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斟说完这些话,就走了。
郑吴骁守着一堆准备卖掉的教材试卷,坐在板凳上,无言。
其实这几个月里,他自己在房间的时候,已经哭过好几次了,他现在哭不出来了。
只是非常的落寞。
卖完废品之后,他就沿着马路胡乱走,不知不觉走到河边,下到了堤岸上,堤岸上有些石头,他随便捡起几块,冲着河里打水漂。
他挺会打水漂的,小时候爸爸教过,扁石头,拇指和中指捏起来,食指在后,身体往后倒,手臂和身体45度角。
不过,他今天没有什么心情好好打水漂,他只是不停地扔扔扔扔扔石子,石子爱漂两个就漂两个,爱漂三个就漂三个,秤砣落水一般直接下去了,他也没所谓。
总之就是扔扔扔扔扔。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跟着捡起石头,也打了几个水漂。
郑吴骁转头一看,是陈冬冬。
陈冬冬看了郑吴骁一眼,“你是不是瘦了?”
这几个月,除了祁麟的事,就是准备比赛、高考,各种消耗,饭量却一般,不知不觉就瘦了。
郑吴骁:“是吗?”
陈冬冬:“得有十斤。”
郑吴骁:“没称体重,不知道。”
陈冬冬:“还用称?你穿裤衩子不觉得松吗?”
郑吴骁:“我也没瘦那么多吧?”
陈冬冬:“挺多的。”
两人默默地打了一会儿水漂,大小不一的石子在冷冰冰的河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陈冬冬:“走,吃牛肉面去。”
郑吴骁摸了摸裤兜,是刚卖废品得的28块钱,拿到陈冬冬面前晃了晃,“我请你。”
两人离开堤岸,朝着牛肉面馆子走去。
路过英雄影碟屋,看见赵英雄一个人坐在躺椅上看电视,陈冬冬对郑吴骁说:“我们去找点电影看?”
郑吴骁点点头,两人走进了影碟屋。
赵英雄看见他俩,笑嘻嘻地坐起来,“恭喜啊,大学生了。”
说完又递些花生瓜子给他们吃。
赵英雄:“以后要看什么生活片儿,找我,都搁里屋了,日本美国欧洲的都有。”
陈冬冬:“嗬这么主动,之前问你借生活片儿,你递给我一个《刺激1995》,说可刺激了……”
郑吴骁:“那是什么?”
陈冬冬:“就是《肖申克的救赎》,另外一个译名。”
郑吴骁笑起来。
赵英雄:“那会儿你不是还小嘛?未成年!不能看那个。”
陈冬冬:“切。”
陈冬冬:“你又没女朋友,整天看这个。”
陈冬冬:“我都替你的左手累得慌。”
赵英雄:“不不不,我还是喜欢右手。”
陈冬冬:“哦?大部分人不都是左手。”
赵英雄:“哎呀也有例外嘛。”
两人扭头看向郑吴骁。
郑吴骁笑道:“我为什么要顺着你俩往下说?”
闹了一会儿,郑吴骁和陈冬冬继续朝着牛肉面馆走去。
点了两大碗牛肉面,两人都加了牛肉,老板看俩小伙子,面也给得不少。
陈冬冬:“这家牛肉面,绝了,不过上大学就吃不着了,惨。”
郑吴骁:“你大学那边,应该吃的挺多的吧。”
陈冬冬:“那也不是这个味儿。”
郑吴骁:“还挺专一。”
陈冬冬:“没你专一。”
郑吴骁:“……什么意思?”
陈冬冬:“早看出来了。”
郑吴骁:“早?”
陈冬冬想了想,“大概六七年前?那会儿就看出来了。你看祁麟的眼神跟看别人不太一样。”
陈冬冬:“能持续六七年,还不专一?”
郑吴骁:“没戏了不过。”
陈冬冬:“去找她,找到了就跟她说。”
郑吴骁:“不知道说什么。”
陈冬冬:“想什么说什么呗,都是成年人了,都是单身,正大光明。”
郑吴骁苦笑了一下。
陈冬冬:“你们这种情况,总比有的人,连表白都没法表白要好吧?”
郑吴骁:“那是什么情况?”
陈冬冬:“我就打个比方。”
高考后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9月开学季来临,大家收拾好行李,开始各奔东西。
祁斟去余道宁家里看小老虎和武松,余爸余妈上班去了,家里就他俩。
祁斟:“你爸妈也没骂你?”
余道宁:“怎么没骂?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没事找事……嘿,要不是骂我,我还不知道我妈会那么多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呢!”
祁斟:“没事找事也谈不上成语吧。”
余道宁瞪圆眼睛,作势要揍他,“你要不要这么严谨?”
