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屏风之隔的背面,邵颜正捂着胸口,心里乱成一团。她之前虽从别人口中知道穆修倾慕她,却没有今日自己亲耳听到来的震撼。穆修想娶她?他心悦她?
俞氏和邵长恒曾在她面前感叹,若不是邵俊和穆青林的亲事,她和穆修能成的机会很大。
可是如今,事已成定局,她便觉得自己和穆修是不可能的,因此渐渐把这件事丢开了。
待今日他信誓旦旦的说要娶她,她无措,她彷徨,唯独没有惊喜。
待穆修走了之后,邵颜才从屏风后缓缓现身。邵俊语气柔和的问道:“你都听到了?”
“嗯......”
“其实父亲母亲和我都觉得若世子能说服侯爷,这未尝不是你的金玉良缘。”
“可是我...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好了,这些事先别想了。我们且待消息吧!”邵俊哄着邵颜回去,邵颜几次想解释,都没邵俊挡了回去。就这样主仆俩个郁郁不欢的回了院子。
而穆修跟邵俊攀谈了一场之后,又信心满满的回了穆府。他深呼了口气,挺起胸膛走了进去。
穿过一重重拱门,一个个园子,穆修终于到了穆凌峰的书房前。他敲了敲门,屋内便低低的应了一声。
推开门后,穆凌峰没有像往常一样板着一张脸,而是眉眼柔和的朝穆修笑了笑。“我们修儿也长大了啊......”
“爹...我今日来是......”
“好了!”穆凌峰抬手阻止了穆修接下来的话,“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穆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有些不安。他的后脚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穆凌峰却趁势而上:“我已经和威远大将军林肖然说好了,下个月给你和林家的嫡长女林芷柔定亲!”
有些时候,只要一句话便能将一个人所有的信念击碎。
穆修的耳边嗡嗡作响,他下意识的朝穆凌峰看道:“爹,我没听清您说的话。请您再说一遍......”
穆凌峰眉头紧锁的看向穆修道:“我说,我已经给你定好亲了。威远大将军的嫡长女林芷柔。”
穆修不敢置信的以手覆面,沙哑着嗓子道:“爹,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我心仪......”
“修儿!你是忠孝侯府的嫡长子,又是世子,你不明任性。你的背后不单是忠孝侯府,还有三皇子!三皇子如今不缺文臣唯缺武将,况且林肖然手握重兵,你应该明白的。”
“爹——”
“穆修!你还是不是我穆凌峰的儿子!除非那邵颜能给你做侧室,否则断断不行!”
穆修踉跄了几下,突然觉得脚底一个不稳,便要一头栽下,却被穆凌峰拖了起来。“这只是其一,其二......高门不换亲!我们忠孝侯府丢不起这个脸。”
后半句话仿佛是压倒穆修的最后一根稻草,穆修惶然的跪坐在了地上。穆凌峰拍了拍他的肩,扬长而去。偌大的书房内,穆修只觉得冷得很。不单是身上,心内更甚。
林芷柔是第二日才知道这件事的,她在林肖然和黄氏的屋内哭闹了半天,才红着眼睛踏上了马车朝邵府奔去。
邵颜彼时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染上的忧思。穆修倾慕于她,却要娶芷柔,这让她以后该如何面对芷柔。
没待邵颜多想,门房上的管事婆子便告知邵颜林芷柔到府了。
邵颜忙携着墨香出门去迎,却没想林芷柔双目红肿的冲了过来。
“颜颜!我对不起你!我没办法说服爹娘退了这门亲——我对不起你......”说着说着,林芷柔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邵颜慌忙掏出帕子要去帮她擦,却被林芷柔一把抓住。她嘴里反复得说着对不起,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邵颜心里一酸,搂着林芷柔进了屋内。
待两人坐定后,邵颜才细细的为林芷柔擦掉眼泪。俞氏闻讯也赶了过来,见林芷柔哭成这样,便上前哄慰。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成这样?”
“伯母!我对不起你们家......”林芷柔边哭边说道:“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爹娘会给我定了忠孝侯府。那明明是颜颜的亲事,他们怎么能这样!“
”以前让林芷晴压我一头也就算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颜颜这个朋友,他们又做出这种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俞氏低头看了邵颜一眼,见她脸上只有心疼,却没有悲伤。便松了口气。她搂过林芷柔低声道:“傻孩子,莫哭。你爹娘也是为了你好......”
“我宁愿不要这种好......”
邵颜听了心下一酸,拍着林芷柔的背道:“傻芷柔,我跟穆世子又没定亲,什么叫做我的亲事。你好不容易跟你爹娘和好,可别为了这件事又交恶。”
俞氏也是点头附和道:“娘家是女人的根,你若出嫁后没了娘家的支持,在婆家又如何抬头挺胸。快别哭了,若把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得了......”
