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洒在屋内地板上,形成影影绰绰斑驳陆离的光点。
陆庭决就在那片光点中安静的与我对视,他眸中波涛汹涌,面上却平静如水。
整整三个月,我身上的伤才几乎在程公公送来一瓶又一瓶的金疮药中好全,留了一些疤,左手臂上手腕处那一道最为明显。
白花花的一条,像虫子般蜿蜒匍匐在我的皮肤里。
也不知道顾翊伤得怎么样,他挨的鞭子不比我的少。
我又想起少年倔强坚定的眼神,纯澈如同山间潺潺流水。
我让绿瑶将我没用完的金疮药送去慈宁殿,无论如何,他也是为了我仗义执言而被拖累的,我白堇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绿瑶姐姐,怎的没见到那位澄碧公主呢?”我问。
我记得之前她说与礼贤太皇太后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澄碧公主。
“回小公主,澄碧公主前些时日倒春寒病了,近来恐怕出不了门了。”
见到顾怀宁那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我在窗前看书,抬头的瞬间,正巧看见一只蜻蜓模样的风筝不偏不倚地飘进了我的院子里,然后落到墙边那棵梨树上。
怎么人人都跟我那梨树过不去呢?
我搁下书走出去,就见一抹小小的身影从宫门口跑进来,是个五官精致的小女孩,一身青绿长裙,发髻间的朱红流苏因为跑动而歪斜。
她身后的婢女追上来:“小公主,您慢着点。”
想必她便是怀宁公主了,这宫里就只有两位公主,其一是我,那么剩下一位便是眼前人了。
她跑到我面前,小脸上都是恳求:“月儿姐姐,你可以帮我把风筝拿下来吗?”
“你认得我?”我问她。
“小叔说,清欢殿里住着一位霁月公主,还说公主貌美如花,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呢。”
对于她的能说会道,我有些语凝,愣了愣神才想起她的风筝。
我看了眼那棵略有参天之势的梨树,刚想让绿瑶去拿梯子来,视线里就又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少年穿着一身烟灰色长袍,眉目犷伟,气宇轩昂的模样。sxynkj.ċöm
看起来年纪与顾翊一般大小,只是他不比顾翊翩翩温和,他的言行举止嚣张跋扈至极。
他便是那个在太学宫领头骂我野种,被我打得左手脱臼满地找牙的少年。
自然,也是害得我被陆庭决责罚的罪魁祸首。
只见他从墙头爬上树枝,将风筝摘了下来,又原路返回从墙头跳下去,再从宫门跑进来。
“怀宁妹妹,给。”他笑得灿烂,露出两排大白牙。
“宋倾之,你烦不烦?都说了让你别跟着本公主!”顾怀宁小脸上满是不耐。
“你为什么烦我啊?”少年一脸无辜。
“烦你就是烦你,还要劳什子理由不成?”
“可我就是想跟你玩嘛。”
“宋倾之,你怎的脸皮如此之厚,本公主不想跟你玩,本公主想跟月儿姐姐一起玩。”
这时,宋倾之似乎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看向我,猛地张大嘴巴,“你……你你……你……”
“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扬起下巴,笑着说。
我笑是因为我想起那日他被我打伤后,哭着喊着要让他爹弄死我的模样,十分愤怒,带着一丝不算可怜的狼狈,有些滑稽,同曾经白玉被我用毛毛虫吓到然后跑去跟念安娘娘告状的模样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呸!怎么会不记得,老子正想找你算账呢!”他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地摩拳擦掌。
这时,顾怀宁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宋倾之,你想干嘛,我不许你欺负月儿姐姐!”
宋倾之方才还铁烈铮铮的表情立马就焉了下去:“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少爷姑且放她一马。”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我反倒觉得心里堵得慌,什么叫放我一马,他明明是我的手下败将。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若我和他真正准备充分对峙一番,到底会是谁输谁赢,之所以我那日能够将他伤得那么重,我总感觉不过是侥幸,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那般羸弱的样子,他分明看起来五大三粗。
而我,我的武功也并不精进,我的长处在于骑射。
我拉开顾怀宁,不卑不亢直视宋倾之的眼睛:“你好大的口气,要不要打一架看看到底是谁放谁一马?”
年幼气盛的我,当然不能允许别人侮辱我的自尊。打不赢?没关系,面子得捍卫!
