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与陆游原一面说一面走,说话间已过了二门,来到后院。
陆游原走在前面,一副书生打扮,人如其声,温文尔雅,嘴角眉梢常含三分笑意,举手投足自带意气风发,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才有的风采。
见他二人走进来,季生欢立刻抓着栏杆喊道:“沈放,赶紧放我出去。”
不等沈放说话,陆游原先面露惊讶,“真是世风日下,连女子都学那轻浮浪子一样,作奸犯科了?”
“陆县令,我冤枉啊。”季生欢立刻叫起屈来,“求陆县令明断是非,求陆县令为民做主啊。”
陆游原大概是头一次见卫所里关有女子,看着新鲜,便将审问康和的事放在一旁,且先来到季生欢的牢房外,问道:“娘子有何冤屈,请一一道来。你放心,有我在这儿,沈放不敢把你怎么样。”
“季生欢见过陆县令。”隔着栏杆,季生欢叉手见礼,“生欢是长安县不良人,就住在这卫所,履职第一天便遭上司沈放无端关押,请县令为生欢做主,罚他抄经一百遍,不,两百遍!”
“咳。”陆游原一个没忍住笑出声,又连忙端正表情,故作严肃地问沈放,“不良帅,可有此事?”
“有。”沈放点头,面上波澜不惊。
“真有?”陆游原吃惊,几乎原地跳起来,“这娘子的确是不良人,就住你这里?”
“是。”沈放坦然承认,仿佛这事再平常不过。
陆游原倒抽一口气,向季生欢道:“娘子真是好本事,不仅通过考校,让沈放招了你,还能留在卫所和沈放住一个院。你知不知道,当时孟冬郞刚来长安,没地方去,想在西厢房住,沈放第二日一大早就拿了自己积蓄给他租房,让他搬出去。自那以后,这院里就再没别人住过。”
“陆县令觉得这算是住同一院吗?”季生欢屈指敲了敲手腕粗的栏杆,“不过就是夜里睡不着,去找他说会儿话,犯什么王法了,要被关在牢里?”
陆游原劝道:“娘子知足吧,这都第二日了,尚还未见沈放拿出积蓄,让你出去住,已是比旁人格外优待了。莫要得理不饶人才是,毕竟他是你顶头上司。”壹趣妏敩
“不行,顶头上司便能如此欺负人?”季生欢下巴一扬,不依不饶道,“我若忍了这欺负,往后出门,可没脸说我在沈头儿手底下当差。”
陆游原奇道:“这却是为何?”
“县令应也知道昨日事了吧?沈放区区不良帅,连雍州府长史面子都敢不给。可长史呢?明知自己官职比沈放高一大截,硬是咽下这口气不追究,为什么?”
陆游原忙问道:“为什么?”
“因为沈放占理啊!”季生欢猛地拍了一下栏杆,义正言辞地道,“普天下所有事都绕不过一个理字,即便对方是朝廷大员也得讲理。这原则是沈头儿言传身教,生欢自不敢忘,亦不敢不守。因而,忍下顶头上司欺负,那便是有愧沈头儿教诲。陆县令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呃,是。”陆游原扶额,转头幸灾乐祸地对沈放道,“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小娘子伶牙俐齿,我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吧。”说完,又对季生欢笑道,“娘子所言甚是有理,不过念在他是初犯,从轻发落,抄经一百遍,怎么样?”
季生欢抿嘴笑道:“县令还真是会做人,两头不得罪。好,就一百遍。”
话音才落,就听沈放慢声道:“坊中野猫向来灵巧,抓捕不易。卫所鼠患多年,一只猫恐怕不足以应付,多几只方能根除。”
季生欢心知沈放这话是说给她听的,白了他一眼,向陆游原道:“陆县令清如水明如镜,生欢佩服。抄经就不用了,只让他往后别再仗着不良帅威名欺负人,也就可以了。”
“好,娘子宽宏大量,实是巾帼豪杰。”陆游原怕她反悔,连忙夸赞,又向沈放摆手,“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请出来?”
