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见状,于是轻声唤仍在向前走去的内侍:“中官。”
内侍听阿雾唤他,停了步子,回身见顾倾墨没有跟上来,仿佛出神的模样,于是上前问顾倾墨道:“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顾倾墨这才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未免失仪,于是向内侍微微颔首:“是在下失礼了,在下听到这乐声,觉得甚是悦耳,不知不觉就停了步子,还请中官恕罪。”
内侍忙道:“老奴岂敢怪罪小王公子,只是太皇太后念叨公子久了,还在章华台等着见公子呢,若这是公子在出宫的路上,那就算公子在这儿听完了再走也是无妨的。”
顾倾墨浅笑回道:“是了中官,那我们快些走吧。”
“哎。”内侍忙带路。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路过一处回廊时,前方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喧哗声。
“你是哪儿来的乡野伶人!知道这是哪儿吗!”一个尖利的女声忽然响起。
这声音颇为刺耳,惹得顾倾墨一阵心烦,眉头不觉微微皱起。
她最是讨厌这种女人的声音了。
“奴婢洛竹——”一个清澈柔和的男声刚刚响起,另一个急促的女声就抢过话,“启禀孙尚宫,这位是新入宫的乐师——”
“这儿可是新乐坊,乃是本座的地盘,”先前那个尖利的女声复又响起,“尔等耍耍乡野杂技的竟也敢在这儿公然奏乐!乐师?阖宫上下,本座还从没见过一个不盲的乐师!”
闻言,顾倾墨便觉好笑。
一个沉稳的女声接过话,回道:“尚宫大人,这位是太子殿下为恭贺陛下寿辰请进宫的乐师,太子殿下请了圣旨,陛下允了让送来新乐坊练乐的,陛下寿辰前,他都是新乐坊的大乐师。”
“大胆!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座面前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去找些乡野伶人来为陛下祝寿?分明就是你们胆大包天,胡说八道。”那个尖利的女声骂道。
“况且这新乐坊可是陛下亲赐于我,只允许我一人来此练乐,怎么可能会让这低贱伶人来这儿练乐?简直就是荒谬,来人!”那女子的声音尖利刺耳。
“在!”
那个尖利的女声骂道:“把这三个贱婢都给本座扔出去,那两个贱人重责三十大板,这低贱伶人嘛,就施以拶指和抉目,然后都拖了去掖庭,本座看着就心烦。”m.sxynkj.ċöm
“尚宫大人!尚宫大人——”“尚宫大人!”
“中官?”顾倾墨忽然就止了步子,轻唤内侍。
内侍回过身,弯着腰笑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顾倾墨缓缓眨了一下那双妖媚的双凤眼,盯了内侍一眼,而后轻声道:“那新乐坊...可真是热闹啊。”
内侍忙回道:“怕是孙尚宫在管教下人呢,孙尚宫一向如此,行事风风火火,是个大嗓门儿,吵到公子了吧?回头老奴同她说说。”
内侍说完就想引着顾倾墨继续往章华台走,可顾倾墨没有动弹。
顾倾墨道:“管教下人?我听着...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呢。”
内侍立刻就明白了顾倾墨的态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都是平日里欠管教的,今日冲撞了公子,还真是该死!老奴这就去教训教训她们,好叫她们长长记性!”
顾倾墨笑道:“在我这倒算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只是这条路上人来人往,不是白白叫人看了孙尚宫笑话吗?再者若是今日路过此处的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又或者...刚好是陛下,那可真是冒犯了,谁也担待不起这冲撞了陛下的罪名,中官,你说...是吧?”
内侍恍然大悟,赔笑道:“多谢公子提醒,还请公子在此处等一等老奴,老奴去教训教训这帮不知礼数的东西,好叫她们长长记性。”
顾倾墨微微颔首,算作应允。
内侍作了礼,便朝新乐坊内走去。
这内侍心中明了:这王离可是太子殿下的陪读,自然这心也是朝着太子殿下的,那乐师即是太子殿下请进宫来的,孙尚宫如此无理怠慢,王离小公子必然看不过去,要出手整治。www.sxynkj.ċöm
想明白了此中关节的内侍,愈发觉得此事更要妥善处理,于是加快了脚步。
待内侍进了新乐坊,阿雾便问道:“公子听这乐声,比起阿岚如何?”
