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饮酪浆的功夫,周成徽偷偷瞄了一眼李稷,心想:这长安纨绔的噩梦,如今这脾气竟能好到如此地步。忍得了这些老臣在他面前聒噪一个时辰之后,还能这般和善可亲,真乃神人也。

  李稷排行老十,先帝太宗陛下对于这个幼子很是宠爱,经常带在身边,读书骑射亲自过问。这李稷的确是天资聪颖,样样都能让他父皇满意。对于这样一个幺子,难免有些骄纵,这使得李稷养成了一个十分张扬的性格,同时他也继承了他父皇的火爆脾气。

  所以周成徽的记忆中,那时的李稷是喜则雀跃,怒则如虎的一个人。不过这是曾经的李稷在同龄人眼中的形象,但在朝臣和太宗眼中,李稷只是性子张扬跳脱而已。

  因为李稷从不把自己身上那股如狼似虎的狠戾用在老实人身上,他素来只跟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争强斗狠。

  正因为如此,李稷从来都没被划入纨绔之列。但对于长安城里的一众纨绔来说,李稷绝对是他们的噩梦。与人争强斗狠,李稷不但从没输过,更是从没吃过亏,当然,这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有皇子的身份。www.sxynkj.ċöm

  对于李稷一向仗势欺人的行为,太宗只是假装不知,毕竟勋贵子弟中的败类,他也看着不顺眼,但是只要事情不闹大,自己也说不了什么。

  而且,李稷每次欺负人的时候,都是稳抓对方把柄,也有分寸,不会闹得过分。况且,对方理亏在先,所以双方谁也不会把这事宣扬出去。

  直到李稷受封东宫的第二年。那年,长安城纨绔之首的崔恕以射杀活人行猎。此事太宗也很是震怒,但终究也没能拿崔恕怎样。

  一来博陵崔氏是世家之首,论影响力是超越皇族的;二来,崔恕并无朝职,皇家的手还伸不进氏族豪门里去。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被崔恕射杀之人全都是奴婢,按律若是奴婢有过,主人可自行责罚。即便是弄出了人命,给些钱帛便能了事。

  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平息的时候,李稷在东宫开了一场射御比赛,邀请了长安城中众多勋贵子弟,其中就包括崔恕。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没人说得清了,总之就是崔恕被捆了做箭靶。

  这期间,李稷的每一箭都是紧挨崔恕的脑袋而过,最后射入崔恕身后的箭靶之上。时年已经十六的崔恕,当场就被吓得尿了裤子。原本李稷是要对着崔恕射出十支箭的,但第五支还没射出去,就被闻讯赶来的太宗制止了,太宗当众对幼子大发雷霆,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说起先帝那火爆脾气,朝中老臣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不过当时只有十二岁的李稷,跪在地上根本不为所动,静静地听着父皇发完飙,很是无辜地说道:“是崔恕自己同意与儿臣赛马,输的一方,就要给对方做箭靶。”

  只要是个长脑子的都知道,崔恕胆子再大也不敢跟当朝太子打这种赌,所以太宗的火更大了,“老子教你射箭,是让你欺负人的吗?!”

  结果李稷轻描淡写一句,“父皇言重,儿臣只是精进自己的射术,没欺负人。”

  太宗厉声吩咐,“拿弓来!把他给朕绑到箭靶上去!。”

  众人当场跪倒一片,纷纷为太子殿下求情。

  只可惜李稷毫不领情,亲自为父皇奉上弓箭,自己走到十丈开外的箭靶前,朗声道:“父皇,您身边的人胆子小,就勿要为难他们了,儿臣自己站着就成。您开弓吧。”

  结果就是太宗当场暴怒,命人把挡在李稷身前的皇后拉了开去,然后眼睛都不眨地射出了十箭。

  作为李稷生母的皇后娘娘当场晕了,其余众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太宗陛下的每一箭都是挨着李稷的耳廓过去的,九支箭飞过,莫说李稷没被吓尿了,还笑得无比灿烂。最终他父皇的怒火化为一支穿云箭,直接冲着李稷脑袋而去,而李稷不过就是脸色变了变,眉毛挑了一下,可身子硬生生地纹丝未动,最终这一箭射散了他束起的头发。m.sxynkj.ċöm

  然后李稷很是恭敬地道:“父皇忙于政务,再这么下去,儿臣的射术就要超过您了。”

  “你给老子在东宫门前跪够三个时辰再起来!”太宗只留下一句怒吼就带着人走了。

  “恭送父皇。”然后李稷在众人的人注视下悠哉悠哉地跪着去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就罚跪的功夫李稷也没闲着,让自己的侍读给自己读起了《左传》,毕竟李稷每日的课业也是很繁重的。

  一个时辰后,到了太子上课的时辰。太傅本要借此去向太宗求情,也被李稷制止了,李稷便打发寺人给太傅抬上了一张坐榻,然后请太傅坐于榻上,给他授课。

  要说这事周成徽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太子侍读就是他的亲弟弟周成钰。回来之后向他这个四哥诉苦,明明周成钰没有被先帝罚跪,但也被李稷忽悠着一起跪了三个时辰。

