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本就是那种面上宽宏大量，内里小肚鸡肠的人，又总自诩明君，见场面已经压不住了，就也不再强制皇后闭嘴。
他斜靠在椅侧的软枕上，扭头看向太子，须臾，开口问道：“煊儿怎么想？”这是想借力打力了。
太子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只是脸上没了那副半永久笑颜，恭敬地一欠身：“今日是母后生辰，自然由母后说的算。”
她偏要把生辰过成死祭，谁能拦得住。
皇帝目色一冷，往后靠了靠，换了个省力一些的姿势，朝皇后道：“那皇后便说说，你如何有罪。”
下殿众人的目光便又回到了皇后身上，皇后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可是又不得不做出一副虚弱悲切壮，她颤抖着声音娓娓道来：
“多年前，臣妾跟前有一个婢女唤作沐绮，是臣妾的陪嫁丫鬟。臣妾管教无方，她与后宫侍卫私通，有了身孕，她显怀后，为了隐瞒臣妾，便声称自己病了，告了三个月的假，臣妾念旧情，违规准了她。”
皇后才开了个头，眼泪就掉了下来，仿佛自己揭开了一个巨大的伤疤。她没去管泪水，轻轻按了一下鼻翼，继续道：
“说来也是巧合，她的产期竟然与兰贵妃同日。她那日偷偷在荒弃的丽秀宫生产，跟前只有一个交好的宫女帮忙，她拼劲全力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谁料却突然出现了两个玥静宫的嬷嬷，她们夺走了其中的男婴，并且丢下了一具男婴的尸体……”
皇后停顿了一下，给众人留下思考的时间。
也就是说，宫女沐绮瞒过了皇后，却不知如何被兰贵妃得知了。所以兰贵妃生下死胎时，第一时间夺走了她的男婴，冒充皇子！！
“她失去了男婴，便来找臣妾坦白。臣妾怎么能容忍混淆龙裔的行径！便立刻去玥静宫，打算劝兰贵妃收手”可臣妾还是去晚了，臣妾到时，皇上已经将那孩子抱在了怀里，百般疼爱，当场就赐了名字。”
皇上那时盛宠兰贵妃，一见到兰贵妃诞下了皇子，便立刻赐了“煊”字作名，这是他第二个皇子，因此喜欢的很。
皇后望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见他面色阴沉，心中只觉得畅快，脸上却越发悲切：“臣妾看着皇上的笑脸犹豫了，臣妾知道失去孩儿的痛啊，怎么忍心让皇上也承受……是臣妾鬼迷心窍，决定帮兰贵妃隐瞒，便让人勒死了那侍卫，悄悄将沐绮母女二人送出宫，送到了大茂，让他们改名换姓，度过余生……”
皇后哭的梨花带雨，嘴上说着都是自己的错，可话里自己就变成了“不忍丈夫失望，念旧情，所以对下人心软的”普通妇人，似乎又有那么一丝情有可原。
她拿帕子拭了泪，看向金灿灿：“本宫年纪渐长，去年起又一直被梦魇所困，梦里沐绮总是要本宫找回她的孩儿，所以本宫就将那个女婴，也就是婉儿，接到了身边。”
金灿灿按着她之前教导的，温顺的点点头，认下自己的身份，便又低头沉默了。
她没说男婴是谁，可是，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男婴便是太子，兄妹二人是侍卫与宫女苟合生下的野种！
皇后说完这些，就跪着往皇帝面前挪了一些，卑微的乞求道：“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和两个孩子无关。臣妾原本想死守住这个秘密，但是听闻金瞳真君几次提及‘绿云蔽日，朝纲大乱，孽子之血，方得洗刷’臣妾觉得，这或许是老天的警示呀！”
她终于将最后的目的点了出来，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倒在了皇帝脚下，柔弱的像是奄奄一息。
要说美人如斯，应该是能引发男人怜悯的。
可是她确实色衰，这一通哭下来，脸也花了，发钗也松了，整个人伏在脚下仰脸看着皇帝，倒是有几分像是索命的恶鬼。
皇帝甚至从她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嘲讽！
她故意的！她知道自己重颜面，便选择在百官面前揭开。
毒妇！许多年前，她就设计让自己知道了真相。现在又旧事重提，不过是看自己重病体衰，想要用百官逼自己废太子！www.sxynkj.ċöm
废了太子，他就只剩下五皇子和十二皇子两个儿子，炎儿还小……
自己何尝不知道金瞳那几句话的意思，可是自己当了便宜老爹又让低贱的野种当太子这种事，是天家的耻辱，也是大熙的耻辱！
为了隐瞒这件事，他甚至亲手勒死了他最爱的兰贵妃，又把那时只有13岁的太子……
自己已经设计了那么完美的一切，只等他的炎儿长大。
他留下皇后，不过是想着死无对证，又需要皇后制衡那个野种！
不能让这个毒妇得逞！
熙嵘帝想着，便开了口，刚说出“皇后”两个字，又是一整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竟然有血从嘴角溢出。
下殿百官皆是一阵惊慌。
“丹药！”严思齐朝旁白的小太监喊着。
小太监立刻端了一个盒子还有小碗过来，径直走向金瞳：“请真君赐药引。”
金瞳嘴里默念着旁人听不清的口诀，然后划开了自己的手指，将指尖血快速的滴入碗中。
