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面具吗?”
顾青羽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道:“日常备用,你要干嘛?”
沈茶白道:“找江中影通敌卖国的证据。”
江中影通敌卖国,通的哪个敌?就是洛璟尘。
刑部前阵子刚查抄了辰王府,辰王府不剩什么了,倒是锦瑟楼没有被查,不知道能不能查出有用的东西。
“你怎么想起来的?怎么离开得辰王府?”顾青羽更想问出,她如何对待洛璟尘,就这样跑出来了?
沈茶白不答反问:“有吃的吗?”
“这个还真没带着。”
沈茶白知道她有很多问题,但她不想说,一跃跳上马背,道:“先走一步。”
杜腾走到顾青羽旁边,躬身道:“属下赌输了,沈姑娘竟然看上去很正常。”
“她就这样,越是受了刺激,显得越是平静。茶白这个人我实在太了解了,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她现在都想起来了,不捅洛璟尘一两刀是解不了恨的。”顾青羽瞧着她的背影消失,脸上逐渐浮现出与她的清冷不符合的笑意。
顾青羽知道沈茶白很难过,但不屑于安慰,觉得这点小伤小痛实在算不上人间疾苦,要是连这都扛不住,那就太矫情了。
沈茶白的确是个坚强的女子,从小受了不少坎坷,早就养成了打破牙齿和血吞的性子。即便三年前被人凌辱,她也没跟顾青羽哭诉过一个字。
别的千金小姐是人间富贵花,她活得像狗尾巴花,没有人心疼呵护,她便不喊疼不诉苦,别说风吹雨打,就算冰雹砸到身上、天雷炸到身上,只要挨过去就好了。
再难受也要吃饭,难受就奖励自己吃点好的,她在路边摊子上点了牛肉汤和小笼包,特意多加了一份牛肉,却还是吃得意兴阑珊。
送到重华宫的御膳一动未动,洛非天写着圣旨,握笔的手颤抖地厉害。老肖把圣旨抽过去,轻声道:“陛下,还是让人代笔吧!”
洛非天夺回来,发泄似的去撕圣旨,圣旨用上好的缎做的,撕不动,他愤怒地扔出去,抱着头趴在桌案上。半晌,长叹一气后朝着门外走去,道:“朕去看看那个逆子。”老肖连忙提步跟上。
已经是寒凉的天气,天牢里却闷得像蒸笼一样,聒噪的声音、粪便的臭味、柴草的潮湿味道,让从未踏足过这里的九五至尊险些望而却步。天牢分成一间间低矮的小屋子,每间屋子少则三五个人,多则七八个人,有的挤得连挪动脚的地方都没有。洛非天紧紧皱着眉头,狱丞在前面受宠若惊地引路:“皇上,小心脚下,六皇子在最前面,单间儿。”sxynkj.ċöm
洛非天一路屏气凝神,忽然看见一个疯子扒着铁架,大喊了一声:“父皇!”
他吓得扭头望去,那个头发散乱、浑身脏污、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狱丞打开门,识趣地退下了。
洛非天虽然个子不高,微微低头才能进去,洛璟轩“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嘶声道:“父皇,你杀了儿臣吧!”
洛非天抬起一脚踹过去,洛璟轩吃不下牢饭,早就饿得没劲了,身体后仰栽到地上。
“孽障!就算朕不杀你,想杀你的人能从鸣冤台一直排到城门口!朕让你做太子,让你去救灾,你做了什么,屠杀百姓!”洛非天骂道。
洛璟轩爬起来跪好:“父皇,这些日子儿臣想了很多……车向荣是儿臣杀的,那些来号丧的百姓也是儿臣让人杀的,儿臣实在没办法了,我才刚刚当上太子,不能被他们毁了……”
他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脚。
洛璟轩再次坚强地爬起来,道:“可是父皇,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是毒馒头!毒馒头绝不是儿臣做的,如果馒头没有被下毒,百姓不会去官府哭闹,车向荣也不用死。池州百姓为什么会进都城,怎么可能没有人怂恿?儿臣真的是冤枉啊!”
洛非天眸色幽深,他何曾没有想到这些。
“私做龙袍,利用卫氏嫁祸辰王,你也冤枉?”洛非天质问。
洛璟轩神色一僵。
“你就这么盼着父皇死?”洛非天蹲下来,眼神变得凶狠,两手抓着他的脑袋,逼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哑声道:“你和璟宇关系好,朕一直怀疑是小七动的手……跟朕说实话,璟宇是不是你害死的?”