顾倾墨冷着一双眼,伸手摸了摸那红栏上雕的木花,漠声道:“能将左先生和阿岚合谱的《长生曲》改成这样,且弹得如此行云流水,是个可塑之才,只是错了。”
“哪儿错了?”阿雾愕然。
顾倾墨轻语道:“不该弹《长生曲》的,晋诚他不配!”
“慎言!”阿雾忙道。
“无妨,只是可惜了。”顾倾墨道。
阿雾怪道:“可惜什么?”
顾倾墨望了望这四方的天空,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冷笑:“可惜他是被野心家看上的人,错入了这盛京乱局,这一生终究逃不出去了,空有这令人艳羡的良技,却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阿雾看着顾倾墨的侧脸,愣怔半晌,许久才回道:“先前我就想说,他不一定就是站在齐王那边的。”
顾倾墨忽然笑着看向阿雾:“纵然情非得已,却也终究是不得不从,盛京里有哪个是一生顺遂如意,可以事事随心所欲,事事按着自己心意走到底的?”
阿雾仍旧是不愿放弃,劝道:“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为什么一定要做错事呢?”顾倾墨微微垂目,“他生在这盛京,住在晋承佑的心里,这就是错!阿雾,怀璧其罪,洛竹他...本身就是一个错。”
君生,即错。
“阿墨——”阿雾无力的轻唤了她一声。
“中官。”内侍自新乐坊内出来,顾倾墨一见他的身影,便不着痕迹的喊道。
阿雾见内侍上前,只好停了劝告。
内侍原本一脸的嫌恶,一见顾倾墨,忙换上了一副笑脸迎上前:“都怪老奴们管教不力,耽搁公子了。”
“无妨,”顾倾墨道,“只要这样的事不是在陛下面前发生就好。”
“哎,是了。”内侍道。
顾倾墨跟上内侍的脚步。
那内侍见顾倾墨并不问里头详情,心里着实没个底,于是只好自己算作路上闲聊的话头提了出来。
“公子是不知道,那孙尚宫真是个蛮不讲理的。”内侍气恼地道。
顾倾墨眉头轻轻一挑,似是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内侍见顾倾墨来了兴趣,于是便道:“陛下寿宴在即,太子殿下这不是送了几位民间乐师进宫,好在寿宴当天表演,让陛下乐呵乐呵嘛。”
顾倾墨道:“我才回盛京,还不知道此事。”
内侍道:“哦,对呢!不过公子迟早也会知道的,大九公主殡天,陛下原本不打算办寿宴,只是礼部的人一直劝,陛下便说吃顿家宴便好,于是太子殿下便请了几位民间乐师进宫,打算在家宴当天表演。”
顾倾墨心内冷笑,人人遮掩的一件事,就如此轻易地戳穿在了顾倾墨面前。
内侍还在说:“陛下也很是喜欢,便同意了这主意,然后太子殿下便向陛下讨了新乐坊做这几位乐师的练乐之地,方才其中一位叫洛竹的乐师在新乐坊奏乐,想来便是先前让公子您听了都忍不住停了脚的那段乐声了。”
“在下不过是个粗人,听不出什么好赖,但既然在下都听得痴了,那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太子殿下这回有心了。”顾倾墨道。
内侍接话道:“公子可不要太过自谦,公子若是粗人,那大晋还哪儿来的读书人?”
顾倾墨摇头推拒:“不敢不敢。”
内侍笑道:“太皇太后也常夸赞公子天资过人,聪颖机敏,公子不要自谦才是。”
顾倾墨闻言不再说话。
内侍也是个聪明人,立刻道:“话说这洛乐师奏乐,本也是得了圣旨的,可这孙尚宫见了却不听那些婢子们说,硬是要将洛乐师送到掖庭去,想来也不过就是她嫉妒洛乐师技艺,竟还妄图动用私刑!”
