王一个秘密,也算是扯平了,本王绝不会说出去,你也绝对不许将今日发生之事说出去。”
顾倾墨对上他十分认真且自信满满的目光,终于明白这小子是打着这个算盘呢,不由得嗤笑一声。
“小人怎么觉得,小人亏了不少呢?”
顾瑀立刻蹙眉,颇有些防备道:“你怎么得寸进尺呢?你女扮男装进宫献菜,可是欺君之罪,本王却不过是在弟弟的生辰与富源公子打了一架,就算父王和母后知道了,最多也不过就是罚我抄写。”
“你该知足!本王不屑将你地小秘密公之于众,”顾瑀气呼呼地道,“而不是还在这里讨价还价,本王都还没觉得亏呢。”
顾倾墨皱眉似做谋算,半晌提醒道:“可殿下还需要小人为您瞒过脸上的伤啊,那便又是另一桩秘密了吧。”
“你!”顾瑀虽然生气,但思量半晌,还是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顾倾墨却是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顾瑀等了一会儿,见顾倾墨还没反应,正要开口嘲讽两句,顾倾墨便开口了。
“小人还未曾想好呢,殿下大人有大量,不如等小人想好想要什么,再向您开口?”
“呵!”顾瑀嗤了一声,却没有驳斥,便是默认了顾倾墨的要求。
两人交易好了秘密之后,顾瑀便在使馆内洗漱更衣了一番,吕鉴太医为落水世子熬的药也送了回来。
陆逐回了客室,垂髫小童和送药的小厮服侍着落水世子喝药,顾倾墨却给顾瑀上了临行前带的芮之夕配的药之后,和他两个人待在院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殿下怎么看出小人身份的?”顾倾墨随口问道,却是真心至极,毕竟她还要继续假扮,若是这么个未满十岁的小毛孩儿都几眼能够看破,那她离死也不远了。
顾瑀神色自若,仿佛丝毫不见怪:“悄悄告诉你吧,其实是因为本王母后十分喜爱女扮男装溜出宫去,本王从小见着,还时常跟出去,自然是熟悉极了。”
顾倾墨点头,原是如此。
顾瑀却挑眉问道:“你就不好奇,本王会怎么处理富源那个狗东西?”
顾倾墨扬了扬眉毛:“反正殿下已经将他送到您的府上了,后面会怎么处置,也是殿下您的事,小人无权过问,况且殿下聪慧颖达,必定晓得分寸的。”
顾瑀撇了撇嘴,总觉得顾倾墨盯着他说这话,就是在讽刺他,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觉得面前这人有些讨厌,却又有一股没来由的亲切感。
于是他自顾自地道:“今天落水的,那是本王三皇叔的幼子,上官琞,小名燕奴,比本王还大一岁,就是早产,生来体弱。”
“但他是三皇婶亲生的,所以是清晏君世子,家中人紧着疼,好在今日没在本王手上出什么意外,否则本王怕是负荆请罪也难逃一死。”
闻言,顾倾墨笑了:“那殿下还敢在世子落水之后,不先救人,反倒是先逞匹夫之勇?”
顾瑀的脸当即火烧一般红了起来。
见状,顾倾墨笑了,却没发出声音,只问道:“那另一个呢?”
顾瑀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阿璧是本王姑母明若郡主的独子,叫沈璧,与阿钰同岁的。”
顾倾墨点点头。
“富源那狗东西么,”说到那被顾倾墨砸昏的男子,顾瑀便一脸怨气,“不过是富老丞相的长孙,出身书香世家,却一点子墨水都没沾上,尽染了些街头流氓的混不吝气质。”
“那你今日为何和他打起来?”顾倾墨问道。
顾瑀也没发现顾倾墨不知不觉之中就对他换了称呼,只是想起了今日与富源斗殴源头,阴沉了面色,那双原本十分端正俊秀的双凤眼,立刻染上一层煞气。
“谁让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触了本王的霉头,满嘴胡说八道,就该死。”
顾瑀刻毒的研磨出了这么一句,陆逐便匆匆过来了,向顾瑀行礼之后,对顾倾墨道:“大人来传话,说是王后娘娘有请,还说王上正找牧王殿下几位呢。”
顾倾墨立刻眯了眯眼,正经了神色。
顾瑀却是瑟缩了一下,急忙问顾倾墨道:“妆可否有花?”
