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思齐一夜未归。
他倒是早就让亲信将金灿灿护着送出了宫，送到了一处隐秘的宅子。
金灿灿到的时候发现严老夫人也在。
她以前好奇，严思齐既然在大京，怎么任由严老夫人落得那般境遇，后来想通了，那多半是皇帝故意安排的，不过是为了试探严思齐。
现在看到老夫人在这里，金灿灿倒是很开心。
皇后和孙坚酝酿了许久的逼宫，被锦衣卫和东厂联手搅的粉碎。孙坚到死都不知道是哪里泄露了自己的计划。
其实，早就在严思齐无意间发现京蓬山上私藏的兵器时，孙坚的一切部署就都暴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所以，他那几千精兵一进宫门，就被包了饺子。
在孙坚一声令下中进入紫英殿的，根本不是他以为的自己人，而是锦衣卫和东厂番役假扮的。
一场本以为血流漂杵的宫变，其实最终只流了十二皇子还有孙坚的血。
倒是给紫英殿里的群臣吓了个够呛，殿内一时间大乱，有的人腿软的都不会走了。
除了内阁的几位，其余的官员都被番役各自送回府了。
官员及其家眷们被送回了家，转头发现东厂番役并未离开，而是直接守住了府邸出口，便知道，今夜将是大熙动荡的一夜。
因是按着万寿节的规制给皇后庆生，所以大京城外还有许多庆祝仪式，百姓们热闹的看焰火，撒花灯，与墙内的官员们宛若两个世界。
至于孙坚早就联络好布在外面的兵马，还苦苦的等着宫里往外传消息呢。等太子派人去传旨时，他们知道孙坚已败，巴不得装作根本没有这回事。
金灿灿再见到严思齐时已经是次日午后。
“昨晚是不是没睡，躺一下？”金灿灿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的把她刚刚收好的寝具又铺开了。她也是一夜未眠，上午才睡了一会。
严思齐点点头，脱了外袍，顺从的躺在了床上。
金灿灿刚想出去，让他一个人好睡，就被拉住了手腕。
“陪我”严思齐闭着眼，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轻轻滚动着，难得不安的样子。
金灿灿便顺从的躺到了他身边，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皮：“好，睡吧。”
等金灿灿再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见一双漆黑的眼珠怔怔的看着她。
严思齐早就醒了，正侧躺着支着手臂看她睡。
见她也醒了，就更往前凑了一些，轻轻亲了亲她脸颊：“醒了，昨晚是不是也没睡。”
金灿灿换个姿势，往他怀里偎了偎：“宫里如何了？”
“皇帝今日连哀恸带受惊，晕过去了”严思齐将她往怀里搂的更深一些，大手帮她把额头的碎发理了理：“到我出宫时，太医还在施救。”
“还要救？”
金灿灿以为今日是“趁他病，要他命”的节奏，怎么还要救上一救？
“自然，一下就死掉不是便宜了他”严思齐这点倒是和太子一模一样。
金灿灿有点不开心，她以为今日能是结局，从此以后自己又可以恢复到以前那种自由自在日子。
严思齐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抚道：“今日已同内阁商议，明日起便由太子监国了，至于皇位，不过只差一道圣旨而已。”言谈间，像是这圣旨信手拈来。
俩人正说着话，便听门外禀报：“掌印，陈发来了，在前厅候着。”
陈发便是那金瞳真君了。
严思齐起身收拾了一下，对金灿灿说“你再睡会”，就出去见他了。
金瞳真君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寻常衣服，见严思齐进来，赶紧起身往前迎两步，行了礼：“掌印大人。”
他面色和瞳色依旧死黄，腹部涨的滚圆，只是走路的姿势不再蹦跳，说话声音也不沙哑了。因此少了许多诡谲之像，看起来倒像个重病之人。
“无需多礼”严思齐示意他坐下：“你立了大功，咱家应该重重赏你才是。”
自有下人上了茶，便轻轻退出去。
金瞳看着茶碗，面有尬色，小心翼翼的往外挪了挪身体，生怕弄脏一般。