“当然是老子放你一马,如果你需要老子再说一遍,那老……嗷!嗷!”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一招出手打中他的腹部,疼得他嗷嗷直叫。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胜算才会更大,这一点,不算战略,却很重要。
见我还想动手,顾怀宁的立场倒是有些稳不住了,她抓住我的衣袖:“月儿姐姐,我们惩罚一下他就行了,别让他疼死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宋倾之突然笑起来,他表情认真的看着顾怀宁,说:“我就知道,怀宁妹妹,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顾怀宁翻个白眼,便将我往屋里扯:“月儿姐姐,我们别管他了,让他疼死吧。”
于是我与顾怀宁进了屋,对殿外宋倾之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充耳不闻。
“月儿姐姐,你好厉害哦,以后我可以跟你玩吗?你可以教我武功吗?”顾怀宁一脸崇拜的望着我。
“不可以。”我答。
“为什么呀?”
“没空。”
顾怀宁晃晃小脑袋,小嘴里继续喋喋不休:“月儿姐姐,我一个人在宫里好无聊,父王不让我出宫去,太奶奶也只会诵经念佛,嬷嬷只会让我写字刺绣,还有小叔,小叔他除了欺负我就只会发呆,他们真的好无聊……”
我拿起书对她说:“我也很无聊,我只会看书。”
其实我连书都不怎么会看,毕竟上课时我都在分神,夫子教的汉文我只领略了皮毛。
“才不是,我觉得月儿姐姐很有意思。”她朝我眨巴两下黑溜溜的大眼睛。sxynkj.ċöm
“月儿姐姐,你会讲故事吗?”见我不搭理她,她盯一眼我手中的书,问道。
“不会。”
其实我会,从前念安娘娘总是给我和白玉讲,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讲,那时我总在想,去世的阿娘是不是变成了眼前这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就如同她讲述的每一个童话故事里的内容一般,离去的人会变成天使,以另一种身份陪伴在那个自己最爱的人身边。
现在想来,那竟然是我这一生中最简单快乐的时光了,从此我的生命都将是灰色的,笼罩着一层淡淡黑暗的灰色。
“月儿姐姐,你怎么了?”对面的人跳下软榻,走到我面前,伸手揩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抬眸瞧她,那一刻,我恍惚觉得她有些像白玉,虽然白玉并不曾对我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可我就是觉得莫名的像。
“没怎么。”我抬起衣袖擦干净眼泪,哭有什么用,什么用也没有。
顾翊和顾怀宁时常一同隔三差五来清欢殿,即便我对他们万分冷淡,他们依然热情得很,尤其是顾怀宁,嘴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月儿姐姐”。
他们就像两条跟屁虫,我走到哪里,他们便跟到哪里。
顾翊傻乎乎的,话少,除了笑还是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唇角两边分别缀着颗小小的深深的梨涡。
顾怀宁机灵古怪的,话多得很。
“月儿姐姐,太奶奶和朱嬷嬷出宫礼佛去了,等她们回来,我们就有樱花糕吃了,朱嬷嬷做的樱花糕可好吃了,届时,我要让朱嬷嬷多做一些,拿来给月儿姐姐。”
“月儿姐姐,你觉得宫里无聊吗?以前我同父王母后出过宫一次,外面好热闹,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好多好多,你想出宫吗?”
“月儿姐……”
叽叽喳喳,真是聒噪极了。
我一般不搭理她,却再也静不下心来看书。
其实顾怀宁长得粉粉嫩嫩的,煞是可爱,只是处在如此环境之中,我着实没有什么兴致去结交朋友,抑或对于我来说,我认为处在如此环境之中,没有人会真正成为我的朋友。
我讨厌那个人,讨厌旌国,讨厌无他有关的一切。
鞭刑一事后,我开始尝试着对陆庭决示弱,在他以及众多旁人眼里,我不过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所以撒娇是我的天性。
我以自己不会梳中原发髻为由,央着他为我绾发,以自己不喜欢穿戴中原服饰为由,央着他命尚品局专门单独为我制作北洲格调的服饰。
我还特地跟绿瑶学了煮茶的技艺,他喜欢和松雾茶,松雾茶较之旁的茶略涩一些,绿瑶说王上不喜欢甘甜。
我发现,乖巧听话的我,陆庭决很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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