  不过自此之后,长安城里纨绔都收敛了,谁见到太子殿下都要绕道走。至于崔恕,现在看见李稷都哆嗦。比李稷长四岁的周成徽现在想起此事都心有余悸。当初那般恣意张扬的一个人,现如今是这个样子,这天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啊。

  许是这清凉的酪浆给几个老头子消了不少火气,要不然就是他们体力不支吵不动了。在众人饮过酪浆之后,紫宸殿内总算是安静了。

  李稷见半天都无人再开口说话,扫了众人一眼后方道:“诸位议了半天,也没议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是周郎中判卷有问题,还是那位苌娘子确有真才实学。朕方才命人誊抄了睢阳前三名的文章,公平起见,隐去了所有人的姓名。就请各位选出最优的那篇吧。”有伶俐的寺人立刻送上誊抄好的文章。

  趁着下面众人看文章的功夫,李稷再次拿起那睢阳乡试头名的原版试卷细细看了起来。这字迹如白虹贯日很是大气,丝毫看不出这是女子的字迹。

  根据字迹来看,此人虽为人爽利,但并不洒脱。细看这笔锋的劲道,这位小娘子绝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至少张弓搭箭不成问题。

  李稷的目光再次定在那署名之上:苌离。这个名字很久以前他就听过的,其实也没有很久,也就是两年前而已。

  自己曾经的侍读兼亲表弟周成钰,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贵家公子,成日里到处闲逛。两年前自己跑去睢阳一趟,只为求一副“草圣”张旭的真迹。不过张旭为人向来洒脱不羁,最不喜与朝中权贵交往,所以周成钰化名成钰带着二百金,请当地刺史引荐,上门求字。

  不过当日张旭并不在府上,唯一能做主之人便是他那外甥女苌离。这位小娘子收了钱,便应承下来,说是三日后来取。

  后来周成钰如约去取,当时并未发现有什么端倪。但是当他回到住处,再看那副草书,越看越觉得不对。于是,第二日就再次前往张府。

  这一次仍是那苌小娘子接待得周成钰,面对周成钰提出的质疑。这位小娘子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周成钰转述给李稷的原话,李稷至今都记忆犹新,“成郎君,您手上那副是舅父清醒时所书,他的草书虽是天下第一,却要醉酒时才能写出神虬腾霄,夏云出岫的神韵来,所以您看着自然缺了几分神韵。”

  当时,周成钰还真被这套说辞给唬住了,毕竟天下皆知草圣嗜酒。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事不对,因为他派人打听过了,这几日张旭根本不在睢阳城内。而整个张府上下唯一能写出那副只差这几分神韵的“张草”之人,只可能是这位苌小娘子。

  但是,周成钰生生要被这小娘子给气吐血了,倒不是因为心疼自己那二百金,而是因为明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一点儿招都没有。所有的质疑,她都对答如流,你根本抓不到她一丁点儿疏漏。周成钰在睢阳跟这位小娘子耗了一个月后,仍是没问出来,那副假张草是不是出自她之手,只能打道回府。

  回来之后,周成钰就跑到李稷面前大倒苦水,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小娘子。不但如此,还差点被个尚未及笄的丫头片子给打了!

  当时,李稷只是此事当笑话听了,只是觉得这么一位小娘子的确有意思,更何况按照周成钰的说法,这位小娘子可称得上“倾城倾国貌,惊为天下人”。怪不得周成钰这两年动不动就往睢阳跑,然而,李稷并未将此人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再次听到苌离这个名字,看到她作的文章和她本人的字迹,李稷还真是起了好奇心,这位小娘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正好这时,众人选出了最优的是同一篇。李稷道:“周郎中,你来说,这是谁的文章。”

  周成徽,立刻答道:“启禀陛下,这篇就是苌娘子的文章。”

  此言一出,包括方才一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白太尉都是一脸的震惊,其他人自然也是惊诧万分。

  李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后,道:“看来诸位与周郎中等其他睢阳主考意见一致嘛。当初,父皇定下糊名制,就是为了判卷公平。今日看来,父皇果然是深谋远虑啊。”

  不待下面这些人应承附和,李稷便继续道:“既然判卷无误,那就按如今的名次放榜,诸位没有异议吧?”

  如此一来谁敢有?依律乡试结果已经各地主考们敲定,即便是主考也不得更改。御史台可是两边的人都有,现在都已经盯上此事了。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就得做好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准备。不过如今只是乡试而已,尚有很多操作机会,于是众人躬身应诺。

  马上要议其他的事情了,周成徽暗自窃喜,后面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他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正当周成徽和礼部尚书一同退出紫宸殿的时候,李稷说出了一句惊掉他下巴的话,“今日这头等大事议完了,后面的事情,舅父带着诸位参知政事议过就行,也不必再报给朕了。朕去打马球了。”

  周成徽暗自纳罕道:圣人如今亲政,议政怎可还由他人主持?接下来白太尉的反应更让周成徽惊诧。

  只见白崇勋起身道,“陛下既然如此有兴致,那臣就谨遵召令,主持今日议政了。”

  没有任何推辞,太尉就这么轻易松口放圣人玩去了?!周成徽心中感慨:大长公主不在,一群老头子吵架,的确是不需要裁判的。

  紫宸殿很大,在周成徽彻底退出去之前,李稷已经走得没影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拐了状元做皇后更新,混世魔王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