严思齐见状，也不劝他吃茶，直接道：“你妻子和女儿都安排在了我城外的庄子上，你也可去那边和她们一起安度些时日。”
说着从左手边柜子的暗匣中抽出些文书：“庄子连着下人自然是给她们了，我还选了些生意，都是些本金小盈利好的，你且看看满不满意。”
金瞳受宠若惊的连连后退：“满意的，我自是信大人的。我今日便去庄子上了，只是还有一事求大人。”
“你只管说”严思齐对他倒是分外大方。
“我那婆娘性子柔弱，您又赏她这样多的家财，等我死后，我怕她被坏人哄骗。大人能不能为她寻一个可靠的……”他越说声音越小，像是自己死了还要管老婆改嫁的事，很丢人。
严思齐被他一片痴心引出了些许感慨：如果是自己，一想到将来她要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撒娇，被另一个男人那样磋磨……不如掐死她，一起带走。
严思齐压住心中莫名的暴戾，一概应下，让人好好将金瞳送走了。
金瞳一走，严思齐便叫下人将前厅的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将金瞳碰过的东西全部拿出去烧掉。
自己则净了手换了衣服才回到里屋。
这金瞳，是他“送到”皇后手上的。当初听李吉来报，皇后在寻“老神仙”
而金瞳相貌诡异，很能唬住人，也一直靠假扮道人四处“驱鬼”做营生。
原本只是为了离间皇帝和皇后，直到上次说“绿云”的时候，被金灿灿提了醒，才知道，这金瞳应是有大疫。
据严思齐的描述，金瞳脸色和眼底都那样黄，又有腹水、乏力的症状，和金灿灿在现代时母亲肝癌晚期的样子非常相似。
而肝癌大多数是由肝炎病毒引发的，虽然在古时，没有什么“甲乙丙”肝炎的说法，但并不代表病毒不存在。
所以当时金灿灿便提醒严思齐，金瞳应该是有会传染的疫病，要他注意与他接触时隔些距离，避免接触到他的唾液或者血。
而严思齐将这一切直接告诉了金瞳，许了他将来为他照顾妻女的好处……所以，才有了后来熙嵘帝要以金瞳热血做药引的安排。
那段时日，因为有了金瞳真君的丹药，熙嵘帝便按他要求停了所有其他的药和补品，身体确实好了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这么久的血液接触下来，熙嵘帝很可能已经感染了肝炎。他底子本就差，恶化成肝癌要快得多。
严思齐陪金灿灿用了饭，便又进了宫。
太子已经在等他了，二人一同去了养心殿。
熙嵘帝已经醒了，他整个人看着灰败了许多，像是深冬里被霜打过的枯叶。sxynkj.ċöm
严思齐一进去，原本守着的小太监便行了礼，退下了。
熙嵘帝一见严思齐，便激动地想要坐起来，但是最终还是没成功。
见严思齐走过来，他便伸出手来：“阿齐。”
严思齐与他隔了些距离，顺从的单膝跪在床边：“陛下。”
“阿齐”熙嵘帝气喘吁吁地连声道：“我传一道密旨给你。太子常煊，不能人道，无法绵延子嗣，难当一国之君，今日朕”他越说越急，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严思齐心中诧异，面上不显。他拿出帕子捂住口鼻，又后退了一些。
过了许久，熙嵘帝自己才缓过来。他不怪严思齐嫌弃他，如今这情形，他有些怠慢也正常的。等自己好些了，不怕严思齐不找回来。
他心中想着，嘴上却是另一套：“朕要废了他，圣旨早已拟好，在上面的暗格里”他虚弱的指着正对着床的房顶。
在常煊十三岁那年，熙嵘帝得知了他的身世，一怒之下亲手勒死了兰贵妃，并给命人给常煊定期服用化势的汤药，一服便是一整年……
常煊成了废人，他反倒是不急着废黜他，而是让常煊吸引了皇后大部分注意，自己最宠爱的十二皇子才得以平安长大。
熙嵘帝多年前就写好了圣旨，只等着他的十二皇子到了能主事的年纪便废了常煊。
“朕要立五皇子为太子，命你为辅政大臣，匡扶朝政”他如今瘫在床上，还想着玩弄人心。五皇子平庸，严思齐若是做了辅政大臣，一定会贪图权柄，视废太子为眼中钉……两虎相斗，便给了他恢复的机会。
严思齐在他的指引下拿出了他早就写好的圣旨，仔细看了一番。声音平静的说：“陛下，臣不想做辅政大臣。”
