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摘了斗笠,竟是本应在徒坊服刑的康和。
康和逐一问候了在场各位,见季生欢面露惊诧,不由得笑道:“小娘子莫急,我不是劫了陆县令当人质,打算越狱潜逃。”
这话本是分别那日,季生欢同他开玩笑的,如今听他原样还回来,亲切之情油然而生,笑道:“你就是真劫了陆县令,也轮不到我着急啊。”
说完,她看了身侧的谢瑶一眼,向康和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谢瑶脸上一红,悄悄伸手向季生欢腰间掐了一把。
季生欢忍不住笑出声,转步一绕来到另一侧,隔着沈放对谢瑶道:“姐姐莫要着急,康和素来敬重陆县令,断不会为难他,陆县令仍旧能全须全尾地陪姐姐赏灯赏月,团团圆圆。”
“你还说。”谢瑶羞得跺脚,“你那本古籍可只能安抚薛长史,魏公听闻此事,也气得要找你理论呢。等他老人家找上门,看你怎么办。”
季生欢垮了小脸,一撇嘴道:“救人没见他老人家身影,秋后算账来得倒是快。郭元振不是在凉州好好活着吗?再写一封让人带来就是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魏公现下是不知你在此,若知道了,哼哼。”谢瑶晃了晃头,不再说下去。
“好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打趣你。”季生欢绕回谢瑶身旁,拉着她袖角认错,“你千万别告诉魏公我在这里,否则他真找来,我可受不住他老人家唠叨。”
谢瑶含笑道:“陛下之外,也就魏公能降得住你了。”
季生欢向谢瑶做了个鬼脸,扭头对康和道:“走,有什么话进屋说,我去叫冬郎来。前日得知陛下开恩,让徒坊这些人回家过上元,冬郎就念叨着去接你来卫所,知道你来了,一定高兴。”
众人进了屋,季生欢去后院找正在认真挂灯笼的孟冬郞。
孟冬郞听说康和来了,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奔到前院正堂,才过了二门转角,就看见沈放站在正堂门口,手里提着一盏会动的花灯。
“沈头儿。”孟冬郞上前见礼,看着那花灯舍不得移开眼,“真好看。”
“好看吧?”季生欢站在孟冬郞身后,冷不防出声道,“这就是我昨日说的那种花灯。”
孟冬郞奇道:“沈头儿在哪里得的?我跑遍了西市,竟一盏也没有看见。”
“一位匠人手里买的。”沈放回答,又看了眼正堂,“进去吧,康和等着呢。”
见孟冬郞依言进了正堂,季生欢悄声笑问:“真是买的?这可是官匠才有的手艺。”
“从前阿娘在时,每逢上元,都会画些花灯样式,拿出去让人做。我曾随阿爷为阿娘寻人做花灯,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给宫中做花灯的匠人。”沈放将手中花灯递给季生欢,“他虽已年逾古稀,却还记得当年为阿娘所做花灯样式。”
季生欢接过花灯,没了观赏的心情,皱起眉头担心道:“他既认得你,会不会?”
“不会。”沈放淡淡一笑,“阿娘所画的样式独特新颖,今年自己赏过,转年便会允这匠人随意使用。他因这花灯得过武后夸赞,晚年也以此糊口,因而很感激阿娘。”
“太冒险了。”季生欢低声道。
“无妨。”沈放负手垂眸看她,“喜欢吗?”
