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每日早上都按时去学人偶戏;礼部辅佐司天台紧急准备祭天祈雨;顾槿照常每日去国子监授课。
一切好像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仿佛什么天灾人祸都不曾发生,大晋国泰安康,百姓安居乐业。
可司音天下每天都有消息传来北苑。
譬如江北督察崔冀不知为何出现在盛京花楼内,打伤了同来喝花酒的兵部侍郎次子,兵部侍郎得知此事后便立刻将江北督察崔冀捉拿,扭送刑部。
刑部郎中楚行慎“无心”的一句话提醒了兵部侍郎,那崔冀本不该出现在盛京,于是兵部侍郎次日便将崔冀提到了早朝上,当着皇帝晋诚之面质问他为何无诏返京。
崔冀无法,编说暑热难当,官员们让江北百姓每家出壮丁,送水、粮食、钱去邻边有旱灾的小城,谁知百姓不肯,发动暴乱,自己是逃命回来的,江北刺史现下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皇帝龙颜大怒,立刻派兵镇压,传旨让御史大夫前往江北一探究竟,楚行慎随行其中,等等朝廷压着不让百姓知道的事。
到了顾倾墨进宫请安的日子,苏介扮成小侍陪她进宫给太皇太后表演人偶戏,太皇太后很高兴,于是让顾倾墨下次再带着苏介进宫表演新的。
这回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顾倾墨就是再想和苏介分道扬镳,也不可能了。
次日就是祈雨祭天的盛典,因而顾倾墨没有继续去学人偶戏,而是呆在家中休息一日。
顾倾墨独坐书房中,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
“阿雾,阿雾!”顾倾墨实在看不下去书了,明明听不见外头祭天祈雨的声音,可她就是觉得耳朵里嗡嗡乱响。
阿汲忙跑进来:“禀公子,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
顾倾墨没来由地心烦意乱:“外面不是在祭天祈雨吗?他出去干什么?”
阿汲猜想道:“许是去看祈雨了,城中好些人都去祭坛了,毕竟皇帝陛下和一众皇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顾倾墨秀眉紧蹙,心乱如麻,却一言不发。
阿雾忽然出门,不是迷雾有事,就是凌尘阁有消息,但应当都不至于一声招呼也不打。
阿汲见顾倾墨眉头紧锁,像是很不开心的样子,心中一阵酸胀。
公子一刻见不着先生,就至于如此心烦意乱吗?
阿汲哑着嗓子问道:“公子找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顾倾墨思虑太深,一时没有听见阿汲说话。
阿汲等了好一会儿,闻不见顾倾墨回话,抬首偷眼去看顾倾墨,瞧见顾倾墨出神,心中酸胀难受愈盛:“公子,公子!”
“啊?”顾倾墨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是阿雾回来了吗?”
阿汲垂首,强压下内心酸楚,哽声道:“阿汲是问公子找先生是否有急事,若是着急,阿汲就出去寻一寻先生。”
“嗯,”顾倾墨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阿汲愈发难受,原来公子找先生没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又为何这么急着找先生?找不到先生又为何这么怅然若失?
“阿离,阿离!”两人沉默着,阿雾着急忙慌的声音就从长廊处传来。
顾倾墨一瞬惊醒,跳起来就跑到门口去迎阿雾。
阿汲愣愣地看着顾倾墨慌张着急的背影,隐隐生恨。
顾倾墨一冲到门口,就见阿雾护持着沐辰快步而来,沐辰的背上背着一个披着披风,遮挡严实的人。
顾倾墨忙道:“去我房间!”
阿雾便引着沐辰背着那人直行向前,去往顾倾墨房间。
顾倾墨回首对阿汲道:“去打盆热水送到我房间门口。”
说完就匆匆追上阿雾他们。
四人进了房间,沐辰将背上的人放到顾倾墨床上,顾倾墨让阿雾去门口等着接阿汲的热水,然后让沐辰站到桌前等着,自己为那个面容清冷的女子脱去披风、鞋袜、外衫后安置到床上。
此女正是芮之夕。
不多时,阿雾就将水送了进来,然后出去守着。
顾倾墨为芮之夕擦拭完,便坐到桌前,冷声开口:“礼州现下如何?”