“父皇,我没有……”洛璟轩确信二皇兄是病死的,没想到父皇竟然怀疑过洛璟尘,如今又来怀疑自己。他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手,借着跪姿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故作颓然道:“多认一项罪、少认一项罪,对儿臣来说有什么区别呢?倒是儿臣死了,旁人会额手称快吧。”
洛璟轩泣不成声地抓住他的脚踝:“求父皇赐儿臣一死!父皇啊,你看看这大牢,跟地狱一样,与其在这里像老鼠一样地过一辈子,真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儿臣千错万错,只想让父皇看得起我,只想比七弟做得好,可到头来最对不起的就是父皇……”
老肖在天牢外面等着,从黄昏候到夜色浸染,皇帝步履缓慢地走出来,他赶紧过去扶住。
“让人给他做些爱吃的菜,尤其是酱乳鸽。”洛非天回头看了一眼,天牢幽暗,墙壁深厚,油灯里的烛火长燃不灭。
半个时辰后,司马维到重华宫,禀道:“陛下,六皇子去了。”
洛非天无力地摆摆手,司马维道一声“陛下节哀”,知趣地退下了。
老肖瞧着他的痛苦神色,温声道:“陛下,还有九皇子。”
“小九,呵,居然落到小九头上了。”洛非天无力地垂着书案,自嘲道:“老天在玩弄朕啊!”
洛璟九是洛非天最讨厌的孩子,讨厌到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讨厌到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想把他掐死。
洛璟九的母亲叫小棠,是御膳房的宫女。小棠姿色一般,大字识不了几个,平时好吃懒做,干活粗手粗脚。二十六岁是宫女出宫的年纪,小棠在宫外没有亲人,怕出了宫就没了活路,便去求管事的嬷嬷把自己留下来。嬷嬷笑话她:“哟,要是个勤快的我还能考虑考虑,瞧瞧你这样儿,天天尊贵得跟主子似的,哪个宫愿意要你?除非啊,你有本事爬到龙床上去,被皇上给看上了,我就不撵你了。”www.sxynkj.ċöm
虎头虎脑的小棠真把别人的玩笑话当真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催情的药,下到饭菜里,皇帝吃下去后,还真不认得眼前是谁了。
翻云覆雨过后,小棠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不由得下出一身冷汗。趁着皇帝昏睡未醒,赶紧穿上衣服跑了。
洛非天醒来后,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却不记得那人是谁了。守夜的宫女太监不敢窥测皇帝的房中之事,最多匆匆见过一眼逃跑的小棠,哪还记得具体模样。这事不好声张,私下查探无果,事情就过去了。
直到遣散宫女的那一天,一个宫女在人群中大喊:“我怀了龙种!”
她被带到洛非天面前的时候,淑贵妃也在,洛非天看到小棠那副粗鄙的模样,顿时觉得反胃,尴尬愤怒之下,让人把小棠拖出去打死。
淑贵妃劝他:“陛下,留下吧。”
小棠这才幸免一难,九个多月后,小棠“难产”而死,生下的男婴被洛非天随口起名为“洛璟九”,扔给嬷嬷养。
洛非天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除了洛璟九,他没得选择。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凝重,神色也不和善:“吩咐下去,小七喜欢装病,就别让他起来了。”
老肖这次没听明白,为难地说:“杀了辰王,娘娘会伤心啊。”
“谁说杀他了!”洛非天怒吼一声:“落下点小病,绝了他当太子的念想!”
老肖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刮子:“老奴愚笨,这张嘴该打!”
“无风不起浪,要是差不到源头,把几个惹是生非的杀了,尸体悬挂城门示众。”洛非天的脸阴沉得可怕。
他这一生杀过很多人,多到自己都记不清了。皇帝掌握生杀大权,这次却被民间的谣言逼得不得不杀掉亲儿子,除了心疼,还有窝心。他要民心,也怕民心,但不能向民心低头,不能让天下人认为他们的斗争赢了,定要给试图挑战皇权的人一个教训。
他道:“洛璟轩乃是病逝,谁再敢议论一句,杀无赦。”
一个身影趁着夜色潜进了锦瑟楼,前面是宴宾客的大堂,后面是繁忙的院子,这里肯定没有她要找的东西,朱雀的屋子漆黑一片,沈茶白溜了进去。
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她才发现朱雀的屋子别有洞天,除了后院的小门,前面还有一个正面对着另外一条街,进出更加方便,怪不得后院打杂的人基本不认识她。走着走着,她脚下一软,吓了一跳。
沈茶白点上火折子,才发现地上铺满了书,一本一本,像是被人急匆匆翻开、没来得及合上。借着烛光看了几本,全都是关于解毒的,好几本都是关于“七日断肠散”的配方和解毒方法。
她诧异,除了洛璟尘,谁还能让朱雀大费周章地想办法解毒?
离开辰王府时,她情绪过于激动,许多细节没有注意。洛璟尘追出门外,大喊着让她回去,却突然瘫在门口不动了,不对劲。
心里蓦然一阵紧张,沈茶白再也顾不上其它,赶紧奔向辰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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