俞氏说着说着想到了俞府,想到了蒋氏,想到了之前的那件事,胸口处隐隐有些发闷。她忙呼出口气缓了过来。
林芷柔在俞氏和邵颜的连翻安慰下,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俞氏听见管事娘子说黄氏和她儿媳妇来了,便点了点头,朝邵颜使了个眼色后就出去了。
林芷柔还在小声抽泣,邵颜便将头靠在了她肩上。“傻芷柔,其实我对那个穆世子并没有男女之情......”
林芷柔一愣,低头看向了邵颜。
邵颜便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我本来就想跟他说清楚的,但一直没有机会。如今你跟他订了亲,我便希望你们以后能好。“
”所以别多想,好好抓住属于你自己的姻缘。如今想来,他当时捡到的荷包本以为是我的,其实却是你做的,这不就是姻缘天定?”
林芷柔张了张嘴,直到她母亲和大嫂进来,还没回过神。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只有邵颜的那句话:姻缘天定。
黄氏和她儿媳妇再三感谢了俞氏和邵颜,才带着林芷柔回去了。
俞氏搂过邵颜道:“不伤心?”
邵颜摇了摇头坚定的道:“不伤心。”
——
七月葵花谢,八月桂花香。
今年的八月可谓是热闹非常。先有邵俊下秋闱,后有邵颜及笄,邵府一下子是忙翻了天。
内院中,邵颜正开着窗,细细的闻着空气中的挂花香,墨香则在边上为邵颜准备着今日及笄礼上要穿的月白色镶南珠长袍。
期间,墨香忍不住抚过了长袍上闪着温润光泽的珠子,语气羡艳的道:“二老爷送来的衣服,真别致。”
邵颜回过头道:“就是太破费了。”
“那是二老爷疼小姐呢。对了,还没把那只琉璃簪子拿出来呢。奴婢这就去拿。”
邵颜想到自己今日的行头竟都是小叔叔送来的,她坐下身将头枕在了窗口,忍不住想起了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情景。那样一个奇妙的男子,竟会是她的小叔叔......
午时,请来的正宾、有司、赞者陆陆续续的来了。当她们步入邵颜的闺房时,邵颜正在温习着前几天教习嬷嬷教她的动作。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力求做到最好。
做正宾的那个中年妇人点了点头,眼中闪过欣赏。她是现今邵姓一族中的族长夫人。
平日里最重规矩,且素有德学,要不是邵长恒亲自去请,是断然不会来的。她轻身向前扶起了邵颜,语气温和的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便放松一下,静待宾客前来。”sxynkj.ċöm
时间在匆匆的流逝,俞氏、邵长恒、邵长陵和邵俊都在门口迎起了客人。其中不乏之前便认识的崔府、穆府、以及俞氏的娘家俞府。
老爷子俞泰然听说了蒋氏做的事,虽事出有因,但终归是落了女婿家的脸。这次来便怀着歉意。
蒋氏心内还有些疙瘩,但拗不过老爷子,也摆起了笑脸。只是俞氏的反应却淡淡的,让她暗暗心伤。那一肚子要为邵颜打算的话,便闭口不说了。
继这三府之后,又陆续来了些邵长恒平日里的同僚友人。邵长恒一一迎了进来。
直到了礼部右侍郎云洲,邵长恒倒愣了愣。自从邵长陵和云卿瑶的婚事不了了之之后,他俩便久不联系了。如今他为何会突然上门?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云洲和其夫人还奉上了大礼,邵长恒扯了扯嘴角,终是客气的迎了他们进去。旁边俞氏的眼光不经意间滑过了他们身后的那个少女,眼里有些疑惑。
院中的耳房内,邵颜闭上了双目,安静的聆听着周围的喧嚣。明明几年之前,她还是一个只会躲在屋子里的胆小鬼。她害怕见到鬼物,所以既不出门也不愿出屋。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敢于站在人前了呢?
似乎是遇到小叔叔开始,她第一次勇敢的站到了人前,她第一次敢于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别人以及不通过外表去随意判断事物的好坏。
然后,她交到了第一个朋友;表姐得到了属于她的姻缘;他的哥哥也找到了自己的挚爱;如今她的好友也定亲了,而她......今日便要及笄,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
感动?喜悦?悲伤?迷茫?或者都不是,只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慨。
邵颜睁开双目,墨香轻轻的扶起了她。正宾、有司以及赞者都齐齐站到了她身边。她抬起了颈部,高昂着头,一步一步走向了高台。
高台上俞氏和邵长恒正欣慰的朝她微笑。
她的余光瞥见了许多熟悉的脸。范舒敏和崔晋,邵俊和穆青林,林芷柔和穆修......以及她的小叔叔。
邵长陵的目光从她出现时便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走到高台前,直到她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一步往上。
邵颜甚至能从他的眼光里看到淡淡的担忧。他该不会是怕她在高台上被裙摆绊倒吧?
