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被赶得远远的,洛璟尘独自在书房发呆,手里攥着蓝锦的面具,发愁如何给父皇一个交代。

  自以为已经心凉地彻底,自以为能保持足够的理智,可是面对父皇的冤枉、偏袒,他还是做不到心无波澜。

  那可是他敬爱了二十年的父皇啊。

  任父皇如何折磨他,他自信有足够的力量去忍受或者抵抗,可他唯独释怀不了那一晚,父皇用小白的命威胁他交出军权。更忘不了,误以为父皇知道小白的真实身份时,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在想,如果某一天一切真的发生了。

  他不敢赌,不敢赌父皇对他的爱还剩下多少,不敢赌这世态炎凉、夜长梦多。

  他喝了半盏茉莉花茶,清澈沁人的液体从喉咙划过。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因后来发生了一大堆事,一直没有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不能再瞒着她了。

  蓝锦竟然不在红豆苑,阿婉一问三不知。洛璟尘最近被亲爱的父皇一顿接一顿地收拾,越发患得患失,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提腿便要出去找,走到门口,蓝锦正好回来。

  “你干嘛去了?”洛璟尘问得焦急,语速太快,听上去像是质问。

  蓝锦心情也不美好,应付地说:“知道了,以后出门先跟王爷汇报。”避过洛璟尘,从一边拐过去了。

  洛璟尘反手拉住她:“小白。”

  “天气好,我去集市上逛了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蓝锦想,与其这般不清不楚下去,不如推心置腹地说明白。

  两人前后脚进了书房,蓝锦走了一路渴了,见桌子上的半盏茶冒着热气,喝完才意识到这是洛璟尘喝过的。她定了定神,道:“我心里有个疑问,本以为说清楚了,后来发现还是没说清楚。”

  “你问。”

  “当初在海岛上,你为何骗我是你的夫人?”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洛璟尘。

  洛璟尘努了努嘴,声音虽低,但很诚实:“本是玩笑之语,后来发现你真的失忆了,就想利用你蓝将军的身份,做些别的事,比如利用你的身份对付南国……”

  蓝锦目光一动,终于确信,他误以为醉酒时吐露过她蓝锦将军的身份,误以为她知道,并没有故意欺瞒。

  洛璟尘见她的反应不对,急忙解释:“但是后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我对你……”他在这种场景下反而说不出太肉麻的话,“后来我对你的心意都是真的。”sxynkj.ċöm

  “后来……”蓝锦咀嚼着这两个字,既有“后来”,说明之前竟全是虚情假意,可怜她自作多情,竟然误以为洛璟尘的欺骗,一直是为了图她这个人。

  她觉得自己委屈窝囊极了,但又找不到发泄口,就像是一个恶人已经从善了很久,就不太好去追究他以前的恶了。

  洛璟尘也坐到软塌上,跟她挨得极近,一脸歉疚地说:“以前是我不对,夫人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他这样说,蓝锦的心顿时化了,反而觉得自己像个穷追不舍的恶人。可是,想到他下的药,想到使人失去心智的蛊,她只能拼命提醒自己:我不能再受情蛊的控制,谁知他现在的甜言蜜语,是不是一场新的欺骗呢?

  她道:“我想走。”

  “想去哪里啊?”洛璟尘问完,发现她的语气和神色都不对,一副……决绝的模样。

  “你想去哪里?”他惊慌失措地问。

  “我想一个人安静段日子。”蓝锦尽量说得心平气和,也说得大胆起来:“从海岛上醒来,你说我是你的夫人,我虽然一时手足无措,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一直把你当做最信任的亲人。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知因为一些什么原因,我才发现自己对你已经情根深种,每次见到你都开心得不得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会记挂着你的安危,盼着你回来……”

  洛璟尘听着,又是心酸无措,又是欢喜感动。

  “如果一开始,你是因为喜欢我而骗我,我能跨过这道心坎。可是我现在知道,那时候我喜欢的是一个算计我的人,你一直跟我演戏,我……”蓝锦一时词穷了,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接道:“我觉得很亏……我走了。”

  她竟然真的起身要离开。

  “不准走!”洛璟尘从背后抱住她,弓着身子把脸埋在她的肩上,嗓音变得悲悲戚戚:“不要离开我……”

  他失去的已经太多了,不能再失去她。

  蓝锦身体力行地拒绝他的碰触,悲凉地说道:“所托非人,我也很难过。明知道你骗我,我还一次次地欺骗自己,即便真相摆在眼前,我也不愿意相信……洛璟尘,我爱你,但我也恨你对我做的事,我们从此……只当从来没遇见过吧。”

  “不是!我一直以为在闭月湖的画舫上,我们都说清楚了。如果还有什么误会,我们说清楚,我正有些事要告诉你……”洛璟尘在背后死死地拽着她,手上一使劲,她被迫转过身来,他才看见她的表情。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溢出,顺着脸颊一下子滚落下来,像清晨花朵上的露水。

  洛璟尘吓到了,她……她怎么哭了呢?

