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季生欢与沈放举步离开孟冬郞家门口,巷口拐角处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脚步踉跄,似受了重伤,强撑着一口气,勉强一面扶着墙一面往孟冬郞家走来。
待那人走近,方才看出,竟是康和。
季生欢忙迎上前扶住他手臂,触手湿润,满手沾了血,“怎么回事?”
康和摆摆手,对跟在季生欢身后,手不离刀柄的沈放道:“韩肆死后,宅院落在吴实手中。吴实在里面修建了密室,大义帮偷运的朝颜全都进了那宅院里,还有大义帮及其他各帮派数百人,都吸入朝颜受人控制。”
沈放问道:“你如何得知?”
“小人监视吴实时发现端倪,便找素日在大义帮中熟人询问。”康和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沈放,“我对那人说我家破人亡,每日过得十分痛苦,他念当初我对他不错,就带我去了韩肆家中密室,将我当成自己人,这东西就是我从密室中拿来的。”
季生欢先于沈放接过药瓶,退开几步,打开瓶塞,手在瓶口轻轻扇动,闻了闻,又连忙塞上瓶塞。
“的确是朝颜,却又与之前那种味道不同,里面似还掺了别的东西。”
沈放拿下捂住口鼻的手,“制药僧人鉴心被张易之带走,或许是研究了新配方。”
康和继续道:“不良帅所言不错,这药与韩肆当初给我们的的确不一样了,效果也不一样。我在韩肆家中见到,没有人发疯,只是一派欲仙欲死。熟人告诉我,一日不吸入这东西,便会觉得浑身如蚂蚁啃噬一般,若及时吸入,便通体舒泰,赛过活神仙。”壹趣妏敩
“这就是了。”季生欢点头,“想必这就是张易之控制这些人的方式。”又问康和,“带走孟老夫人的可是你?”
“是。”康和坦然承认,“他们需要一个与冬郎熟识的人带走老夫人,借以要挟冬郎,这也是小人的投名状,意在让他们相信我,知道更多事。可惜他们发现我并没有杀死老夫人后,知我并非真心投靠,意图杀人灭口,我拼死逃出回来报信。”
“多谢。”季生欢郑重其事地向康和行了礼。
康和连忙道:“季娘子和不良帅两次救我性命,我做这些是应该的。”
季生欢感激一笑,招呼孟冬郎上前,“先将康和安顿了,然后召集不良人随沈放走一趟。”
“喏。”孟冬郞赶紧从季生欢手中接过康和,扶着他进院去了。
沈放问道:“你要去何处?”
“康和逃脱,已然打草惊蛇,幸而他们家大业大,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搬空,现下过去一定可以人赃并获。”季生欢将手搭在沈放手臂上,“我去见陛下,免得又被张易之花言巧语蒙混过关。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张易之插翅难逃。”
“你一个人回去?”沈放有些放心不下,“眼下你还是逃犯,状告张易之谋逆,武后真会信你?”