邵长陵此时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这丫头穿着普通长度的裙子有时候都能绊倒,这么长的裙摆没问题吧?
早知道该让师傅裁短点的......邵长陵有些神思不属的想着事,直到他看到有司托盘里的琉璃簪子,才展开眉眼,露出了笑容。
她用的是他送的簪子,很好。
如同林芷柔的及笄礼一样,邵颜跪坐在及笄席上经历了三拜三加。直至簪子插入发间,正宾发表聆训。俞氏捂着嘴靠在了邵长恒肩上。他们的颜儿长大了!
礼毕,邵颜躬身谢过了众人,便提着长裙走下了高台。丝竹之声袅袅响起,周围的宾客拿起碗筷,便吃喝了起来。邵颜跟林芷柔她们含蓄了几句,便捂着有些发烫的脸走出了院子。
宾客席上有个人见邵颜出去了,也跟着站了起来。穆青林看了那人影一眼,叹了口气,便跟身边的小姐们攀谈了起来。
“颜妹妹......”
邵颜转过了头。没想到穆修会单独来找她,如今两人孤男寡女的在一起,让她略微有些踌躇。
“别怕,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看看你......”
“我知道你不会的。我从没有这么想过你。”
穆修握紧了右拳,低下头道:“颜妹妹以后不知道会嫁给谁?那家伙真是好运......若他敢对你不好,我穆修第一个饶不过他!”
“穆世子......”
“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穆大哥吧。”穆修抬起了头,他的眼中隐隐有些光亮。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街上。那日我去给青林买东西,却没想遇见了带着幕篱的你。虽只是匆匆一眼,但我一下就记住了你的脸。这种心里砰砰直跳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后来娘的丧礼上,我竟然又看到了你!之后跟你的一次次的接触,都让我欣喜不已。哪怕我们说不上几句话,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再之后青林与邵俊订了亲,我们俩也逐渐熟悉起来,能说的话题也越来越多.....你说,如果不是青林和邵俊的婚事,我俩会不会......”
“穆大哥......”邵颜狠了狠心道:“我只把你当成大哥!你以后的妻子会是芷柔,请记住这一点。”
穆修瞪大了眼睛,突然背过身去。只听他哑着嗓子道:“原来只是大哥啊......那颜妹妹有喜欢的人吗?有想嫁的人吗?”
喜欢的人?想嫁的人?邵颜恍惚着神色,低下了头。“未曾......”
穆修突然止住了话题,深呼了一口气道:“我出来的够久了,应该走了!”
“穆大哥......”走好。
当穆修大踏步离去后,邵颜的耳边却传来了一声巨响。她诧异的转过了头,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上竟升起了朵朵烟花。
如今还未到晚间,但朝霞上绽开的烟花却也好看的紧。邵颜下意识的走向了烟花的升起点,她走过一条又一条石子路,拨开了好几拨的枝叶,终于看清了站在那里的人。
此时邵长陵正懊恼的在指责边上的小厮:“都说了晚点放,晚点放,天还没黑呢......”
“老爷,你不是说先点一个看看吗?”
“我说先去别处点一个看看。”邵长陵戳了戳小厮的脑门,有些无力的道:“好好的惊喜一下子就泡汤了......”
邵长陵无精打采的斜靠在了边上的大树旁,却没想邵颜竟朝他走了过来。他捋了捋额前的长发,无奈的笑道:“被你看到了。”
邵颜抿唇一笑,“是啊,被我看到了。”
邵长陵狠狠的瞥了一眼边上的小厮,才走向前点了点邵颜的鼻尖道:“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当指尖触到鼻尖的时候,邵颜的心口突然砰砰乱跳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看向了邵长陵,却见邵长陵的双目中充满着温和和宠溺。
颜妹妹有喜欢的人吗?有想嫁的人吗?穆修的问话突兀得跃上了邵颜的脑海。她怔怔的抬起头看向邵长陵,突然转身跑了起来。
“小侄女!邵颜——”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千万别回头!
穆修离开了邵颜后,亦是奔跑了起来。原来他们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啊!原来她只是把他当成大哥!穆修一跃身,从邵家的外墙上跳了过去。
他漫无目的在街上奔跑着,遵循着本能的跑着,直到肩膀处豁然一痛!他急急的退后了一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宫门前,而那个撞到他肩膀的人,却满脸痛苦的跌在了地上。
穆修歉意的要扶起那个人,却没想那个人恐惧的打开了他的手。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医箱踉跄着爬起来,便飞奔而去。
穆修被这件事一阻,倒是停下了脚步。
他怔怔的看向了那个人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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