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槿的心轻轻一颤,目光落在苏介满含希冀的浅灰色眸子中,哑着嗓子道:“你怎知她不会爽约?”
苏介坚定地望了顾槿一眼,十分肯定地道:“我信她。”
顾槿忽然被苏介眸中的炽热灼伤了眼,瞬间便红了,盈满晶莹的液体,揪着心地疼。
也不知是周围的灯光映照着那双眸子使然,抑或是自己妄念太深,方才面前这个朝夕相处的人,让他真真切切看到了九年,不,已经是十年前的自己了。
这样满含希望的等待,说出“我信她”三个字时一双眼睛里灿若星辰的模样,好像天塌下来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站在原地的自己偏执也好、忠贞不二也好、认死理也好,等着心上那个人来,好像那个人最后就会朝自己走来一样。
不论是以什么方式回来,十年前的顾槿就是这样满心炽热地等着,用十年的时间将那个热切的念头消磨成了如今衰败、偏执的坚守。
“那我陪着你等。”顾槿的目光落到了手中那人最喜欢的仙鹤花灯上,也不知道是站在苏介身边陪他等王离,还是站到了从前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身边,等他的卿卿。
王孜走后,直到天黑顾倾墨都一个人呆在书房中,期间晓艾进去送了一回点心,她就如原先那样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院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渐渐覆盖红梅,连银壶里的茶水煮干了都没发现。
元月多少还是冬日里,天黑的早,书房里迟迟没有亮起灯火,也早过了用晚饭的时辰,晓艾有些担心,但不敢贸然打扰,只好请了阿雾去看看。
阿雾也放心不下,走到书房门口还迟疑了半晌才推门而入.
书房中忽然传来拉动抽屉的声音,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人慌慌张张的站起身。
“是阿雾吗?”他听见站在那里的顾倾墨哑着嗓子试探道。
阿雾意识到顾倾墨又在偷偷看那些字帖之后,叹了口气,关上门往顾倾墨处走了两步,便站在原地适应黑暗:“能点灯吗?”
顾倾墨离开方才她站着的地方,靠前了两步,思量半晌才道:“随意。”
阿雾察觉到她的迟疑,于是站在原地道:“那不点了。”
顾倾墨望向身前那个黑影,鼻子仍旧酸胀胀的。
阿雾轻声问道:“王孜来说什么?”
顾倾墨就站在那里,抬起眼皮子瞟了阿雾一眼:“问平襄侯为何再次之藩,宫里那两个女人又为何死了。”
闻言,阿雾叹了口气。
顾倾墨低着头,冷着一张脸:“王孜料定是我所为,我无可辩驳也无心辩驳,便和盘托出了,反正瞒着他也无用。”
阿雾道:“总是个麻烦。”
顾倾墨没有回话,站在那里望着地上某处出神。
阿雾没等来顾倾墨回话,也不见她有所动作,轻声问道:“那后面的事如何安排?”
顾倾墨闻声略微回过神,轻声道:“你让迷雾遮掩住,别让王孜查到司音天下去,千万要保住阿岚。”www.sxynkj.ċöm
阿雾点点头:“这是自然。”
顾倾墨又道:“晋承伋背后应当还有一个人,这人极有可能是朝中大臣,否则他断不敢把心思随便动到太皇太后头上去,拿凤体做文章算计的风险着实大了些。”
“阿岚也不知是谁吗?”阿雾问道。
“若阿岚知道是谁,我现在告诉你的,就是如何要他千倍百倍还回来的算计,”顾倾墨沉着声音道,“晋承伋还是防备阿岚了,从先前冯忠一事就能看出。”
阿雾轻声冷嘲:“天家的孩子,敢真正信别人的,怕是一颗真心要让人作践地不成样子。”
“那晋承修呢?”顾倾墨忽然出声问道。
阿雾一惊,半晌无声。
顾倾墨冷笑了一声,自嘲道:“他不是被作践的那个,他是作践了我阿姐一颗真心的人。”
阿雾叹了口气,生硬地转话题道:“你对平襄侯可还有打算?”
顾倾墨想了一会:“送他之藩我已做了,后面就无需我们再多操心,也不宜太露锋芒,他如今再度之藩,想他那一条性命有的是人惦记,既如此倒不如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忍不住动手的人身上,省的惹一身腥。”
“这一年,事的确有些多了,”阿雾担忧道,“明面上与你相关的就有国考舞弊与状元宴两事,两北一案与如今平襄侯之藩一事别人虽猜不到是你算计,但王侍中必定心中有数,且不说王孜是个麻烦,王侍中又会如何呢?”
顾倾墨笑笑:“舅公既然同意了我回盛京,还顶着流言蜚语承认这身份,胡作非为了一年也没有明里暗里打压我,就说明他多半是默许了我的行为,那些事进行的那么顺利,难保没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是说......”阿雾有些迟疑。
顾倾墨正经道:“他十几岁入仕,宦海浮沉几十年,而今官至侍中,什么招数在他眼里也不过都是雕虫小技,我那点花招,他若真是要阻我,怕是我连黎安都出不了,还能安安稳稳在这儿住着,算计这个谋划那个?”