“当然。”季生欢笑道,“你别忘了,张易之如此处心积虑想让我离开大明宫,归根到底是因为陛下信我说的话,他害怕我真有一日手握实证,告他谋逆。”
沈放略一沉吟,点头应允,“放心去吧,人证物证绝不会少。”
到大明宫时,已过午时,天光澄澈,万里无云。
虽然季生欢已是通缉犯的共犯,但此事并未大肆张扬,因此她进宫之路很顺利,只是刻意避开了左豹韬卫负责区域,免得有人为薛思行报仇,找她麻烦,闹出事端。
轻车熟路走到紫宸殿外,转过长廊拐角,便能远远见陛下在殿中案后端坐,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与此同时,还看见了站在长廊下,正挡住她前路的张易之。
“张五郎。”季生欢与他见礼,神色如常,心中揣测张易之是否知道韩肆家密室已被发现之事。
“季娘子?总算舍得回来了。”张易之微笑上前,垂眸看她,“陛下甚是想念娘子呢,昨日听闻你伤薛将军,随沈放离开,很是叹了一回气,连今日处理政事亦有些心不在焉。”
季生欢听得心中内疚,不由得偏头看向半隐在日影中的陛下,想着应好生向陛下赔罪,一时失神。
“季娘子。”张易之低声唤她。
“嗯?”季生欢回神,望向张易之的同时觉得腰间一凉,继而疼痛席卷全身。
她难以置信地垂头看向腰间,一把短刀斜向上刺入她身体,刀柄牢牢握在张易之手中。
季生欢张口要喊,血从口鼻中涌出,呛得她喘不过气。
张易之一把捂住季生欢口鼻,逼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两人一起转过拐角,张易之将季生欢困在墙和自己之间,刀又向前进了半寸,季生欢口鼻中的血越加汹涌,已再无力挣扎,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m.sxynkj.ċöm
张易之靠近季生欢耳边,轻声道:“我曾想过留你一命,可惜你太爱多管闲事。”
季生欢偏头望向紫宸殿,陛下仍埋首批阅奏章,执笔在手,字里行间皆是天下苍生。
她忽然想起,陛下批阅奏章时,不喜被人打扰,无论谁饶了陛下清净,都会被责罚,唯有她是个例外。
刚离开掖廷时,常睡不安稳,做了噩梦便闹着要去见陛下。那时候,即便陛下忙于国事,也会将她安顿在身旁,一手翻奏章,一手轻抚她头颈,哄她入睡。
季生欢用尽最后的气力,向着紫宸殿门口抬起手,指尖微动,似要勾勒出殿中人的形容。
紫宸殿中,武则天忽觉一阵莫名的心悸,笔从手中跌落在纸上,大片墨迹如同将纸撕开一个裂口。
武则天望着已模糊不清的图默然不语,纸上所写并非家国大事,只是无数次重复的两个字,生欢。
看了半晌,武则天长叹一口气,低声道:“生欢,我知道你心悦沈放,也想成全你们。但我是一国之君,为君者有太多迫不得已。愿你与他远走高飞,从此在朕治下的太平盛世中一生顺遂。”
沈放久等季生欢,不见她回来,心中已有不好预感。果然次日接到邀约,张易之请他在灞桥见面。沈放将韩肆家中所得人脏尽数交给薛思行,孤身前往。
在灞桥旁的亭子里,他并未见到张易之,只见到了一具棺材,足够躺下两个人的棺材。
沈放平静地走进亭子,走到棺材旁,低头看着棺中的人。
她天生便是一副含笑模样,让每一个人见到她的人,都没办法不喜欢她。即便此时闭着眼,也仿佛随时会醒来,俏皮地笑他上了当。
沈放解下佩刀丢在一旁,伸手抚了抚季生欢的脸颊。
她已不在,因此他亦不存生念,无论此时遭受何等攻击,都不会还手。这是张易之将尸体送还给他的原因,沈放心中一清二楚。
“你本可以带着她离开。”张易之出现在亭外二十步开外,面前三排弓箭手张弓搭箭齐齐对着沈放。
沈放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们,手指细细描摹季生欢的眉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季生欢时的情境,她出现在他面前,眉眼弯弯,脆生生地说要跟着他。
既是跟着他,便该由他决定去往何处。
可惜,季生欢的生命中有太多放不下,他只是其中之一,而非全部。
他太了解季生欢,因此反过来愿意跟着她,尊重她的选择,哪怕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利箭穿心,沈放的血落在季生欢的面颊上,如一颗朱砂痣,约定来生再见。
沈放弯起嘴角,露出微笑,用最后的力气翻身入棺,与季生欢躺在一起。
他将季生欢的手握在掌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生欢,终于只剩下你我了。”
尾声
韩肆家密室被毁,张易之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只得重新谋划。
不料太子和李唐旧臣先下手为强,发动政变,史称神龙政变。
政变后,张易之被杀,武则天还政太子之后回到洛阳。
陆游原与谢瑶失去沈放与季生欢消息后,回到长安寻找,从已是长安县不良帅的孟冬郞口中拼凑出些许线索,后在长安四周寻访多年,终不得两人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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