沈放上前打开牢门,不情不愿地开口道:“出来吧。”
季生欢见好就收,得意地迈步出了牢门,正要开口让沈放把铺盖卷收起,就看见孟冬郞在二门口伸出头,冲着沈放大喊道:“沈头儿,沈头儿!快出来看看吧,有人拎刀杀上门啦!”
长安县不良人卫所门口,史无前例地热闹。
门前乌泱泱站了百十来号人,各个凶神恶煞一般,手里拎着明晃晃的刀,将门堵得密不透风。两侧墙头上则趴满了来围观的左邻右舍,男女老幼正月赏灯似的挤成一团。
沈放自二门转出,见这等阵势,也不言语,铁青着脸走到正堂门口站住,直对着敞开的大门。他两手环抱胸前,面无表情地直视门口那片白花花的刀光。
季生欢三人远远地站在二门口,看着那片刀光往后一散,在卫所正门前围出一块空地。
“冬郎,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陆游原悄声问道。
孟冬郞小声回答道:“都是大义帮的。”
季生欢疑惑道:“那日抓人,我看大义帮上下对沈放都挺客气啊,怎么转天就剑拔弩张了?”
“听说咱抓那个吴实是他们二当家,在大义帮地位仅次于帮主韩肆韩小侯爷,大义帮觉得这是不良人欺负到他们脸上了,忍不了,就集合了长安县帮众来要人。”www.sxynkj.ċöm
“原来如此,”季生欢又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孟冬郞一愣,“什么怎么办?”
“吴实劫持我要挟沈放在先,沈放抓他合情合理。对方仗着人多上门要人,沈放若是答应放了,那往后谁还将长安县不良帅放在眼里?可若不放,瞧对方这架势,岂不是要动手了?”
陆游原闻言,抚掌笑道,“好好好,动手好,动起手来,长安县这些药铺又能生意兴隆了。”
“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季生欢摇头,两手一伸,向孟冬郞道,“若动手了,咱们怎么办?以少对多就算了,还要赤手空拳?”
孟冬郞这才明白季生欢的意思,笑道:“娘子放心,用不上咱们,只在这里看着就是。”
“看着?”季生欢目瞪口呆,忽然有些同情沈放。
有这样遇上事只顾看热闹的上司和下属,沈放这不良帅当得委实不容易。说得好听是能者多劳,说得不好听,这便是欺负人了。
季生欢向来看不得人受欺负,也顾不得计较昨晚被扔进牢房的事了,推了一下孟冬郞胳膊,语气不善地道:“陆县令就算了,一介书生,出去也是添乱,可你我都是不良人,只在一旁躲着,任沈头儿一人对敌,这是失职!”
孟冬郞“嘿嘿”一笑,道:“放心,打不起来。之前韩肆被沈头儿打折腿,也来过这么一遭,只是拉开架势做做样子,保全个脸面而已,喝顿酒就回去了。你看,他们让出门口,留了空地,就是明证。”
季生欢见他说得言之凿凿,不像是为了临阵脱逃扯谎,便也捺下性子继续看。
门外,有人骑马而来,在门前那片空地停住。
他在众人注视中翻身下马,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衣袍,而后迈着方步走到卫所门口,对沈放长揖见礼,口中道:“大义帮韩肆见过不良帅。”
沈放并未还礼,只冷声问道:“怎么?先礼后兵?”
韩肆闻言,谦道:“不敢不敢,这群兄弟敬重沈头儿,多日不见想得慌,这才自作主张来拜访。”
“嗯,心意领了。”沈放生硬地回答。
季生欢忍不住心里笑,他这哪里是领人心意,听那语调,只差没将“嫌弃”二字直说出来了。
“冬郎。”沈放转头看向三人藏身的地方,“过来。”
孟冬郞连忙应声,一溜小跑到了沈放面前,叉手而立,等沈放吩咐。
“看看附近哪家酒肆开了,带他们去喝杯酒,也算礼尚往来。老规矩,酒钱韩肆出。”
沈放话音才落,墙头上立刻人声喧嚷。
“我们家开了,来我们家。”
“我家酒好,绝不给不良帅丢人。”
“我们家,我们家,上次就在我们那儿,酒都预备下了。”
季生欢这才明白,这些人不止是来看热闹的,更是来拉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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