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兄嫂有意把自己嫁给王澄,苌离多年之后是从蓉娘口中的得知的。她是大嫂陪嫁,不过自大嫂嫁入妘家,蓉娘就被派来照看自己了。
至于王澄对自己的心意,是苌离十五那年,蓉娘把那支冰花芙蓉玉簪拿出来的时候,她才突然明白的。
蓉娘说这是大嫂留给她的念想之物,这套说辞苌离可是一个字都不信,大嫂从不戴这样的东西。在她再三逼问之下,蓉娘才说了实话。
这本是王郎君回了本家之后送来的,因着世子妃身染疫症,自己的随身之物不敢给她,怕过了病气,便让蓉娘把这只压箱底的簪子给了她。
听罢,苌离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她不能忘记待自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的大嫂,在自己将来睢阳的最后时刻都不愿意见她最后一面,只是怕把疫症传给她。即便自己在大嫂房外苦苦哀求,哭得声嘶力竭,大嫂始终都不肯出来让她看一眼。
看着手上的簪子,苌离也终于知道自王澄回去后,大嫂时常有小玩意逗她开心,看来都是王澄送来的,只是大嫂从未跟她说过。
两人再见时,就是阿耶与大哥的葬礼之上,匆匆一面不曾说过什么。而今他已娶了世家之首的博陵崔氏之女,又是迄今最年轻的的状元郎。进士及第,娶五姓女,修国史,世人眼中的这三大幸事,他应该都有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抵如是。
往事思之无益,他的人生与自己,早就无关了,苌离收回思绪继续看书。
十一月初的某日,蓉娘拿着一摞账本,进了苌离的书房,“按娘子吩咐,这些是留给郎君的田产地契,请您过目。”说罢,将那高高一摞账本呈至苌离案前。
苌离拿过仔细翻阅,顺口问道:“各田庄的管事你可看过了,可靠吗?”
“娘子放心,都是可靠之人。如今张府的管事也是奴婢这些年来悉心调教的,断不会出什么差池。”
苌离点头道:“这些事情蓉娘是行家里手。舅父豁达无所经营,这几年都是你把张府经营得不错,咱们走后也无需让舅父再操心生计,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趁苌离专心账目之际,蓉娘悄悄背转身去拭泪。从娘子到睢阳的第一日起,她就在为身边每个人安排后路了,这番心思为何不能花在自己身上呢?
蓉娘那刻意压低的抽噎声,苌离不是没有听见,她实是不知如何安慰这位已经陪伴自己十年的嬷嬷,依旧头也不抬地说:“蓉娘你也年纪大了,先生有旧伤在身。会试放榜后,你们再动身也不迟,路上有采薇照顾你们。至于护卫由师父安排,你们不必操心。你先下去吧。”
到了阿渃及笄那日,苌离亲手为阿渃梳发加笄,最后为她戴上那支如意钗,道:“阿渃,长大了,愿你沾了这发钗的好意头,事事如意岁岁平安。”这一日,张府又难得热闹了一番。
接下来就同阿渃预料的一样,苌离告诉她两日后也就是十一月初十启程。
临行前的最后一日,苌离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便是向张旭道别。
来到张旭面前的苌离未发一言,直接对他行了稽首大礼。张旭已然明白苌离这是来道别的,若是不受此礼,这丫头定会内心不安。
礼毕,苌离并未起身,继而道:“谢舅父护儿六年周全,此生无以为报。府中一切已为舅父安排妥当,您后半生只需潇洒闲适,无需操心府中诸事,自会有人为您安排。”
张旭还是忍不住说道:“阿离,若你的确无心婚嫁之事,刘刺史那里有我,你不必担心给我添麻烦。这如今这风头出大了,于你不是好事。长安城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即便你有郭先生从旁为你出谋划策,可你到底是个女儿家,必有诸多不便,我担心你终究难保自身周全。”
苌离莞尔道:“既然有机会不给舅父添麻烦,那儿自然要试一试的,况且最终结果如何还犹未可知。说不定二会试之后,儿又得回睢阳了。”
张旭长叹一声道:“若真如此,那就好了。即便你入不了殿试,这安稳余生也怕是没了。”
苌离抬头看向苍穹,悠悠道:“安稳余生那是儿毕生不可得之事。即便没有家中变故,儿如今应该已嫁作人妇,身陷豪门内斗之中了。”
张旭看着杯中茶汤,道:“我与你二哥是忘年之交。与你三哥也曾相识于江湖。最初你二哥修书于我,请我好好照顾你这位盲女,让你隐姓埋名地过一生。待你携你三哥手书到我面前时,你非但不盲还改了异瞳,甚至换了身份成了我族妹的女儿,家中无人来投奔我这个舅父。而你三哥的原话是,保你安稳余生便可。”
话到此处,张旭的语气无限哀伤,“起初我还疑惑,我的年纪都够做你父亲了,这余生从何说起。不过看你双眼,我就明白了,你那寒症也是因此而起吧?”
苌离并未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叶秀的手笔?”
