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颈部的血滴答滴答滴落在同样猩红的地毯上,转眼间便湿了一片。姬芙蓉看着那块暗红,原本痴迷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哀伤。她低下头轻轻的舔去誉王颈边的鲜血,直到血流的不是那么多了,才将他的头紧紧抱在怀里。
“你知道吗?初见你的那天,我有多么惊艳。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子......”
“一切本该很美好的,可是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
空寂的阁楼里只有姬芙蓉一个人喃喃的叙述着他们的过去,而誉王至始至终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那天夜里,元铭没有等到誉王回来。满桌的菜都凉了,他的父亲,却失言了。元铭没有让下人去热饭菜,而是胡乱吃了几口,便躺下歇息了。
第二日,誉王依旧没有回来。第三日亦是如此。直到第四日,连太后都被惊动了。元铭是在早膳时被宣进宫的。临走时,大总管在元铭耳边反复唠叨了好几遍宫中要注意的礼仪和事项。元铭愣愣的点了点头,大总管颇为忧心的送他出了门。
马车一路急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宫门口。
站在宫门前时,元铭确实有些紧张。但当他真的踏出这一步时,所有的情绪在那一瞬间转化为了镇定。
在宫女和內侍惊奇的目光中,元铭自然而然的挺直了身子。他的目光清明,神情淡然,举步行走间更是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不愧是誉王府的世子,虽未入过宫,却毫不失礼。”
“听闻这位世子幼年起,就卧病在床。真是不简单......”
当元铭踏进蓬莱宫的时候,老太后眯着眼还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姿容秀美的少年无论从走姿还是行礼竟丝毫没有不妥之处。即便是一位常年在宫中受着教导的皇子,也不过如此了。
老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他起身。祖孙俩闲话了几句,老太后便直言道:“你父王,听闻好几日没回来了。”
元铭默然的点了点头。
“是在百花楼吧?”
“嗯。”
“他走之前可说了什么?”
元铭想到那日誉王答应他的事,有些不高兴的撇着嘴道:“父王说......他会早些回来。只是,这几天下来,他不但人没回来,连个音信都没有......”
“哦?”老太后摇了摇头道:“既然他说了,就算做不到,也一定会让人传个信的。这可怪了......”
誉王向来是个守诺守时的人,先不说他事先答应了元铭会回来;就如今朝中的局势而言,他也不可能丢下不管而去寻欢作乐。
太后心里有了计较,她转过头看了元铭几眼道:“铭儿,你父王只有你一个儿子。而我年纪大了,处理事情总有些有心无力啊。”
元铭抬起头看了老太后一眼,见她鼓励般的看着自己,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孙儿愿为皇祖母分忧!只是......我怕自己不一定能劝得动父王。”
“你先说说看你要怎么劝。”
元铭想了一下道:“父王是我父亲,即便发生了这种事,第一要务还是要保住父王和皇室的名声。因此我不能派太多人大张旗鼓的去,而是该带着几名亲随悄悄过去。我会对父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朝中如今缺不了父王,皇祖母也对父王非常思念......若父王听了这些后仍不肯回,我便只能想办法把那名青楼女子带回来了......”说完元铭有些忐忑的看向了老太后。
老太后不动声色的转动着手上的佛珠道:“你先去试试吧。若不行,我会亲自派人前去。”
元铭郑重的点了点头,就要与老太后辞别。却在这时,有个內侍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太后娘娘,徐州八百里加急快报!”
“传——”
元铭见太后没有要回避他的意思,只得顺势站到了旁边。
內侍层层通传后,一个将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快步踏进了殿内。“徐州参将冯源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长袖一展,肃声道:“起吧!”
冯源依言站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通报,而是问起了明德帝和誉王。
老太后沉了沉目光道:“皇帝依旧病着无法起身,誉王最近也无法理事,你有什么话直接回我。”sxynkj.ċöm
冯源心中失望,但他仍强打起精神回禀道:“回太后娘娘!徐州近月来大雨不断,六日前绵阳县连泗阳县的那条大堤突然崩塌,众多徐州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荒唐!六日前的事为何如今才来奏报!”太后脸上慈和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元铭心中重重一跳,循着太后的视线看向了跪倒在地的冯源。
冯源将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满嘴涩然的道:“总兵大人本想当日就奏报的,但知府刘大人却百般推诿,甚至借故不发粮饷;”
“次日更是以杀人罪名抓了总兵大人唯一的儿子。今日我能前来,是总兵大人拼着不要公子的命,才换来的!太后娘娘,如今的徐州生灵涂炭啊!”冯源说完后,重重的磕起了头。
太后听完这些后显然被气得不轻,手中的佛珠急转,却到底下不了决定。徐州向来是军机要地,能当上徐州知府的人背后必定盘根错节。
而如今的徐州知府刘炳成更是三皇子生母淑妃那一脉的人。若自己今日动了他,那必定是在向三皇子一派宣战了。可自己的儿子并不想做皇帝,如今手上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此时贸然动作,恐怕会发生不好预测的局面。
陵儿啊,陵儿,你真是留给母后一个大难题啊......
太后久久不发声,冯源心中担忧,而元铭则直接皱起了眉头。内殿里的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当太后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元铭在她眼中看到了犹豫以及退缩。
不,不可以在此时轻易放过那位徐州知府!元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只是脑中却有一个声音在跟他说:要成君王者,最忌讳的便是犹豫,退缩!若某一位大臣做了会让你失去民意的事,你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除去!因为君王本就是依托于百姓而生的。失民心者终会失去天下!你要记住,稷儿!