沐辰一直在无声抽泣,此刻听见顾倾墨问话,直接跪到了顾倾墨面前,呜咽道:“是属下没用,属下辜负了公子的期望。”
顾倾墨心里一凉,原本下意识就想起身去探芮之夕脉搏,但理智反应过来沐辰说的不是芮之夕,哑着嗓子问道:“你什么意思?”
沐辰狠狠地一擦眼泪,哭噎道:“礼州城的人都死了!”
“怎么会!”顾倾墨拍案而起,“江北督察崔冀之前的确逃了回来,说江北动乱,但根本没有礼州城的消息——不对,难道——”
顾倾墨忽然想到了江北发生动乱的真正原因。
“朝廷马上就会收到消息,”沐辰神经紧绷,快语道,“属下赶去礼州城安排好了外面的人,给城内送了不少粮食、水、药材,好不容易才把芮大夫弄昏了接出来,然后我们便急着往回赶。”
沐辰深深地吸了口气:“半道上芮大夫醒过来,偷偷跑回了礼州城,我不好直接打昏芮大夫,便守着她在礼州城又住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给她下药。”
“站起来说!”顾倾墨有些呼吸困难。
沐辰抽噎了一会儿,起身道:“结果我刚将芮大夫带出城,礼州就突然被江北刺史换了守备,还硬扔进去好些人,我们不敢多留,就往盛京赶路,还没走出江北,就听说礼州起了大火,将整整一城的人都活活烧死了。”
顾倾墨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崔冀回京一事,她猜想应当是平襄王晋承伋策反导致,毕竟崔家不止将女儿嫁给了易城侯晋承偃,只要晋承伋拿到江北暗渠的证据,策反一个崔家人不是什么难事。
兵部侍郎、刑部侍中等人,则大抵都是齐王晋承佑的手笔。
但她实在是没想到江北暴动的真正原因是这个,既然如此,那派去江北的御史大夫会是谁的人?晋承伋?晋承佑?反正绝对不会是晋承偃。
沐辰继续说道:“江北百姓听到风声,都说是江北刺史为了不让礼州的事传到盛京才下的死手,一时群情激愤,听说那些被塞进礼州死于大火的,就是西北流民,所以江北暴动正是由西北流民率先发动。”
顾倾墨摇头道:“不可能是江北刺史放的火,这样只能适得其反。”
沐辰猜不出这些事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滩浑水:“后来越闹越大,暴民们将江北官员的官衙府邸全都洗劫一空,甚至将江北刺史活活打死在家中,那江北督察不知哪里听来的风声,早就卷铺盖逃跑了。”
顾倾墨浑身发抖:“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命都要没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流民,还有什么不敢的。”沐辰愤愤道。
顾倾墨摇头:“不,我不是说那些百姓!我是说那些弄权者怎么敢用一整座城池的人命来做筹码!那可是整整一座城的人啊!”
沐辰眉头紧锁。
顾倾墨深吸一口气,缓了许久才道:“江北这样的局势若是任由发展,势必会引起大乱,那个御史大夫无法保证其为人,纵有楚行慎随护在侧,但难保他复仇心切。”
“你休整一番,辛苦再回一趟江北,不得已之时就让凌尘阁的兄弟出手,防止江北暴民中有心怀不轨之徒引导方向。”
“是。”
顾倾墨细想一番,冷声道:“不论酿成这次火灾的是晋承伋,或是晋承佑,又或者是——”
顾倾墨忽然不再说下去。
沐辰猜测道:“外界疯传齐王晋承佑心狠手辣、阴毒冷血,会不会是......”