“嗯。”季生欢用力点头,撇开担心,高高兴兴将花灯举到眼前细细观赏,“你阿娘可真是心灵手巧,如此精巧别致的花灯,我只在太平公主府上见过。”
话说至此,她忽然停住,意识到往日曾见的那盏旧花灯,应该就是这位匠人进贡给陛下,而陛下又赐给公主的。
彼时她曾奇怪,这盏灯不是天底下独一份,公主既喜欢,转年让匠人再造就是了,何必将一盏旧灯珍藏许多年,一再拿出来观赏。
此时细细想来,公主珍藏的并非是这盏灯,而是陛下赐予她时的温情。
“怎么了?”沈放见季生欢看着花灯出神,忍不住问道,“这灯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季生欢扬起脸笑道,“咱们进去吧。”
屋中炉火上温着酒,康和担心自己这张没鼻子的脸吓着人,便又将斗笠戴好。见人已到齐,围着火炉坐定,他才开口道出自己来意。
“陛下特赦出徒坊过节,我想着该回家看看,才到坊门口,就遇到了以前相识的浮浪子,闲聊时听说陆县令在找人,满城都找遍了都没有。去年年底我们徒坊里来了四五个外乡人,你们也知道,徒坊一般不让外人进,不良人和衙役也不能进去查问,我想,这几个说不定是你们要找的人。”
陆游原道:“我觉得十有八九,这几日咱们都快把长安城翻过来了,细细想来,若真说还有什么地方没查,除了大明宫和太极宫,也就只剩下这几处徒坊了,尤其康和所在永宁坊在万年县境内。”
谢瑶点头赞同,“方才不良帅说我们似乎忽略了什么,或许这就是答案。”
“可是徒坊既不许外人随意进出,为何会留下几个外乡人?”季生欢不解,“难道突厥细作有意让自己犯事,被送去徒坊服刑?”她问康和,“你说的那几个人犯了什么事?”sxynkj.ċöm
康和摇头道:“他们不是去服刑的。”
“不是?”季生欢更疑惑了,目光转向谢瑶,“我记得前些年还有普通人家住,后来不记得是谁,上书说如此杂居不便管理,就将原本坊中居民尽数迁出了。”
“说是要尽数迁出,但因牵扯甚广,进展缓慢,至今各徒坊中仍有不少普通百姓居住,不肯搬离。”谢瑶解释道,“其实真正目的并非是方便管理,而是有人看上了永宁坊的地,想据为己有建豪宅,又怕强取豪夺民怨沸腾,这才想借陛下之手,驱离百姓。”
季生欢气哼哼地道:“难怪进展缓慢,真闹大了,上达天听,陛下雷霆震怒,他们这些侵占土地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谢瑶一笑而已,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康和:“你所说这几人住在何处?”
“离我们很近。”康和说完,又怕没说明白,索性拿了一块炭在地上画了个方框简图,“永宁坊以这条河沟为界大概分成两边,这大半边是达官显贵的宅院,普通百姓和我们这些服刑犯人多住在这边。”
他又在方框里面画了几道,“这几个地方是我们住的院子,那几个人住在对岸。”说着又将炭放在对应的区域,“他们住的那院子本来也是我们住的,去年年底他们来了,我们被逐出来给他们腾地方。”
季生欢问道:“你可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康和摇头,“我只搬走那天见过这几个人一次,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
“你听过他们说话吗?”
“没有。”康和还是摇头,“但我知道,他们昼伏夜出,晚上大半时间不在屋中。”
孟冬郞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人家占了你们屋子,你们曾想趁夜报复?”
康和“嘿嘿”笑了两声,算是承认了孟冬郞的话。
陆游原问沈放:“行之,你觉得如何?”
“要亲眼看看才知道。”沈放看着地上的简图,沉吟片刻,吩咐孟冬郞,“明日让郭怀恩来见我。”
季生欢忙道:“我也去。”
“你跟着去做什么?”孟冬郞笑道,“郭怀恩常年在西北,认得突厥人身姿体态,日常习惯。沈头儿带着他去,只远远看一眼,就能知道他们是不是突厥细作。”
“哦,那你这意思,我去就只能添乱了?”季生欢不满地瞪着孟冬郞,“我知道,郭怀恩看见我就一肚子气。他越气我就越要去,看他能将我如何。”
孟冬郞被她这话噎住,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也要去。”m.sxynkj.ċöm
“你去就真正是添乱了。”季生欢故意气他,等他瞪起眼睛要反驳时,才慢悠悠地道,“长安城除了永宁坊一处徒坊外,还另有两处呢,你跟我们去了,难道要陆县令自己去查其他两处?累坏了陆县令,谢巡按可饶不了你。”
孟冬郞闻言醒悟,连声道:“说得是说得是,只顾着跟你斗气,差点误了正经事。”
谢瑶深深地看了季生欢一眼,微微摇头,似有感叹之意。
季生欢抿嘴回以一笑,用力握了握谢瑶的手。
谢瑶与季生欢一样,终于记起了当时上书提议驱逐徒坊百姓的人是谁,因此她心里清楚,季生欢要求与沈放一起去永宁坊,并非是图好玩,而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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