阿雾蹙眉不语。
顾倾墨知他心有芥蒂,有心宽慰:“你们这样不露声色的聪明人,在不得不显山露水之时才露出锋芒,其实才是真正的大智,我自知比不过的。”
阿雾笑了:“你可别寒碜我。”
顾倾墨也笑了笑,而后道:“而今我孝期已满,怕是不能再整日里如此悠闲了。”
“接下来有何打算?”阿雾问道。
顾倾墨略微歪着脑袋:“我是来盛京讨债的厉鬼,自该一笔笔清算那些血债,首当其冲罪孽深重的必是晋诚,其次就是那怯懦虚伪的晋承修,让前者还债是个长久功夫。”
阿雾有些担忧:“外头传言都说这位太子殿下无能软弱,可既能入主东宫,难保不是个藏巧于拙的。”
顾倾墨低头冷笑:“你且放心,我晓得他的,他还不至于如此老谋深算,但凡他有你担心的那点子聪明,他就不会让我阿姐死在他眼前了。”
“就是因为你晓得他,”阿雾借着窗缝露进的月光,仔细瞧着顾倾墨脸色,却始终看不清,他斟酌词句道,“他与你阿姐从小一起长大,与你家往来甚密,你有把握他认不出你吗?”
顾倾墨扬起头来无畏的看着阿雾:“殿试那日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阿雾一哽,半晌才迟疑道:“这都快过去一年了,他竟没有告发你?”
顾倾墨又是一声冷笑:“大抵以为我是火海里爬出来的人,一身戾煞,沾上了惹得他余生难安吧,又怕他昧着良心害死的那些人会跟着我回到盛京,取他狗命。”
阿雾听顾倾墨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有些胸闷,也为晋承修一步走错感到叹惋,他本可以和顾倾墨长姐,那位天下第一美人顾倾城携手终老、恩爱一生,却因为权柄之争输了毕生情爱,但最终真能得到什么竟还是个未知数。
“晾着太子殿下也久了,从前他践踏我阿姐一颗真心,而今我要他千倍百倍的还回来,”顾倾墨一双黝黑的眸子里射出阴冷肃杀的狠戾目光,银牙咬碎,“是该让他尝尝,诛心的滋味。”
月至中天,整个盛京城都安静了下来,雪也不再吵闹人间,只有东西两市灯火通明,延续了前日元宵的花灯会,比往日的夜市更要热闹几分。
只是这热闹是在灯火上,从来不在人心里。
苏介仍旧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入口,一动未动。
“她不会来了,”顾槿终于看不得苏介傻等的模样,出声劝道,“我们回去吧。”
苏介摇摇头:“她与我约好的就一定会来。”
顾槿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对那王离的滔天怨气来:“你瞧瞧现在都几时了?她要来早来了。”
“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准,”苏介道,“你先回去吧,虽然我与她说好要带你给她见见,但你明日还要去国子监,这么冷的天,你还是早些回去安寝吧,等她来了我再向她解释也无妨。”
顾槿有些生苏介的气了,他几时见过苏介对别人这个痴傻样,怒道:“她定是耍你呢!要来早来了,便是有事耽搁了也不至于让你在这儿傻等这么长时间,无论如何差个人来回一声话也好啊!”壹趣妏敩
苏介吃力地咽了口口水,哑着嗓子道:“她一定会来的。”
顾槿真动了气:“苏子衿,现在我要回去了,我再问你一次和不和我一同回去,若是你执意要在这儿等那人,今后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苏介有些为难:“阿槿......”
“你等的够长了,”顾槿见他神色疲惫,那失落两个字恨不能刻在额上,便有些心酸,“也许她当你是朋友,只是她实在不该如此忽视你,又或许她真有苦衷,那便日后相见再解释也无妨,看花灯又不是什么大事,但她爽约便是可恨,你何苦一直等在这儿?”
苏介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顾倾墨第一次答应他一件事,他不想就这样错过。
可他张望几眼入口,仍旧不见那个明艳孤傲的身影。
顾槿耐心地劝道:“更深露重,雪天路滑,东市又是个嘈杂的是非之地,她家里人不让她出来也是有可能的,或是忙忘了什么的,你何必痴痴的等在这?”
苏介蹙着好看的眉,看看他,又看看入口,不知该作何决定。
“马上就要宵禁了,咱们是回得去,但她即便想出来那也是不能够的了,”顾槿拍拍他,以示安慰,“今夜先同我回去,你大可明日上门一问究竟。”
苏介掂量了一下顾槿的提议,勉强点头:“罢了,她那样一个人,大晚上出来也的确危险,是我考虑不周了,下次应当去接她的。”
顾槿看着他的模样,着实心痛,抚着他的背温声劝慰:“明日去王家问问她吧,或许是真有事耽搁了。”
苏介被他推着往前走,三步一回头,口中还胡乱答应着。
顾倾墨这边却是好不容易被阿雾劝着在书房用了晚膳,阿雾亲自去厨房端来的食盒,吃完了再送出去,没让别人见过顾倾墨,否则叫人看了那双红肿的双凤眼,还不得担心死。
阿汲就很担心,但无奈那个新来的晓艾,明显是顾倾墨的亲近都不曾得见公子,他便也只能干着急。
顾倾墨抽空吩咐嘉渔去办事,说完便又坐回了下午同王孜谈话时所坐的小塌,脑子里许多事都被她条分缕析地安排好了,但心里却总堵着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想不起来。
阿雾端了一碟点心回来,坐到顾倾墨对面,见顾倾墨仍旧神色郁郁,便问道:“还有什么心事?”
顾倾墨蹙眉回道:“有件事很着急,却总也想不起来。”
阿雾也偏头细想,两人一时沉思无声。
“苏介!”“苏公子!”忽然两人同时抬头,惊恐地对视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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