  洛璟尘见过她在战场上威风飒飒的模样,见过她受了重伤一声不吭的模样,见过她明媚动人、顾盼神飞的模样……唯独没见过她哭。

  “小白,你别哭啊。”他步履沉重地走过去,抬起袖子来,轻轻地给她擦眼泪。没想到这一擦,她哭得更厉害了,泪水像泄洪似的连绵不绝,眼里的哀伤却怎么都流不尽,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她不会痛哭出声,但这种极力隐忍看着更让人难受。

  他心里疼坏了,这一哭比她率领的千军万马,杀伤力还要大。

  洛璟尘试探着揽过她的双肩,不敢使劲碰她似的,柔声说:“你怨我好了,何苦折磨自己。”

  他能感受到,怀里的身躯抖得厉害。第一次听到她赤裸裸的表达爱意,竟是在这种情境下。他侧首,耳鬓厮磨间,轻轻地吻去她的泪水,由下到上,颈间、下巴、唇边、脸颊、眼角……

  蓝锦半张脸靠在她的肩膀上,眼睛已经收住了泪水,恢复清明,唯有眼角还是红红的。

  洛璟尘趁着她尚算平静,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寝室,不轻不重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四目相对,鼻息相闻。他倒不是想干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子她便不容易跑了,放在眼皮底下格外安心。

  “造化弄人,信我一次真心好不好?”他哑声说。

  蓝锦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她现在在乎的,不只是从前的欺骗,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没有坦白……她在万分期待他的坦白,只要他坦白了,她还是能不顾一切地原谅他。

  “你不答,便是应了。”洛璟尘的吻落在她水映梨花的脸上,带着滚烫的湿意。

  他像着了迷一般,又动手撕扯起了她的衣服,蓝锦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他动手。

  “你只顾着脱我的衣服,怎么自己穿得这么多?”蓝锦忽然粲然一笑。

  洛璟尘的手猛地顿住了。

  她一直是那种明媚、干净、清爽的美,而这一笑,却显得勾魂夺魄,像一只准备勾人魂魄的妖精,主动去解洛璟尘的衣服。

  “小白,你要做什么?”洛璟尘突然慌张起来,一动不动地任由蓝锦伸来指如葱白的玉手,勾掉他的腰带,一件一件地脱掉了他的外裳。

  她的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往下一按,抱着他的脑袋亲起来,与其说是亲吻,更像是啃咬、吞噬,带着掠夺一样的野蛮和疯狂。

  洛璟尘惊讶于她的异常举动,却不舍得推开她难得主动的温存。情海无际,爱欲无边,正当他沉沦不能自控的时候,嘴唇蓦然一痛。

  “真的……没有骗我吗?”她用双臂撑着他的肩膀,两人四目相对,她的唇上沾着他的血,明亮夺目、鲜红欲滴。

  “当然没有。”洛璟尘指天发誓,心想:可不能再瞒下去了,赶紧她的身世告诉她。他直起身子,顺手将衣服整理一下。

  衣服被她扒拉地乱七八糟的,身上只剩下里衣,前面敞着口露出完美的线条,他将垂落在肩上的发拨到背后,肩膀上,露出形状诡谲、姿态妖娆的桂花刺青。

  蓝锦每次见到这个刺青都觉得似曾相识,甚至有点不舒服,这次刚刚经历了情绪的巨大波动,脑海里的丝丝缕缕搅和地乱七八糟,一缕记忆拨开重重迷障,隐隐约约就要窜出来。

  这个桂花刺青,她一定见过。

  “啊……”她突然推开洛璟尘,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逃离这个氛围恐怖的寝殿。

  洛璟尘不知道她怎么了,急忙跟着她出来。寝殿外面便是书房,蓝锦站在书桌前不再往前走,伸出手,将桌子上的面具拿起来。

  面具无比贴合她的脸型,不知道这个东西该怎么沾上去,她便用手扶着,堪堪走到了铜镜前。

  “小白,你先别……”

  铜镜中的脸,黑黝黝的,有点瘦。自己站在镜子前,照出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那不是自己,又好像就是自己,这种感觉真的是诡异可怕极了。她的瞳孔蓦然睁大,双手抱着头,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

  “垂州和登州接连失守,军心不稳,我拼命而战,或有五成把握。”

  “蓝家的好男儿该战死在沙场上,而不是死在宵小手中,沈兄弟,我好不甘心啊!”

  “蓝大哥,你没完成的心愿,我替你完成;战场上的敌,我替你杀。从此以后,我替你活着。”m.sxynkj.ċöm

  蓝锦脸色惨白,头痛欲裂,觉得整个人好像要被劈成两半一样,绝望、凄厉、惊恐……种种情绪在眸中交织,额头上渗出层层汗珠。

  洛璟尘被她吓到,赶紧过来夺了她的面具,柔声安慰着:“小白,别怕,你先冷静。”

  再转过头来,她的眼神是那样冰冷而绝望,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厌恶和憎恨。

  洛璟尘惊愕地看着她:“你想起来了?”

  她的眼中骤现冷意:“洛璟尘,是你……”

  洛璟尘还没来得及说话,肩上忽然一凉。

  蓝锦从袖中抽出粉色短剑,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扎向他的左肩,桂花刺青如杜鹃啼血,鲜红热烫的血流流过心口。

  洛璟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刚刚被回忆溢满的大脑又变得一片空白,蓝锦的手颤抖了好几下,终究失去了力气,“咣当”一声,短剑坠地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狼狈地离开书房,小茉莉不知何时来到了书房外,拼命摇着尾巴,过来咬住她的裙摆,黑色琉璃一样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知道她要离开。

  “小白……沈茶白,你给我回来!”洛璟尘跌跌撞撞地跟出来,肩上的血从指缝中侵染,一股麻意顿时传入四肢百骸,瘫在了地上。

  蓝锦狠下心,撕下被小茉莉咬住的裙角,头也不回地逃了。

  逃出这个从来不属于她的辰王府。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是人间狗尾巴花更新,至亲至疏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