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尚未去寻邵王问个究竟,薛季昶已先至卫所来找她。
“薛长史?”谢瑶抬眼见薛季昶站在门口,连忙放下手中药材,与陆游原到门口。
薛季昶与二人见礼,随他们一起来到院中,与刚从后院进来的沈放和季生欢走了个对脸。
季生欢手里端着空药钵,只当没看见薛季昶,自顾自对陆游原道:“熬过完这锅麻沸散,药材可就全用完了,若今日这些人继续发疯,就只能让沈放把他们打晕了。”
“冬郎已带人去买,这早晚应是快回来了。”陆游原看看薛季昶,再看看沈放和季生欢,“行之,季娘子,先来见过雍州府薛长史。”
季生欢看了薛季昶一眼,弯腰将药钵放在案上,直起身道:“你们说话,我回后院去了。”说完,她不等人回答,也不看谢瑶,径自转身往后院走。
谢瑶知道季生欢此举是为了避嫌,便也没有出言挽留,只是看着她背影,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对薛季昶道:“长史来找我,可是受邵王之托?”
薛季昶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目光移到陆游原脸上,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沈放。
沈放见状,也不多言,自往后院去找季生欢了。
陆游原对薛季昶道:“请长史恕游原少陪,长安县出现不知名病症,引人发疯,眼下后院都是病人,离不开人。”又向谢瑶道,“有劳谢巡按陪薛长史稍待片刻。”
谢瑶伸手拦住陆游原,对薛季昶道:“长史有什么话,直说无妨。隽书出身吴郡陆氏,陆公当年挂冠离京,长史是亲眼见的。”
“哦?竟是故人之子。”薛季昶摸着胡须,怀念道,“遥想陆公当年风采,再看陆县令,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长史谬赞。”陆游原谦逊还礼,对谢瑶道,“后院那般情景,我实在放心不下。”
见他如此说,谢瑶不好继续阻拦,只得由他去了。
陆游原到后院时,季生欢正坐在灶旁闷闷不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灶下的火。沈放两手抱臂靠在门框上,眼睛盯着火上的药。
陆游原走到沈放身边,故意大声叹道:“平时总听人说薛长史为人小心谨慎,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沈放会意,配合道:“原来不止我二人要避嫌。只是,陆公与这些人也算有交情,他连你都信不过?”
“我阿爷当年离京时说过,只要天下仍是武周,他便不出仕,可我却回来当了个长安县令,在薛长史眼里,自然就爷是爷,儿是儿,不可共论了。”
陆游原一面说话,一面留神观察季生欢脸上表情,见她紧绷的脸上已有了缓和,便冲着沈放得意地扬了扬眉头。
沈放回以一笑,目光移向牢中那些人,“比昨日疯得更厉害了。”他用下巴指了指牢房,“昨日只是浑浑噩噩,今日却开始抓挠各处。清早检查时,有几个人已将自己胸口抓破了。”
“应是身上难过得很,需要继续吸入朝颜缓解,”陆游原怜悯地看着牢房中的人,“饮鸩止渴。”
沈放闻言,转回头来问季生欢:“你也吸入过朝颜,可有觉得身上不适?”
“没有,想是剂量轻,还不至于如此。”季生欢垫着巾帕,将药罐里的药依次倒入碗中,“不过细细想来,自哭过那一场之后,心里的确是畅快了不少。”
“那些人肯一而再再而三地吸入,应也是这个缘故。”陆游原一面检查药汤成色,一面又问道,“季娘子,你吸入朝颜次日,可有生出再吸入此香的念头?”