他十个手指已经伤痕累累，有些还未愈合，可见这两个月来，皇帝没少吃丹药。
皇帝就着金瞳的血吃下了丹药，便靠着椅背平复着。
金灿灿此时才悄悄与太子对望了一眼。
等皇帝平复好，才继续说道：“皇后弄错了。”
皇后轻轻嗤了一声，看不出皇帝竟然这样能忍，老脸都不要了。
没等她反驳，就听皇帝死气沉沉的说：“那沐绮，是朕宠幸的。因你善妒，她不敢要朕的晋封。得知沐绮有孕，朕便打算给她名分。谁知，她却突然消失了……直到后来朕才查清，一切是兰贵人所为……还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换得也是朕的龙种。”
所以朕并不是什么野种的便宜老爹，朕不过是个风流男子，男子风流哪里是错呢！
熙嵘帝说这么一大段话，又喘的不行，端起桌上的茶吃了几口，才平息了那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其实皇帝这话，有许多漏动，如果一个宫女想躲起来皇帝便找不到的话，那这皇宫里的宫女不早就跑没了？
但是在场的谁不是官场沉浮许久的，皇帝不过是扯了个幌子表明态度，真相有什么重要呢。
太子党也已经脱离了震惊，如果太子此刻被废，那他们的官运也到头了。
所以，不知是谁带了一句头：“原来如此！”
“万幸万幸！”
“真是老天庇佑我大熙！”
在一众认同声中，之前的那个言官又重重磕起了头：“皇上！此事还有蹊跷，臣恳请皇上与太子殿下滴血验亲！”
他也不想的，但是他一家上下六十三口今日全都被皇后的兄长兵部尚书孙坚派人请到了孙府赏花呀……
他这话一出来，大殿中霎时安静了。
皇后也直起了身，有些为难的规劝：“皇上，言官说的不无道理。”
兵部尚书孙坚此刻第一次开口：“皇上，事关国本。臣认为应该今日在此次打消大家疑虑，以防越传越离谱，反正皇上早就确定太子殿下的身份了，验上一次又何妨。”
他这话就有点威胁的意思了。你心里没鬼就当众验亲，要么我就给你传的天下皆知。他吃准了皇帝死要面子，才敢如此拿捏。
孙坚的一番话又让皇后党看到了希望，人群中便有人小声说：“事关国本呀！”
太子党也不是傻的，立刻有人跪下求情：“皇上，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怎能受如此侮辱！”
“是呀，将来荣登大宝，也要被人拿来作话柄的！”
皇后党便有人冷笑道：“验一下才是给太子洗脱冤屈！你们百般阻挠是何居心！”
两相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那言官突然激动起来：“先皇！太祖！臣无能呀，大熙不知道要落在何人手上了！且留给史书评说吧！”
说完，自堂下猛地跑上前，砰的一下撞在了御阶上。
他力气大得很，脑浆都迸出了几滴，星星点点的溅在了台上一众人脸上身上。
金灿灿没忍住，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没等皇帝说话，严思齐也跪在了地上：“皇上，既然如此，不如就验一验。”壹趣妏敩
太子倒是始终没说话，一脸平静，不辨悲喜。
皇上心中有些怪罪严思齐，蠢货，这虽然是打击太子的时机，可是也会让朕成为笑柄！
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那便验吧！郑念，你去准备。”
熙嵘帝觉得严思齐应该能揣测出他的意思。
如果揣测不出，那太子，便弃了吧。
自己只要养好了身子，又有严思齐这把“快刀”，再护炎儿几年，不成问题。可惜，于自己英名实在有损。只有到了炎儿登基的时候，再为他澄清了。
严思齐很快拖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一个装了水的瓷碗，还有几枚长针。
“等下！”皇后喊住了正要去太子跟前取血的严思齐：“本宫要验一下水！”
她在后宫这么多年，深知滴血验亲里的门道可多了，什么明矾、温水、清油……想要两滴血相融而不是各自凝固，也不是没有办法。
孙皇后将碗端过来，仔细观察水面，又嗅了几下，刚要拿手指蘸起来尝尝，便被严思齐制止：“皇后娘娘，还是不要弄脏了水碗”说着拿起旁边的小匙：“请。”
皇后觉得他在暗示百官自己指甲里了藏了作假的东西，便痛快的收了手。
她接过小匙挑起了一点水，没等她送到口中，严思齐又阴阳怪气的叹了一声：“这水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病从口入，皇后娘娘要小心些呀”小心毒死你。
皇后立刻住了手，她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狠狠瞪了一眼严思齐，放下了小匙。
很快，皇帝与太子的两滴血就都滴在了碗中，下殿众人屏气凝神，前排的几桌甚至不自觉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什么。
这大熙的天，今日可能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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