“偏听偏信是大忌,尤其是流言,能活活杀死一个好人,”顾倾墨板正沐辰的猜测道,“这次事件,凡是知道江北一事的弄权者都有可能促成,除了首个要倒大霉的晋承偃。”
沐辰无言。
“不论是谁,绝不放过!”顾倾墨抬眼,一对幽冷的眸子发出能杀死人的光。
祈雨过后,大晋没有迎来久违的大雨,反倒发生了两件令人汗颜的大案。
因江北暴动而被派往江北的御史大夫回京之后,带来了江北官员勾结,贪墨十八暗渠修筑款,导致江北数地与今夏缺水,礼州大旱,江北官员为镇压消息封锁礼州,致使城内百姓热病肆虐,最后江北刺史放火烧死整座城池的人的消息。
以及率先爆发暴动的鸿城暴民之中,竟有半数之多是从西北逃过来的难民!他们说西北沙匪根本是与官勾结,为了防止西北根本没有剿匪的风声走漏,沙匪们甚至是官兵会屠村来防患于未然,于是西北百姓才流徙到本该富庶昌平的江北。
皇帝质问那些一大批一大批拨下去的赈灾款难不成是喂了狗,结果亲耳从御史大夫带回的西北流民口中听到,他们根本就没见到过半分银钱,国库拨出去的钱就是喂了狗!
阿雾向顾倾墨,和苏醒过来正在气头上的芮之夕讲述朝中传出的消息与凌尘阁带回来的消息。
“这些难民们本就是不堪沙匪侵扰之苦,又不忍死于战乱,才逃到本应富庶的江北去,没成想流年不利,又碰上了旱灾、热病、屠城!于是逃无可逃的难民才自发加入鸿城暴民,群起而攻之,意欲屠尽天下狗官。”
顾倾墨冷着一张脸道:“晋诚必定怒不可遏,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会相信自己治理下的大晋,是这样一个腐朽的烂泥坑。”
阿雾点头:“皇帝龙颜大怒,将平襄王降格为平襄侯,关入大理寺,在禁足到期之前每日受十下鞭刑,没收所有财产,江北刺史株连九族,因亲近都被暴民打死,于是其余株连亲族全数发配西北为役。”
芮之夕咳嗽了两声,顾倾墨忙去拍她背,被她躲开。
阿雾继续说道:“崔冀具以五刑,其江北逃出来的家人,男子均处以宫刑,女子全数充为官妓,易城侯晋承偃监察失职,罚俸三年,其余涉案人员皆革职待查,参与江北隐瞒不报、贪墨的都收缴所有家产。”sxynkj.ċöm
顾倾墨问道:“还有一人。”
阿雾怪道:“这是最让人不解的,从头到尾毫无参与的齐王,竟然被皇帝斥以‘管教弟弟们不力’之罪,罚俸一年。”
顾倾墨点头:“这才是晋诚,这才是与皇位无缘的齐王,能从那个他仰望的父亲处得到的东西。”
顾倾墨给阿雾使了个眼色,阿雾便退下了。壹趣妏敩
顾倾墨坐在芮之夕床边,两人沉默良久后,芮之夕率先开口:“这就是你乐以见得的?”
她冷眼瞪着身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可她从没想过,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顾倾墨原本垂首,闻言扬起了头靠在床边,漂亮的小喉结上下滑动一下。
芮之夕看着那因为自己用药,才得以让顾倾墨显现的喉结,忽然心痛如刀绞。
“我只是不想你死。”顾倾墨哑着嗓子道。
芮之夕泫然欲泣:“这是天不要你回盛京,你为什么非要回来?”
顾倾墨很是苦恼,为什么所有人都妄图阻止她回来?现在就连天灾也被搬说成是因为自己回京,老天看不下去的缘故。
“我不懂朝政,也不知道凌尘阁内的事,”芮之夕少有地哀戚,“但我是医者,我一双手、一条命就是用来救治他人性命的——”
“我说了我不想你死!”顾倾墨转头高声打断芮之夕,复又垂首。
她哑着嗓子轻语,“就算你在礼州城内,礼州城的百姓最后还是会死在那一把火中,多你一个日后礼州下的雨也不会更黑上几分,少你一个却是为了留着你的医术拯救更多的人。”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劣心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