祁斟笑起来,“反正还是同意了,你挺厉害啊。”
余道宁:“哎……他们还是挺宠我的。”
祁斟嘴比脑子快地冒出来一句:“我也是。”
余道宁:“你也是什么?”
我也宠你,超级宠你,简直想把你宠在手心里。
祁斟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没说。
只是支吾了一下,“我们家,也宠我……”
余道宁:“哦,你是在跟我比,谁更得宠是吗……”
祁斟:“……对的。”
余道宁:“祁斟我没发现你是一个喜欢攀比的人呢。”
祁斟:“呵呵。”
祁斟和余道宁一人抱着一只猫,揉啊搓啊捏啊,感觉很治愈。
祁斟忽然说道:“余道宁,你说……最近这一年,你会不会谈恋爱啊?”
余道宁:“为什么这么问?”
祁斟:“听人说学美术的帅哥不少,你们培训学校有吗?”
余道宁摇摇头。
余道宁:“怎么?你准备谈恋爱了?去大学里找一个?”
祁斟:“没有,没这么想。”
余道宁:“想也很正常嘛。”
祁斟摇摇头,“真没这么想。”
余道宁:“那你问我谈不谈恋爱干什么?”
祁斟:“我就是……觉得你最好不要谈恋爱,影响学习。”
余道宁:“我确实也没那个空。”
祁斟:“那就好。”
在准备离家的前一天晚上,郑吴骁家里亲戚聚会,为郑吴骁饯行,说起郑吴骁要去的那所重点理工大学,有的一个班只有一个女生,亲戚们乐个不停,让郑吴骁多去周边的外语学院、师范学院什么的转转,那边女孩子多。sxynkj.ċöm
“外语学院美女多。”
“师范学院也不错,出来当老师,女孩子当老师多合适啊。”
“我跟你说,这种事情就要先下手为强,遇见合适的姑娘,赶紧追到手,不然可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对对对,尤其是这一届的新生女孩子,不仅你们盯着,那些大二大三大四包括研究生的男生都盯着呢。”
……
七嘴八舌,听得郑吴骁脑袋嗡嗡。www.sxynkj.ċöm
他扒了几口饭,就上天台了。
夏天的晚风带着未消的暑气,让郑吴骁心烦气躁。
他和祁麟的事情,亲戚人尽皆知,但是几个月过去,今日为他规划起未来姻缘,好像祁麟这个人就不存在似的。
就好像……祁麟不过是他郑吴骁年少轻狂时犯的一个小小错误,轻描淡写就可以翻篇揭过。
即便此事有些不太体面,但是污点也是落在祁麟身上的,跟他没什么太大关系,在亲戚的话语里,他还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孩子。
郑吴骁忽然想起祁斟说的:“男的女的出了事情,被骂的不都是女的吗?你又不是女的,你又不能体会她的处境,你不安慰她也就算了,你刺激她干什么?”
郑吴骁忽然有点明白这种感觉了,男的,即便有这样的事情,周围人对你的既往不咎,简直比你自己对自己的既往不咎还要来得快,一点点小小的粉色故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根正苗红。
而祁麟呢?成了一个离过婚还勾引邻居家男孩子的,xxxx的女人。
而xxxx这四个字,好听的,是“不知分寸”;
难听的,是“不知廉耻”。
此刻,郑吴骁的难过,不是想哭,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胸口堵着巨大的石头。
他无比想要拥抱一下祁麟,非常想,想到不行。
他对着一片虚空展开手臂,又慢慢、慢慢、慢慢地收紧。
最后,他不过是左手臂抱住了右手臂,右手臂抱住了左手臂。
除此之外……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从天台回到家里,亲戚们已经散了,郑源和吴静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吴静:“你去哪里了?大家走的时候,都在找你呢,你也不来道个别。”
郑吴骁:“去读个大学而已,又不是去死,有什么可道别的。”
郑源:“你怎么说话呢?!”
吴静拽了一下有点横眉急眼的郑源,小声说:“算了。”
郑吴骁回了房间,砰地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祁斟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巴车,郑吴骁坐上了去外省的火车,陈冬冬的学校最远,在沿海地区,爸妈得一起送他去。
当他们所乘坐的交通工具慢慢发动,离开z市的时候,他们都望向了窗外。
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城市,挺破的其实,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气派的地方,路边的树蔫不拉几,绿化带的草要死不活,人行道上破了的地砖很多年都没修好,松动的地方,下雨天踩一脚能把半条裤子打湿。
但是当熟悉的街景渐行渐远,心里还是会舍不得。
当你的青春和这些破房子破树破绿化带破地砖有了联系,它们就不再是破房子破树破绿化带破地砖。
所谓故乡,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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