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凉没有维持多久,随着气温渐渐升高,暑气从潮湿的土壤里升腾。两位使臣在重华殿外翘首等了许久,冷汗热汗交替打湿了衣裳。
洛璟轩面色不善地走来,冲着贺汝田飞起一脚,抬脚又要去踹陈横,被身后的小太监强行拉住:“六殿下,您消消气,一切有陛下做主。”
洛璟轩长得高,力气也不小,把小太监推到一边,指着他们骂:“南国奸诈,以求和为名,故意将发了情的孔雀送来,意图加害我父皇,其心可诛!”m.sxynkj.ċöm
贺汝田强压着怒气:“六皇子不要血口喷人,事关两国邦交,我国皇帝求和诚意满满,两只孔雀换了地方水土不服,而且孔雀不喜欢生人接近,贵国皇帝和……”
“你的意思是我父皇母妃不该赏脸去看那孽畜?”洛璟轩怒气更盛。
外面的声音惊动了重华殿的人,肖公公甩着拂尘出来,温和道:“六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陈横忙问:“不知贵国陛下龙体如何?”
“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二位使者请先回驿馆休息吧。”肖公公微笑示意。
洛璟轩进去时,洛非天靠在床榻上,淑贵妃在一旁服侍,洛璟尘在一旁坐着。洛非天右臂缠着纱布,抬起左臂示意洛璟轩免礼,关切地问:“你母妃怎么样了?”
洛璟轩垂手而立,神色黯然:“母妃肩膀受了重伤,脸上也流了很多血,太医说,会留下疤。”
“跟太医说,用最好的药,”洛非天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语气中带着悔意和痛惜:“孔雀突然袭击朕,是慧妃不顾一切地挡在朕的面前……”
“母妃说,虽然以后不能再侍候御前,只要陛下龙体安泰,就是天下臣民的福祉。”
洛非天微微颔首:“慧妃救驾有功,朕不会亏待她。”
洛璟尘的目光微微一动,淑贵妃依然神色泰然,接过刚煎好的药试了温度,又放下了。
微风夹杂着暑气侵入重华殿,金盆里的冰已经融化了大半,在场诸人各有心思,唯有淑贵妃安安静静地陪在皇帝身边,眼底眉间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不沾染一点俗念,美好地像一幅田园风景画。
孔雀啄人,杀伤力不大,洛非天只有左臂受了轻伤,那一层一层的纱布是裹给使臣看的。洛璟尘起身道:“贺汝田和陈横为了表明南国求和的心意,把两只孔雀宰了,不知父皇何意?”
洛非天依然目光矍铄,撑着左臂让身板更加挺直,反问道:“你们怎么看?都是自家人,大着胆子说。”
洛璟轩抢言:“他们的孔雀伤了父皇,还有什么脸面求和?依儿臣之见,蓝锦贼子已死,南国无将,七弟带着兵打过去,定能所向披靡。”
洛非天把目光转到洛璟轩,淑贵妃要走,手被皇帝拉住:“韵儿,朕说了,都是自家人,你不用避讳。”
“七哥说得有理,一定要打,但儿臣觉得,不必急在这一时。”洛璟尘眉头微皱:“战争刚刚结束,若再冒然发动战争,军士百姓容易起厌战情绪。不如再休养生息几年,养得兵强马壮了,将南国一举拿下。”
洛璟轩断然反对,“我们养好了兵马,南国也缓过气来了。孟佑年纪小,江中影把持朝政,朝中不稳,等孟佑把位置坐稳了,我们就失去了有利时机。”
小太监端来新的冰盆,洛非天侧首对肖公公道:“天热,让两位使臣回去吧,就说朕不怪他们两个。”
肖公公笑容可掬地应了声“是”,转身摆成肃穆的表情,出去了。皇上说不怪他们两个,可没说不怪罪南国。
洛璟尘扬眉:“孟佑想把位置坐稳的时候,就是他和江中影斗争最激烈的时候,便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洛非天望向自己的七儿子,说不上是个什么表情,似乎欣慰他说出了最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也似乎再思索更深刻的问题,最终还是被他出挑的脸吸引了——眉目英挺,气质卓然,把韵儿的漂亮五官都继承了。
他侧身摆摆手:“朕累了,你们回去吧。”
重华殿只剩下他们二人,淑贵妃起身,盈盈拜下。
洛非天掀开被子下榻去扶她,隔着水仙云纹绢丝衣袖托住她的双手,凝眉道:“韵儿,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淑贵妃却不起身,垂首道:“非天,请听我一言。”壹趣妏敩
“你说。”
“请陛下立慧妃为后。”
……
南国使臣忐忑了好几天,北国皇帝既没有同意求和,也没有明言拒绝求和。好不容等洛非天的伤好一些了,他的态度依然扑朔迷离,使臣预料继续等下去也没有结果,只好走了。
没过几日,皇帝接连下了两道旨意。
第一道旨:慧妃秀毓名门,温婉和顺,侍朕久年,危难之时救驾有功,特此封诰,立为皇后,封号‘慧恩’。
第二道旨意:淑贵妃端庄淑睿,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怀仁善之德,秉淑媛之懿,柔嘉惟则,与朕同心。今特设皇贵妃之位,册为‘淑韵皇贵妃’,位同副后。
这道旨意像一道巨大的水花,激起了千层浪。像两串炮仗,一串噼里啪啦地响完,人们还没来得及缓解耳朵,又震耳欲聋地响了一串。
坤宁殿刚刚收拾好,慧恩皇后便轻纱遮面,被人扶上凤撵,住进了坤宁殿。
淑韵皇贵妃依然住在沧海宫,沧海宫是洛非天亲自为她设计的宫殿,取‘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意。
“不要怪你父皇,立她为后是我提的。”皇贵妃剪下一段莲蓬。
“母妃为何这样做?”
