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果您愿意，您就暂时将我当成白玉，我会替她好好孝敬您，陪伴您。
那时我以为礼贤太皇太后会是我在这宫中唯一的庇佑，直到后来我被宋希予陷害，被陆庭诀驱逐出宫，她只能在宫门口遥遥望着我止不住落泪的时候，我才明白，在陆庭诀面前，她没有话语权。
虽然明面上贵为太皇太后，实质上却是同我一般寄人篱下，手中没有任何权利，甚至生死都不由己。
这天下早已易主，这江山如今姓陆。m.sxynkj.ċöm
我不太喜欢去太学宫，太奶奶便任起了我的老师一角，她教我学汉文，念汉诗，给我讲解源远流长的中华史事。
怀宁与顾翊也一同听，后者听得很认真，一副乖学生的姿态，前者就在一旁打瞌睡，偶尔还会说两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我也不是每一回都认真努力的，有时候听着听着，我与怀宁都睡着了，太奶奶便让宫人们将我们抱去床榻上。
明明下午去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我一睁眼，已然暮色四合。
时间过得那般快，快到我来不及抓住什么。
慈宁殿与清欢殿隔得不远也不近，顾翊说晚间不安全，非要送我回宫。
宫巷又窄又长，我在前面走，顾翊就在后面跟着，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温暖的笑容，印着暗暗的天光，却一寸一寸变得清晰无比。
一直把我送到宫门口，看见绿瑶将我接进去，他才返身回慈宁殿。
宫巷两边的宫灯将他的影子照得细细长长，宛如一株消瘦挺拔的小白杨。
原本在这王宫里无处可去的我，慈宁殿成了我平日里唯一能够去的地方。
天知道我心里有多庆幸，庆幸老天爷还留了太奶奶与顾怀宁以及顾翊给我，她们是我那段黑暗时光里唯一的光亮。
只是后来，那些光亮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淡去，直至消失不见。
我的生命又重新被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冰冷，绝望。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些光，我想，大抵是因为它们是无法被复制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没想到宋倾之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他心甘情愿成了我的私人侍卫，在太学宫的二十四个时辰，他都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悠，
原本每日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小跟班，也调转舵头跟在了我身后，于是，我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整个太学宫的大哥，手下小弟数不清。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宋倾之之所以那般心甘情愿向我低头，不过是因为他喜欢着顾怀宁那个没心没肺的糊涂蛋罢了。
起初约战确实是因为他不喜欢我这个外来者，后来听见我的赌注，他内心欢天喜地，表面却装出深思熟虑的模样，最后答应了我。
少年的喜欢总是简单而柔软，他知顾怀宁喜欢黏着我，于是二话不说兑现承诺，靠近我，不就等我靠近了顾怀宁？
与宋倾之走得近了，便自然也见着了传说中的丞相之女，宋倾之的姐姐宋希予了。
那可真是个美人儿，朱唇粉面，沉鱼落雁，端的是倾国倾城之姿。
仔细一看，与宋倾之眉眼间确有几分相似。
宋希予似乎不大喜欢我，看向我的目光总是冷冷清清。
相比之下，她对顾怀宁就热情许多，总归顾怀宁是前朝皇室血统，如今虽然顾家败了，也依旧是万人敬仰的公主。
听说宋希予与陆庭决青梅竹马，但是陆庭决一直心里有人，便从始至终都在回绝她的情意。
谁知她情深似海，一直等着他。她比陆庭决小两岁，如今已年过二十二，提亲的人将丞相府的门槛踏得稀巴烂，她就是不嫁。
我问宋倾之:“陆庭决的心上人是谁啊？”
这世间，还有谁能够比宋希予还要美丽动人呢？
而且陆庭决已经是万人之巅的统领者，什么样的心上人得不到呢？可我，可大家，也没见着他身边有过哪个女人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宋倾之摊开双手作无奈状。