正当太后张嘴要说出自己的意见时,元铭先她一步行礼道:“皇祖母,孙儿有话要说!”
太后一愣,倒是准许了。元铭抬起头,双眸熠熠生辉。
“若此事查证属实,徐州知府隐瞒灾情,至百姓性命于不顾,其乃罪一!他捏造罪证,陷害总兵之子,罔顾律法,其乃罪二!如此欺君罔上之人,若然轻判,必会让民心动荡,朝纲不稳!此人......当斩!!!”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太后不敢置信的放下佛珠道:“你可知道这徐州知府刘炳成是何人?”
“孙儿不知!孙儿只知道这次放过了他,徐州的百姓一定会对朝廷失望!徐州,如此军机要地,若其中百姓谋生反意,必将会酿成大祸!孰轻孰重还望皇祖母明察!”
冯源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殿中的这位公子,如今听他这么说来,当即感激的朝他拜了下去。元铭亦朝他点了点头,目光坚毅的看向了上座的太后。
太后在那一番话后,眼中渐渐聚起了莫名的光芒。
“好!好!好——不愧是陵儿的孩子,我的孙子!”连说了三个好字后,太后手指着元铭却看着冯源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末将......不知。”
“他是我儿誉王唯一的儿子,誉王府的世子,元铭!”太后说罢,站起身道:“传我懿旨,让都察院左右御史派人去徐州彻查此事!若查证属实,徐州知府刘炳成,斩立决!”
“多谢太后!多谢誉王世子!”冯源原本对这件事都要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誉王世子的一句话竟让太后下了如此决定。他感激的看着元铭,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当元铭踏出宫门口的时候,久久无法平复心中的热度。是的,当时自己进言的时候,竟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兴奋满足之感。仿佛自己很早以前就会做这些事,就喜欢做这些事。而脑中的那个声音也让他倍感熟悉。
“稷儿......”元铭沉下心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在邵府的时候,那位邵夫人也称呼过他稷儿......
稷,从禾从畟,五谷之长,是为谷神。真是个好字。元铭咀嚼着这个字的功夫,府中的下人早就迎了上来。被打断了心事,元铭也不恼,而是开始思索起了今夜要去百花楼的事。
——
是夜,邵颜支开七巧,心事重重在花园里踱步走着。就在刚刚,俞氏竟突然跟她提起要去相看一位公子,邵颜瞬间手足僵硬,接着便慌乱的退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可以拒绝,但拒绝了这次还有下次,下下次。自己已经及笄了,就算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仍旧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拖着沉重的步伐,邵颜不小心踢到了一颗石子。石子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着,邵颜的目光下意识的追随者石子的滚动方向,却没想它滚到半路突然被另外一双鞋阻了下来。邵颜顺着那双白色缎面的鞋往上看去,竟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元...铭?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从狗洞里钻进来了?”
邵颜拖着裙摆走近他,却意外的发现他的双目有些恍惚。接着胳膊猛然一紧,元铭一把抓住了邵颜颤声道:“红......红色的......眼睛...会发光......身上...身上还会滴水......”
“啊?”
“我去百花楼找父王......那个女人...她......”说到这里,元铭双目圆瞪,收紧了手上的力道,让邵颜下意识的轻呼了一声。
“你慢慢说......先放开我。”
邵颜异色的瞳孔在夜色下泛起了晶莹的流光,元铭与其对视的时候,竟被这绮丽的光芒所慑,慢慢的放下了手。
邵颜忙退开一步,揉了揉被抓痛的胳膊。“你刚刚在说什么?什么红色的眼睛?什么滴水?”
“我今日奉皇祖母的命去百花楼带回父王......”
“然后呢?”
元铭下意识的捂住嘴,脸色难看的道:“那个姬芙蓉......一开始,我只是以为父王被她所惑,所以不肯回来。但当我带着人赶到那里的时候......”
邵颜直觉接下来的话会非常可怕,果然,当元铭说到这时,突然卡住了。接着比刚才更暗沉的声音如是说道:“......一开始我以为那个是被子或者是其他什么,但当我走近的时候,看到的分明是一个用头发卷起来的蛹。”
“密密麻麻的发丝卷成了一个人的形状!还散发着很难闻的气味。我......拨开了看上去像脸那一部分的发丝......”
元铭将捂着嘴的那只手挪开,接着眼里慢慢聚起了恐惧。“那里面是父王的脸!他的嘴唇都白了,眼睛闭着,仿佛像死了一般......”
邵颜惊得瞪大了双眼道:“誉王他......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来不及确认。后来姬芙蓉回来了,她看到我们,然后双眼突然变成了血红色!身上也开始滴水......接着毫无预兆的抓向了我!那些侍卫为了护着我,被割成了一片一片!满地都是血......然后她要来抓我......”
元铭的全身都开始抖动了起来,接着便反复的说着血...血......血!
“元铭!元铭!”邵颜顾不得男女之防,急切的捧起元铭的脸道:“别说了。别说了!醒醒,你醒醒!这里是邵府,不是百花楼。你逃出来了,醒醒啊!”
“啊——————”
少年的尖叫撕裂了原本平静的邵府。还没就寝的邵府众人纷纷穿衣推开了门。
“别怕,没事了,你逃出来了。别怕......”元铭感觉到了邵颜身上的温暖,流着泪扑进了她的怀里。幽幽的暗香环绕在他的周围,他安心的闭上了双目。
也许是因为长得相似,也许是因为对方刚经历了非常可怕的事,也许是因为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邵颜没有推开元铭。而是犹豫着伸出手,像个姐姐一样怜惜的拍了拍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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