顾倾墨摇了摇头:“你放心,后燕天冷,妆不易花的,只是你这几天都需按时上药,串通好你宫中的女官,记得给你化妆遮去脸上伤痕,你这几日也休要凑到王上王后跟前,否则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顾瑀点了点头,颇傲骄地瞥了顾倾墨一眼,轻嗤:“还真被你说中了,本王母后当真尝了你那鱼。”
顾倾墨却不这么认为,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我自知有这个实力,大晋使臣也不过是我一个台阶。”
顾瑀转念一想,有些惊诧地道:“可我不明白,若是母后觉得美味,直接赏赐于厨师即可,而后留厨师在宫中,为何要召见你,还偏要在宴席上?”
顾倾墨垂目对着顾瑀眨了眨眼,促狭一笑道:“下次再告知于你吧,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顾瑀点点头,抬眼道:“那你明日让那厨师也给我做一道鱼吧。”
顾倾墨蹙眉思考一番,认真的掐着手指头算道:“海鱼送到中阳需要不少费用,烹煮一条鱼所需辅料也需要费用,厨师虽然是我的亲戚,但是每月——”
“你在算什么啊!”顾瑀猛地打断顾倾墨的计算,“本王让你烹一条鱼,你竟还想着收钱?”
顾倾墨笑道:“王后娘娘尝一口,那便是小人的招牌,可殿下尝一口,却只是需要小人辛劳与花费一番,毫无所得,况且而今王后娘娘已经尝出了小人的招牌,那更是今时不同往日,自然这价钱还要翻上一翻。”
“你!”顾瑀又急又气。m.sxynkj.ċöm
顾倾墨却对他道:“既然王后娘娘召见,那小人可不好耽搁,这便告辞了,牧王殿下也该快些出宫先处理好富源公子,再进宫赴宴。”
说罢,还不待顾瑀回复,顾倾墨就和陆逐相携而去。
顾瑀瞧着顾倾墨的背影,气得跳脚,脑海中忽然又冒出了先前那个主意,他促狭一笑,自言自语道:“你不让本王白吃,本王还偏有办法。”
这边顾倾墨同陆逐出了使馆,顾倾墨却对陆逐轻声道:“你竟陵陆家名头太盛,怕是会叫人认出你,在下这正好有一桩事需有人去办,陆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劳驾前往?”
陆逐笑道:“怕是你琅玡王家家主在殿试时认回一个私生幼子更名动天下。”
顾倾墨认真地盯着陆逐双眼,沉默不语。
陆逐本就只是随口一句,被顾倾墨这么一眼,遂叹了口气,妥协道:“听凭小王公子差遣。”
顾倾墨附耳告知与他后,便随大晋使臣差遣过来的侍者往后燕二皇子上官钰的生辰宴上去了,陆逐则是立刻出宫,去完成顾倾墨所嘱咐之事。
侍者将顾倾墨引至殿外,便进去通禀,留顾倾墨在外等候。
殿内欢声笑语、歌舞吹笙,顾倾墨忽然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子怨气来,伴随着心悸一同发生,她悄悄地深呼吸了几口气,不明白为何突然不适。
她听着殿内传出的声音,拼命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去思考后续的安排打算,可深呼吸了好半晌,她只是越来越口干舌燥,心慌的厉害。
她微微转首,环视四周,发现所有侍者都垂首而立,并没有人注意她的反应,于是她便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个小瓶子。
然而还不待她从里面倒出那种血红色的小药丸,殿内便出来一名侍者。
顾倾墨忙将小瓶子又塞进了怀中。
侍者在门口叫道:“王公子,王后娘娘有请。”
顾倾墨只好强压下心头不适,勉强咧开嘴,撑出一个笑脸,随侍者入内。
殿内往上座去的路很长,顾倾墨一直垂首跟在侍者身后,丝毫不曾有其他动作。
但此刻她早已心跳如擂,数九寒天,额上还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里衣背部明显感觉得到濡湿了一块。
她掐着手心,强忍着心悸,一步仿佛走在刀尖上,而另一步仿佛又是踩在了湿软的泥地里。
四周觥筹交错之间错漏出几缕欢声笑语,这些热闹的尘世喧嚣与丝竹之声此刻仿佛都被水淋湿了一般,朦胧隔绝在顾倾墨的耳外,却又挤胀地她脑仁疼,一抽一抽,仿佛要将她的脑袋捶打而开。
侍者停下了脚步,顾倾墨隐约听到他在介绍自己,于是她强撑起精神,下跪行礼,报完了名号。
而后仿佛过了许久,久到顾倾墨再强撑一会儿就能昏睡过去一般,顾倾墨才又隐约听到“抬头”的字眼。
顾倾墨缓缓抬头,目光也渐渐上移,落在了上座那个端庄大方的女人身上。
她因苦痛而没有立马看清,而是等到四周沉默了好半晌,她的神智才微微回笼,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这一眼,却让她瞬间心神激荡睁大了双眼。
那个披着凤袍坐在燕王身边的女人,不是晋长安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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