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倪笑澄没记错的话,自从认识方淮景以来,他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总是他不由分说地挡在前面,她站在他布下的阴翳里,充满了安全感。
他做事雷厉风行,比卓砚青这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更像霸道总裁,只要他肯出手,便没有摆不平的事情,而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竟然要自己帮他做出决定。
倪笑澄蹙眉沉思着,直到耳畔传来轻微的电子解锁声,她才回过神来。
方淮景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落地窗的窗帘半拉着,光影在地毯上切割出明显的分界线。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背后,她记得,每当有公事要谈时,他总是坐在那里,脸上永远是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再复杂的事情三言两语便有了眉目。
只见他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最终迈开步子,来到了沙发旁,缓缓坐了下来。
“过来坐吧。”见倪笑澄还站在门边,方淮景对她招了招手。
他淡淡地笑着,仿佛是不想让她担心,然而这笑容里,充满了疲惫。
倪笑澄走了过去,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六年前,我还没有进畅娱。”他一边埋头翻找着茶叶,一边说起了往事,“那会儿我刚入行,愣头青一个,只能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先找点事做。”
她听得一愣一愣。
虽说每个大神都是从菜鸟成长起来的,然而菜鸟这个设定放在方淮景身上,实在是难以想象。
“那公司跟畅娱没法比,现在也已经退出娱乐业,转做其他生意了。”他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在烧水壶中注入纯净水,“还记得那时候,我的名片上印着经纪人的字样,却干了不少助理的活。”壹趣妏敩
倪笑澄捧场地笑了。
不知他是心血来潮提起这些,还是进入主题前的漫长铺垫。
“公司小,正儿八经的旗下艺人少之又少,进公司的第二年,我跟着团队出去面试新人。”方淮景的眼神变得悠长,他似乎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那年,我们一共签了五位新人。”
壶里的水加满了,他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而我,也是在那时候,开始以经纪人的身份带艺人的。”方淮景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抹去语气中的颤意,“我带的第一位艺人,她的名字,叫陈雪愿。”
下雪的雪,愿望的愿。
这是一个还算特别的名字,容易被人记住。
如果她依然在娱乐圈打拼,多多少少会留下痕迹,然而,倪笑澄遍寻记忆,却提取不出丝毫与这个名字相关的内容。
“她……还在这个圈子里吗?”倪笑澄试探地问了句。
方淮景注视着虚空的某一处,良久,才低声道:“……不在了。”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否定句,她却听得心一颤,仿佛在这个否定的背后,还有着更加悲伤的释义。
“雪愿是五个新人当中,综合能力最好的一个。”短暂的失神后,方淮景继续捡起了话茬,“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她也是。”
开始加温的烧水壶发出微弱的轰鸣声。
“我一方面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扎根,做出成绩,一方面也想要一手把她带起来,圆了她的演员梦。”
“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方淮景说得很慢,似乎客观地描述回忆有些吃力,“她有天赋,肯吃苦,也很有观众缘,我能力有限,只能尽力把能拿到的最好资源,全部砸在了她的身上。”
她认真地倾听着,想象着他当时孤注一掷的决心。
“雪愿出道半年后,我争取到了一个特别好的演出机会,一个大制作的电影里的女二号角色,导演也明确说了,这个角色希望启用新人。”
“她特别适合那个角色,如果认真准备,去参加试镜的话,一定非她莫属。”方淮景摇了摇头,“然而,就在那个关键时期,她的状态却大不如前。”
“从未错过训练课的她,开始早退,甚至缺勤。”伴随着故事的转折,他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复杂,“上节目时也总是失魂落魄,镜头扫过时总是在发呆。”
“我以为,她到了懈怠期,觉得自己努力了大半年却还没有成绩,我跟她恳谈过,甚至对她发过脾气。”方淮景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开始不接我的电话。”
倪笑澄想了想,忍不住猜测道:“她……是不是恋爱了?”
他怔了怔,似乎惊讶于她的一阵见血,“或许,当时我应该问一问她身边的人,而不是一味地责备她。”
如果那时候,他不那么自负、不那么自以为是的话,能不能让她及时止损?
