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所料,朝廷再次掀起暗波风云。
宋丞相自然不会允许自家女儿的地位受到威胁,只是他不曾想到,陆庭诀也从不是一个能被人威胁的人。
借着这个机会,陆庭诀直接赌气一般将我的位份晋成了皇贵妃,仅在宋希予之下。
宋倾之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他与宋希予是亲兄妹,二人感情也是众所皆知的好。
不过并不是,他来,是跟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看画本子,丫鬟奴才跪在一旁为我剥水果。
“皇贵妃娘娘安。”他毕恭毕敬朝我行了礼。
我将视线从书里移开,瞧过去,他还穿着盔甲,想必今日是在宫里当职。
我屏退两侧宫人,笑着对他说:“宋大人请坐。”
“谢娘娘好意,臣心领了。”
“嗯?那宋大人前来是为?”
宋倾之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尽是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一年来,他似乎也变了不少,由从前那个冒冒失失的少年,变成了个成熟稳重的男子汉。
“娘娘是真心喜欢王上?”
这个问题问得我一阵无措。
“如若是,娘娘便小心一些,如若不是,娘娘则护己度日。”
我方才泛起微漪的心湖因为这句话变得彻底喧嚣起来,他为何如此说?
宋倾之再次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走,刚走至门口,又回过头来,“只是觉得,娘娘很像臣从前的一个朋友。”
朋友?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一直白色的鸽子落在房梁上,我取下它脚上的纸条下来查看,顿时头晕耳鸣。
「三日后,攻城。」
顾翊的字迹,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我心慌意乱。
真的准备充分了吗?会不会太冒险了?
而这时候我却出不去宫了,陆庭诀忽然变得很黏人,他说怕我余毒未尽,万一有个突发病症,没有太医在身侧会很棘手。
我依旧每晚给陆庭诀下药,他依旧没有察觉。
林青他们行动的前一天夜里,陆庭诀很难得的深夜都未入睡。
他将我揽进他怀里,说:“落儿,你知道吗,从前我错过一件事情。”
我问他:“什么事?”
他微微叹口气:“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却没有保护好她。”
我抬头:“所以她远嫁北洲和亲了,是吗王上?”
陆庭诀愣了愣,随即轻轻抚摸我的面容,问我:“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蜷缩进他宽阔温暖的怀里:“王上说得不对,能被王上爱上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这何以见得是错事?”
陆庭诀便笑,轻轻地笑,“我的落儿可真是会说话。”
“所以这么多年了,王上还忘不了她吗?”
陆庭诀拨开我额的黑色头发,轻轻印下了一个吻,他伏在我耳边,嗓音喑哑:“落儿也说得不对,我说的那个人,不是顾熙雲。”
不是顾熙雲?
“落儿,你会离开我吗?”陆庭诀接着说。
我仰头,瞧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没了龙袍的相衬,他眉目温润,像是一个干净明媚的少年。
“不会。”我说。
陆庭诀勾唇,将下巴抵在我头上,轻而缓慢的,像是说给这漫无边际的黑夜听的一般——
“我喜欢的那个人啊,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如果我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去喜欢她该有多好,可我却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我是王,是储君,我要护她周全啊……我欠她的太多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她……”
我呆呆的听着这些话,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个人,不是顾熙雲,是……我。
他说的是我,他爱上了我。
“可惜落儿,时光无法倒流,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慢慢的,陆庭诀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被轻微规律的鼾声所代替。
良久,我抬起头,发现他睡着了。
我这才找到自己藏在指甲盖的药,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就落在他唇侧。
几乎透明的微末,却有足够大的力量。
我想起这些时日陆庭诀的精神状态,他常常嗜睡,虽说清醒的时候也很清醒,可迷乱的时候,却如同一个三岁孩童。
对于服用这种毒药的人,病患自身只会感觉很疲惫,并不会察觉出太多,因为他们看不到自己眼里的涣散之态。
这一夜,我没有入睡。
我就静静地看着陆庭诀,静静地等待着林青顾翊他们发兵。
窗外夜色浓重,月光如银,深深的寂静之中,我想了许多许多,从九岁那年到现在,我在这座华丽宫殿里度过的一切一切。
思绪翻飞之间,殿外传来了嘈杂的打杀声,剧烈刺耳。
我淡然起身穿衣梳妆,我要用胜利者的姿态走出去,站在万人之上。
七年了,我该要讨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坐在镜子前,我撕掉假面,细细端详着自己稚嫩的容颜,它已经许久不曾见光了,我日日披着别人的皮相,如今,我只是白堇。
结局就在我眼前,我应当感到开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镜子里那个人的眼中却翻滚着那样浑浊的波涛?m.sxynkj.ċöm
在我失神之际,一群士兵涌了进来,他们齐刷刷跪在我面前:“公主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我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着装,随着兵队攀上城楼最高处。
楼下火把明亮,人声与剑声皆是鼎沸。
我垂眸,看着这座宫殿沦陷,看着属于我七年的回忆沦陷。
这场仗赢得很顺利,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当中。
厮杀声中,顾翊捏着沾满鲜血的剑朝朝我走来,当他和我并肩站在一处的时候,我恍惚的望向他。
“阿堇,你答应过我,这一日我等了好久了。”www.sxynkj.ċöm
我知晓他说的是什么,是关于我承诺嫁给他那件事。
我说:“我也是。”
陆庭诀和宋希予姐弟都被我下令关进了地牢,昭景我让宫人专门照看在另一边。
宋倾之动静很大,跟看守的士兵打了起来,下人来报时,我正在同怀宁说沧海一战背后的纷乱。
我疲倦地挥挥手:“让他闹吧。”
怀宁看着我,眼神切切,“霁……阿堇,宋倾之和他姐姐不同……”
我猜到她会为他求情,她向来善良。
“我心里有数。”
我不会为难他,毕竟他从未伤害过我,我说过,我会让伤害过我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那些人里,最典型便是宋希予。
说起来,若仅仅是从前那些小事,比方说,第一回,春猎宴时她害我失马,第二回,她放火烧保麟殿嫁祸到我头上,第三回,她推我下悬崖,我不是不可以放过她。
可偏偏还有第四回。
沧海一战之事极有可能与她脱不了干系,我暂且不下定论,等到林青查清所有真相时,我才能给她,给宋倾之,给我自己一个最明确的交代。
顾翊花了三日时间登基上位,疏通朝臣关系。
对于他的上位,朝中无人敢发表任何悖言,这本是顾家的天下,一切不过是完璧归赵。
我去地牢里探望陆庭诀,他坐在角落里垂着眸子,似乎神情哀伤。
“很难过吗?”我问。
他一动不动坐着,不抬头看我,也不同我说话。
我让看守的士兵将牢门打开,我走进去,站定在他跟前:“为什么不反抗呢?”
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给他下药,也知道我与林青顾翊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不反抗呢?
兵变那一夜,他抱着我说的那些话,他那些反常的神情,证明他通通都知道。
“堇儿,这是我欠你的。”
我尖叫着吼他:“你闭嘴!不准这么叫我!”
你不配,不配说喜欢我,不配叫我的名字!
陆庭诀抬头,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如同两颗灿烂的星子,同我九岁那年在尸体堆里见到的一样。
只是可惜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有机会触碰它们了。
“如今你也体会到了家破人亡全的感受,如何?”
“远没有失去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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