“别的君王都是后宫佳丽三千，为何我们的王上一个老婆也没有？”顾怀宁也发出她的疑问。
宋倾之敲她的头，也敲我的头，:“这不是你们两个小毛孩子该问的问题。”
“你就比我们四岁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是毛孩子！”顾怀宁一向不会屈服于他，大声冲他吼道。
“好吧好吧，你不是你不是，我是我是。”宋倾之立刻投降。
其实我也想过那个问题，为什么陆庭决登基这么久，身边都没个妃子美人什么的呢？
我从书里读到，从古至今，哪个君王不是身边美人簇拥的？
即便是我阿爹，也有除了我阿娘以外的念安娘娘。
终究是年纪小，这种过于深奥的问题很快便被我们抛之脑后。
元喜三十年，我十二岁。
一次，与怀宁玩捉迷藏的时候，我无意间在慈宁殿陈弃的柜子里发现一些兵书，太奶奶说那是先帝曾经读过的，自登基起便荒废了。
我琢磨了一阵，觉得颇有兴趣，便钻研起来。
太奶奶总是在一旁拨着佛珠无奈道:“霁月啊，你一个姑娘家家读兵书做什么，又不上前线去。”
怀宁就在一旁学着她的腔调重复她的话:“对呀月儿姐姐，你一个姑娘家家读兵书做什么，又不上前线去。”
我将头从书里抬起来:“姑娘家怎么就不能读兵书了？我阿爹说了，我们北洲女子不输给男子的。”
太奶奶被我这话逗笑了，那笑里有几分漫不经心，我知道，她并不认同我的话。
我知道，他们中原一向以女子应当居于室内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汤为标准，他们觉得女子出去抛头露面不是很光彩。
“太奶奶，您不知道，我阿娘她……”悬崖勒马，我突地噤声。
“你阿娘如何？”太奶奶笑呵呵问。
“我阿娘她说，即便是女子，也可以带兵杀敌，只要是报效国家，不分男女的。”我随口扯了个谎。www.sxynkj.ċöm
其实我原本想说，我阿娘她可是北洲草原上的巾帼英雄呢，她嫁给我阿爹的时候，我阿爹还不是北洲王，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王子，北洲国也比现在，不，比灭国时还小，是我阿娘跟随阿爹亲自带兵东征西讨，攻下无数周遭喽啰部落，后来，北洲国才日渐壮大，后来，阿爹成了北洲国王，她才成了北洲国王后。
一抬眸，就看见顾翊在一旁笑望着我，目光里有着闪烁不定的光芒。
彼时我并不知道，顾翊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不是白玉，他之所以不拆穿我，是因为，为了想要活下去而不得不伪装自己，其中心酸，他比谁都清楚。
为了想要活下去？这般解析，其实只对了一半，或者说，在我十一岁之前，是全部对的，我是为了活下去，而从十一岁之后，从我发现那些兵书之后，它就开始错了。
我不再只是想要活着，而是想要报仇雪恨。
听我那么说，太奶奶就又笑了，笑得合不拢嘴:“果真如此吗？雲儿她果真这般教你？”
“嗯！”我重重地点头。
关于兵书，起初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后竟然越看越入迷，活像着了魔似的。
我开始每日都往慈宁殿跑，现在想起来，其实那时的陆庭诀对我还不算残忍的，除了态度忽冷忽热之外，他一般都不管我，他甚至不知道我每日做了些什么。
他很忙，忙着治国理政。
他依旧会隔三差五来检查一下我的课业与练字进度，顶多在清欢殿用个膳便离开。
他有时会神色温柔的看着我良久，说，霁月长大了。
从前他说这句话时会习惯性摸摸我的头，后来便不会了，我知道，是因为男女有别了。
元喜三十二年，我十四岁，已然背着陆庭诀熟读各国兵书。
同样是那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与打仗一样，士气不足时不必要勇往直前，以退为进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抉择。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无论我退到哪个位置，都会有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年中秋佳节，借着酒后微醺，朝臣们开始在大殿之上谏言陆庭诀延续皇室血脉。
登基五年多，他始终后宫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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