季生欢歪头想了想,答道:“不曾。”又苦笑一声,低语道,“吸入朝颜之后,美梦没有影,噩梦倒有一半竟成了真。”
陆游原与沈放对视一眼,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当不曾听清她说什么,正要岔开话题时,只见谢瑶从前院走来,已将薛季昶送走。
“薛长史带了邵王口信,说明日要见我一面,因在巡按府扑空,这才来卫所。”谢瑶解释过后,又补充道,“我旁敲侧击问了问,薛长史对此事也不知情,只当卫所这些人真的只是疯病而已,留下话,要长安县多加留意,万不可使病疫蔓延。”sxynkj.ċöm
“你怎么就放他走了?薛长史向来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将一应事情皆推给长安县,摆明雍州府是连药材钱也不想出。”陆游原玩笑道,“这我可不能让他躲过去,雍州府怎么也得把药材钱给我。”
“我一心只怕他发现后院有异,不敢多留他。”谢瑶将手中盛了醉心花和当归的药钵递给陆游原,“明日得闲,你自去找他要,留神别叫他瞧出破绽来。薛长史谨小慎微是出名的,大约也是因此缘故,邵王才不肯将他牵扯进来。”
“姐姐放心,只需知晓那十二个人现在何处,缉拿归案,此事便算是了了,无论邵王还是薛长史,都能安然无恙,绝无牵累。”始终默不作声的季生欢忽然开口道,“今日生欢不曾见过薛长史,来日抓人,也是不良人为长安县廨缉拿要犯,与雍州府无关。”
谢瑶怔了一怔,旋即明白她与陆游原这番话,落在季生欢耳中,暗含着为薛季昶开脱之意,她双唇微张待要解释,终究还是放弃,只点了点头,默认了自己话中确有此意。
谢瑶要回巡按府处理公务,陆游原送她出门,留下季生欢和沈放在灶旁继续熬药。
沈放道:“看谢巡按神情,那番话似乎只是就事论事。”
“宫中朝中,有很多人因我是陛下近侍,对我说话表一层意思,里一层意思,时间长了,与人说话便会只听那些言外之意。”
“谢巡按对你当不至如此。”
“我知道,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她背后是李唐子嗣,她有她的迫不得已。”季生欢唏嘘道,“我曾以为我与阿瑶姐姐之间,会永远如小时候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论说出什么都不会被曲解,而今看来,怕是再不可能了。破镜即便重圆,也到底是有裂痕的。”
对于季生欢的反应,谢瑶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但她眼下没有时间为此伤神。邵王令薛季昶传话,邀她往荐福寺会面,这是套出邵王计划的最好机会,她需打叠起万分精神来应对。
在禅房与邵王李重润见礼后,谢瑶又特地至荐福寺主持鉴心面前见礼,而后才入席。
窗外虫鸣鸟叫,声声入耳,三人只静默地坐着,都在等着其他两人先开口。
终于,谢瑶率先开口道:“邵王唤谢瑶来此,是为那批香料不曾送到?”
李重润答道:“谢巡按是守诺君子,当不至于食言而肥,不知是被何事绊住了?”
“长安县昨日出现不知名病症,县令陆游原遣人来找,说是找不到大夫,知我于岐黄之术略知一二,希望我能去看看。”
“哦?”李重润的笑容有些僵硬,“结果如何?”
“倒算不上什么病症,只是来得有些蹊跷罢了。”谢瑶垂眸理了一下袖口,抬眼直视李重润,“邵王心中一清二楚,却瞒了我个滴水不漏,是信不过我?”
李重润面露惊讶,“谢巡按此话从何说起?”
“朝颜。”谢瑶将目光移到鉴心脸上,“幸而跟踪大师来此那人与我颇有交情,若是张易之眼线,此时大师已身在金吾卫狱中了。”
“跟踪?”鉴心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看向李重润。
李重润倒是镇定自若,“如此说来,那人愿意为谢巡按隐瞒此事?”
“并非是为我,而是为太子殿下。”谢瑶郑重地道,“当年那些冤案后,有很多人希望能秉承父志,助太子殿下复李唐宗祠。此番隐瞒,即是明证。”
李重润点头微笑道:“难为他们还记得,若有一日……我阿爷不会亏待他们。”
“邵王以为,这一日是何时?”
李重润迟疑了一下,笑道:“陛下年事已高,又已复立我阿爷为太子,当不远。”
“恕谢瑶无状,我曾听闻陛下又有立武三思为太子之心,狄公在时尚可劝阻,而今放眼朝堂,怕是已无老臣如狄公那般得陛下信任了。”谢瑶担忧地道,“原还可以指望魏公劝谏,可魏公去岁年底领了萧关道大总管之职,已出京去了,眼下朝中无人劝得住。”
李重润略一沉吟,恍然大悟道:“巡按意思,陛下遣魏公备突厥,只是为了将他调离朝中?”
“不错,陛下年前放出这些消息,不过是为了试探朝臣,现已知朝中李唐旧臣以魏公马首是瞻。而今魏公在外,正是好时机。圣旨一下,君无戏言,魏公也无可奈何。”
李重润摇头叹气道:“可怜魏公临行前,还特地嘱咐我阿爷,暂且忍耐,稍安勿躁,免得生出是非,让武三思等人抓住把柄。”
谢瑶素来敬重魏元忠,闻言心中稍觉安慰,面上故作惊讶道:“邵王所谋之事,魏公不知?”
“魏公向来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想等陛下百年之后,归政于我阿爷,名正言顺。可是,我们等得,有人等不得。为今之计,也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说完,李重润看向鉴心。鉴心只看了谢瑶一眼,低头不语。
谢瑶见状,心下已猜着了大概,于是起身对李重润道:“若邵王无事,谢瑶这就告辞了。”
李重润嘱咐道:“既然那些人已在卫所,还请巡按着意看护,以免泄露消息,引起恐慌。至于巡按那位朋友,今时今日相助之情,重润记在心中,日后必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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