那么她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因为恋爱,所以影响了她的事业吗?”
他险些再度陷入内疚的沼泽,倪笑澄的声音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中。
“没有这么简单。”方淮景拎起水壶,滚烫的开水注入茶盘,将茶具一一烫过,这些动作似乎能让他在回忆时不那么专心,“她确实恋爱了,然而她恋爱的对象,却是一个有妇之夫。”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
“这件事,我是从一个狗仔那里知道的。”他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嫌恶,“有那么一些狗仔,专门去挖掘艺人的丑闻,以此为要挟来赚钱。”
倪笑澄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闹过的乌龙。
如今的方淮景,已经有了令人忌惮的背景和足以摆平一切的能力,而当年羽翼未丰的他,面对这充满恶意的要挟,又该如何是好?
“讽刺吧,作为艺人的经纪人,竟然是通过狗仔才知道,她和有妇之夫交往的事实。”他哑着声音,苦笑再度浮现在面庞。
倪笑澄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她的恋人已经有家庭了吗?”
“在收到狗仔的邮件后,我找到她求证了这件事。”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她很害怕,也很绝望,她并不知道自己所爱的人竟然已经结婚了。”
“坦白说,我当时松了口气。”方淮景自嘲地笑了笑,“我想,只要她不是故意介入别人的家庭,我们就还有辩解的余地。”
听到这里,倪笑澄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言可畏,更何况是在娱乐圈,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人声名狼藉,再无翻身的余地。
“所以,尽管她一再央求我,让公司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来。”他的眼底压着一丝狼狈的痛意,“我还是坚决选择不受人威胁。”
看着他受困于回忆的模样,倪笑澄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忍。
“年轻气盛,刚愎自用,还天真得可笑。”
“淮景哥,错的不是你。”她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自我否定,“这个娱乐圈的生态,本来就是病态的,坚持自我的决定虽然很难,但也很珍贵啊。”
“笑澄。”方淮景摇了摇头,“你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了吗?”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因为我拒绝被威胁,她与那位有妇之夫的照片被公开,还发了一篇‘证据确凿’的文章,来佐证她是如何出位勾引、如何不要脸地在原配怀孕期间介入她的家庭的。”
“说实话,我措手不及,我没想到对方除了散发照片,还会恶意抹黑。”方淮景面露愠色,“然后,我们手忙脚乱地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雪愿算是新人,本身没有什么关注度,肯来的媒体竟然也寥寥无几,我们花了好大力气请了几位记者来发布会写稿,但雪愿当时的精神状况及其不稳定,说话颠三倒四,答非所问,发布会视频公开后,竟然被误读为撒谎和心虚。”
仅仅听着他的描述,倪笑澄便觉得窒息般难受。
一方面是来自于恋人的欺瞒,一方面是来自于大众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第三者的标签死死地黏在了她的身上,换做谁都要崩溃。
而最初那些带节奏的人,冷眼看着这场充满恶意的狂欢,在黑暗中发出阴森的嗤笑——谁叫有些人不服从游戏规则呢?
“事情爆发之后,雪愿遭到了所有人的唾骂,而那个男人竟然能够全身而退,搜遍全网,没有一丝关于他的信息,或许是非富即贵吧,连狗仔也有所忌惮。”方淮景再度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平稳自己的情绪,“而雪愿的个人隐私,包括住址和电话,全部被人肉、公开。”
倪笑澄感觉到,自己平放在膝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她一个听故事的人尚且如此,而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陈雪愿和方淮景,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那段时间,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出门,不接任何电话。”他说得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如此艰难,“我没有放弃试图挽回她的声誉,每天焦头烂额地联系媒体,也疏忽了对她精神状况的关心。”
“五年前的冬天,那时候才刚过完新年。”方淮景低着头,揉着眉心的右手,掩去了所有的表情,“雪愿从公寓的顶楼,跳了下去。”
“……”在他缓慢而沉重的叙述中,倪笑澄逐渐猜到了结局,然而在答案揭晓的那一刻,心底仍是一片冰凉。
她没有熬过来。
她选择把自己和所有的过往,都埋葬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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