他瞥了一眼顾倾墨脸色,奉承道:“幸好是让公子撞见了,让老奴去劝导她,她一开始还蹬鼻子上脸、咄咄不休,不过是仗着自家有点背景,不将老奴这老东西放在眼里。”
顾倾墨听了,却是微微一笑,道:“嫉妒洛乐师技艺?中官这说法,倒还真是干净。”
内侍闻言一噎,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不曾想见顾倾墨会当即判决孙尚宫是对太子殿下不敬。
他刚想着,顾倾墨便道:“想来孙尚宫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中官劳心了。”
内侍出了一身冷汗,听顾倾墨如此说,便觉得方才纯属是自己多想了,相处这么些时日,这王离小公子并不像什么心思深沉的人,故而放下心来。
又道:“这孙尚宫本来还不肯放人,方才要不是老奴搬出陛下来,今日怕是要连老奴一起给收拾了,唉~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那些个仗着点儿自家里势力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给我们脸色瞧喽。”
“孙尚宫...是孙将军的妹妹吧?”顾倾墨忽然道。
“哎,正是呢!”内侍道,“原本是作秀女送进来的,娘娘没做成,倒是沾了平襄王倒台的福气,仗着家里人掌管了戍卫营,爬到如今的地位,也算是她的本事了,不知究竟是背地里害了几条卿卿性命——”
“中官,”顾倾墨忽然正色道,“祸从口出。”
内侍一下子惊醒,打了自己的嘴几下,忙笑道:“是老奴糊涂了。”
顾倾墨无言。
内侍颇有些尴尬,又随之想到自己方才的见解,愈发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俊秀舒朗的少年,好在走着走着就到了章华台,于是笑道:“瞧着,聊着聊着,咱就到章华台了呢。”
顾倾墨也笑向内侍道:“等会儿还请内侍多为阿离说说好话,阿离这么多日子在外头瞎混,太皇太后必定要生气责骂的,阿离怕太皇太后气着伤身子。”
内侍这才舒缓了一张老脸,笑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伺候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欢心本就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本分,岂有让公子请的道理,公子这可是折煞老奴了。”
内侍心想:原来这小王公子只是在这儿打着小算盘,怕挨太皇太后的骂,故而先前如此,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不过两两相抵,如今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顾倾墨笑了笑,跟着内侍进去了。
顾倾墨在章华台陪太皇太后聊了许久,同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太皇太后因要午睡,这才放了顾倾墨出宫去,但叫她明日不要着急去太学院,仍是进宫去陪太皇太后说话。
结果顾倾墨回来之后,每天都一大早进宫陪太皇太后说话,或者两个人一起做些吃的,有时会叫一些小皇子来,让顾倾墨同他们一起吟诗作对、练字作画,又或者太皇太后会叫司乐司的一些乐师来作乐,大家一起玩些宫中流行的游戏......
直到用完午膳,顾倾墨才得出宫,然后回北苑,睡了午觉之后,一个下午都用来思考明日进宫该准备些什么新鲜事。
结果如此一来,导致顾倾墨回京之后,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去太学院上课,也没什么时间与来北苑找顾倾墨麻烦的王孜各种周旋。
王孜见她忙碌,像是无暇算计这个那个,便放下了大半的心,也不与她计较她去的琅琊这些日子,明着暗着给自己使的绊子了。
这日,顾倾墨一早上都和十四皇子晋承偲在章华台种桃树,用了午膳之后出宫。
路上顾倾墨就累得睡着了。
马车有些小颠簸,一晃一晃的,最是催人睡意。
顾倾墨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直到她感觉马车停住不往前走了,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
顾倾墨掀开帘子,轻声询问:“到了吗?”
沐辰驱马上前,在车窗边轻声回她:“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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