皇帝没想到严思齐这样贪得无厌，他心中恼怒，脸上却装的平静：“那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朕都给你，城池封地，金银珠宝，美人……”
“臣想要报仇”严思齐利落的打断了他的话。
“好”皇帝大声赞许道：“那朕便允你杀了废太子，以报灭门之仇”他声音一高，就又咳了起来。
严思齐一声冷笑：“皇上可知道陈友德是如何死的，被我整整片了三百七十六片，你猜，这样的酷刑下，人能撑住什么都不招吗？”www.sxynkj.ċöm
熙嵘帝愣住了。
他当初见严思齐听话，便放松了警惕，后来严思齐报给他说是陈友德熬不住酷刑死了，死前交代了一切为太子所主使。
他见之后严思齐对太子一党确实更加狠辣，便没做他想。
现下……
“来人啊，来人，救驾！”熙嵘帝突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眼睛鼓的铜铃一样大。
“父皇”太子常煊自屏风后缓缓走过来，笑眯眯道：“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不要怪罪。”
常煊走近，与严思齐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化势的汤药无效，多亏了孤呀。”
他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并不觉得难堪：“孤身受其苦，这些找了许多良医研究解药，虽说自己没了希望，好在救了你。”
！！
到了此时，熙嵘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早就是一伙的了！
严思齐从未受他控制过！
相反，如今的场面，都是他们算计自己的结果。
他慌乱了片刻便立刻镇静下来，同常煊谈着条件：“煊儿，朕即刻下旨禅位于你，只要你答应让朕作太上皇，颐养天年。”
这是权宜之计，常煊无后，而他还有五皇子。
“好说”常煊一副菜市场买菜的样子，浑然不在意：“只是，有个事要请示父皇。儿臣查得，五皇子竟是皇后孙氏与嫡亲兄长孙坚乱伦而得，如此天家丑闻，儿臣不知该如何处理。”
金瞳真君的话又在熙嵘帝耳边响起“绿云蔽日……”难道说的是五皇子？
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他又想起，当年孙坚是不同意孙欢妩入宫的。
还有，孙氏封后后，经常宣孙坚来探望，自己当时只觉得她是在有意培植母家势力，因此下令后宫妃嫔，除年节外，不许再接家人入宫。
现在想想……
“传金瞳”熙嵘帝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朕要见金瞳真君！”
太子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看向了严思齐：“怎么，你没告诉他那金瞳的事？”
严思齐伏案替皇帝拟着禅位的圣旨，头都没抬：“禀陛下，金瞳患有大疫，已经病发身亡。”
大疫？传染的病症？
没等熙嵘帝再说话，只听严思齐继续道：“那疫病会通过血液、唾液传给他人，很是危险，他为了给陛下治病，也是苦撑到如今。”
血液？熙嵘帝想到了自己喝过的无数次药引……那血液经过了他嘴巴，而他嘴里因为久病不良于食，有很多溃烂的伤口……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严思齐已经拟好了圣旨，熟门熟路的拿出了玉玺以及皇帝的私章落了印。
那架势，仿佛是他早就可以这么做，只是等待着一个自己喜欢的时机而已。
熙嵘帝朝着圣旨用力的伸长了手臂和脖子，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躺在床上，像是一堆烂木头一样，要不是还能听见他重重的呼吸，还以为他已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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