“她替你父皇受了伤,于国有功。”皇贵妃只淡淡地应他,头也不抬,玉手撕开莲蓬取出莲子。
洛璟尘不甘心:“纵然有功,从普通妃子越过四妃直接封后,连升多级,荣宠也太大了!哪有这么整的?母妃位份原在她之上,母妃,你才应该是皇后!”
“慎言。”皇贵妃声音清冷,带着薄怒。
洛璟尘低下头去,委屈地像个半大孩子,替母妃委屈,也替自己委屈。一个人在外面装得再端庄持重,在至亲面前也想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发泄心底的不甘。父皇是很多人的父皇,只有母妃是他一个人的母妃。
皇贵妃剥好一颗莲子,放在裂纹青釉碗中,滚出清脆的声响。见洛璟尘好久没说话,知道他虽然表面什么都没说,肯定又暗搓搓地生闷气,想了想,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璟尘,母妃不希望你争储君的位置。”
她难得这样温声细语地说话,可说的偏偏是洛璟尘最不想听的话,他鼓了鼓腮帮子,别过头去。
皇贵妃低头微笑,她轻易不笑的,洛璟尘也很少能见到,他回过头来时,那抹笑意已经一闪而过,变成了简单而郑重的教导:“你老大不小了,你父皇已经给公侯大臣下了旨,过几天他们把女儿的画递上来。”
洛璟尘长呼一口气,好像觉得有点麻烦;又长吐一口气,觉得这也不一定是一桩坏事。
皇贵妃一向话很少,说了几句又沉默了,洛璟尘为了多与她说几句话,趴到她身边拿剥好的莲子吃,一口咬下去,好苦。
坤宁殿里,药碗隔着帘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草药的味道四下散开,宫女吓得跪了一地。
慧恩皇后让人卷起帘子,屏退宫人。
隔帘端坐在小凳上的中年男子语重心长地劝道:“妹妹,封后是大喜事,你发这么大脾气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
“传到他耳朵里又怎么样?本宫进宫二十六年,他一年来不了几次,现在我毁了容,他更不愿意见我了,坤宁殿以后就是最华丽的冷宫!”
吴杰轻叹一声:“妹妹就是嘴硬心软,你口口声声怨皇上,当时还不是不计后果地挡在皇上前面?”
静默了一阵子,皇后才低声道:“谁让他……谁让他是我的丈夫,为了皇上,本宫就算豁上命也值得。可是,那女人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皇贵妃了。哥,你看看那册封的圣旨,册立皇后便是‘救驾有功’,册立皇贵妃的便是一堆溢美之词,那是皇上亲自写的啊!”
吴杰绕过地上洒落的汤药,坐得离她更近一些,压低声音道:“妹妹,容哥哥我说句僭越的话。你都四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跟年轻妃嫔似的争宠呢,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
“皇后也是女人。”她有些委屈。
吴杰发现他没有听懂,只好说得再明白些:“皇上有三位皇子,原先呢,七皇子的生母是位份最高的淑贵妃,他又第一个被封了王,满朝文武都认为他是储君最可能的人选。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是皇后,咱们六皇子不仅是长子,还是嫡子,跟他争一争,不是没有可能。”
皇后仔细听着,觉得犹如一股清泉注入久旱的心田。是啊,帝王之爱渺茫如镜中花,求了二十多年都求不来,再执迷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她如今成了中宫皇后,面容损毁,唯一可谋求的便是让手中的权力长盛不衰。
“已故二皇子当年是怎么当上六皇子的?”吴杰继续煽风点火:“就因为陛下一句‘嫡子为正统’啊!”
皇后犹如醍醐灌顶,身上的伤也不疼了,正色道:“哥,璟轩前些日子跟我说,瞧上了兵部尚书卫昌的女儿,”
吴杰是吏部侍郎,早就对大臣们的家庭情况如数家珍:“我仔细盘算过了,第一人选是中书令杨可昕之女,杨可昕威望高,几代人在朝为官,家族势力庞大,他的外甥是禁军首领郁齐;第二人选是户部尚书陆明德之女,户部掌管财政大权,谁都不敢轻易得罪户部;第三人选嘛才是卫家,卫家与咱们一向交好,也不能得罪了。”
“卫家与咱们一向交好,”
“杨家女确实不错,可万一杨家看不上咱们呢!毕竟那洛璟尘长得……跟她娘一样长了副蛊惑人心的脸!听说陆家女儿姿色一般,卫家女倒是倾国倾城,”
“母后,舅舅!”洛璟轩昂首阔步地走进来,急道:“陆家小姐我见过,长得忒不咋滴,还有杨家那小妞,听说天天在市井厮混,一点千金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娶了她不够丢人的,儿臣要娶卫仙儿!”
吴杰谨慎地看了看外面,苦口婆心地劝起来:“殿下啊,等你继承了大位,天底下的美女不是任你挑任你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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