依旧只以点头回答。
“除了他,也无人有这个本事了。也罢,虽然折了寿数,也好过当个瞎子。以你的性子必不能接受做个盲女。”张旭深吸一口气,以从未有过的郑重问道:“阿离,跟我说句实话,你还有多久?”
苌离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仿佛此刻谈论的是今日天气如何,“师父说这药从未有人像我这般长年累月的喝过。具体还有多久,他也说不清,少则三年,至多也不会超过五年。”
张旭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左右是活不过二十二了吗?”
“是。”悦耳的女声依旧波澜不惊。
“拿命换来了安稳余生,也不过十余年而已。阿离,你就要舍弃了吗?”
“生,非我所愿;死,非我所求,唯生死之间,才得逍遥自在心。”苌离觉得这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张旭一语不发地盯着眼前之人。许久,才缓缓问道:“阿离,这几年你时不时的外出,我从未问过。今日你可否告诉我,你所做之事,是不是凶险万分?”m.sxynkj.ċöm
“是。”
苌离的答案证实了张旭的猜测,只有十七岁的她,何至于此啊?但似乎她也只能如此。
听闻两位好友惨死都未曾痛哭过的张旭,此时终是忍不住了,带着哭腔道:“阿离,让你好好活着话,想必你耳朵都听出茧了。那舅父祝你若有来生,愿你能平安喜乐,一世安稳。”
苌离递上绢帕,道:“谢舅父吉言。”看着此时失声恸哭的张旭,苌离明白他不只是为自己而哭,再行一次大礼后道:“长高水长就此别过,舅父莫送。”不待张旭回答,苌离便起身离开,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不想有来生。”
至于郭乔等人与苌离只是暂别,且已习惯了她时不时的外出远行,所以并无那么多离愁别绪。只嘱咐她路上小心,早些休息明日赶路。
次日五更三刻,苌离三人已经骑马出城了。掀起幂蓠,回身再看一眼睢阳城,抚着身下那匹赤色骏马道:“赤风,大哥一定不会想到你会随我走那么多的路吧?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跟我远行了。”那马显然听明白了苌离的话,嘶鸣一声,无需主人催马直接飞奔上了官道,阿渃和雒钊也立刻跟上。
就在同一日,长安城外的官道外正有一队飞骑,奔出长安。被一众黑衣短打的骑手围在中间的人,正是李稷,一袭华贵的玄色鹤氅披在身上,更显得他光焰万丈长。
太尉白崇勋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这一行人的离开。
这时,身边人小声道:“太尉,凉州大营那边已经打过招呼,沿途各州县也安排妥当。圣人此次勘察凉州防务定会万无一失。”
“嗯,告诉左右骁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近日务必做好城内巡防。圣人不在,长安城内绝不可出乱子。”
那人会心一笑,道:“属下遵命。太尉您太过紧张了,南衙十六卫,其中八卫是咱们的人。大长公主那边只有六卫,左右千牛卫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不会出乱子的。”
白崇勋却不似此人那般轻松,冷哼道:“长安附近的驻军大部分是齐王的人,你是不知道吗?”
那人继续道:“您如今不是把何晏调回长安,任兵部侍郎。他所辖的三万人,并入距离长安最近的虎贲军。作为妘氏旧将,无论是齐王还是大长公主,他必然是不会亲近的。”
“何晏?!他根本就是谁都不靠。”说罢,白崇勋便拂袖下了城楼。在马车内的白崇勋,正盘算着如何拉拢何晏。
当初何晏率领妘氏只有万余人的残部来投诚时,满朝文武谁也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毕竟没有妘氏三公子的妘氏,也没有多大用处,更别提还只有这儿点儿人。但就是这些人,在短短一年后,出征西疆讨伐匈奴白羊王部,不仅斩敌首级过万人,还顺带把浑邪王部赶回了西海边去。
这样的胜利对于中昱来说不大不小,毕竟先帝还是秦王时,曾斩杀匈奴左右贤王,并把这两部彻底折了,但当年先帝是带着五万人去的。
可以说这一仗重振妘氏铁骑威名,没有妘家人在,妘氏铁骑的战力依旧撼人。而仅是中郎将的何晏也因此一站成名,之后他也是军功日著。前不久平定吐谷浑,算是彻底为中昱安稳了西疆。
如今何晏在军中的威望虽不是最高,但也无人可以小觑。加之此人对当前朝中的党争一直是持置身事外的态度。所以当李稷提出让何晏升任兵部侍郎,成为六部中最年轻的侍郎,便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紧接着李稷提出,让何晏接掌虎贲军,同时把妘氏旧部全部并入虎贲军。这个提议,白崇勋自然是支持的,毕竟长安周围放着齐王的人马,不利于帝位安稳,自己手里也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放这么一个人总比放对方的人强。
但,正是这个提议让白崇勋感到不安,那个肆意张扬的外甥并非看起来的那般玩世不恭,他的心思,远比自己所知的要深。凉州虽是自己的地盘,可这个时候李稷提出勘察凉州防务,还搞得尽人皆知,到底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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