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稷应众人所请，让苌离升任枢密院正五品知院时，她却拒绝了。“臣不敢居功，无需陛下封赏。”
李稷只是静静看着她，不做应对。
苌离接着道：“臣取匈奴五王首级的确对战事大有裨益，但若此也能算作战功的话，臣的先祖们定会笑掉大牙，为面臣日后无颜面对祖宗，请陛下勿要为与臣为难。”
李稷眯起眼睛看着苌离，心中不由冷笑起来，原来这婆娘在这儿等着自己呢。方才这番话，还有此前种种加在一起，她算是告诉所有人自己是谁了，能把荡平匈奴不算战功的也就只有妘氏了。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底气十足地说话，李稷觉得还好她是个女子，也幸好她是女子，否则这样的人自己绝不会留着。为了能有今日她不惜在自己身下献媚承欢，忍辱负重到如此地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m.sxynkj.ċömwww.sxynkj.ċöm
对于其他人来说，苌离这番话绝对是平地起惊雷。周相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即便是久历朝堂数十载的他也隐藏不住内心的震惊，他从未想过妘氏后人还会回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即便内心千万个不情愿，可周相必须得承认，这位妘氏孤女的确是个人物，她是用实力而非用那双眼睛告诉世人，妘氏还在。
此时李秩才真正开始欣赏这个女人，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一幕不是老十的安排，这女人是在以一己之力同今日紫宸殿上的所有人抗争。从妘氏倒台到现在，她差不多用了十年从邺城走到大明宫紫宸殿，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世人，妘氏还在。即便苌离还是孤身一人，但今日之后没有人再可以随意拿捏她。她背后的势力太过强大了，即便妘氏与五姓七望已有嫌隙，但在他们近年来逐渐势微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得回过头来拉拢这最后一位祝融八姓。经过她这一番折腾且有她先祖打出的威望，她在军中的分量也绝不会轻。
对于李秩而言，若说苌离以前是必须死，现在她就是不能活了。因为她的出现，恰好印了老十之前胡编出的天象，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说明了老十是天命所归。
对于白崇勋等人来说，眼前之事无疑是个巨大的噩耗。他们花了十年时间斗倒一个大长公主，而要斗倒眼前这个女人，十年怕是不够的。
此时所有人都看向了李稷，他们都在等着看圣人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其实自苌离扔出那个惊雷之后，李稷的神色是分毫未改，不仅如此他现在还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说的也是，在你眼里这只是践行誓言而已。不过当初殿试之上朕考了你什么，你还记得吗？”
“臣记得，陛下考的是为臣之道。”苌离虽有跟李稷叫板的意思，她也只是想叫板而已，并非真的想做什么。
“既然没忘，那就你该知道如今你还是朕的臣子，至于以后……”李稷故意停了片刻，才再度开口道：“可不管你身为何人，你到底也是参加过科举的，三纲五常还不至于忘了吧？”
若是李稷知道他在给一个将死之人立威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想到这里，苌离突然就有了报复的快感，“臣不敢忘。”
“那就领旨谢恩吧。”李稷看到了苌离眼中的闪过的异样，然而那是一瞬间的事。他尚未看清，苌离就换上了一副恭谨顺从的面孔。正因为如此，李稷的声音已然森冷起来，“朕给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这话我早就跟你说过的。”
“陛下说过的话，臣不敢忘。臣叩谢陛下隆恩。”苌离恭顺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后，她的语气又郑重其事起来，“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这一次，没有人再打断苌离。
其实李稷已经猜到苌离要说何事了，无论是她也好，郭乔也罢，他们怎会想不到何晏此时处境尴尬。
“臣参兵部右侍郎何晏有负旧主所托，当年投诚之时未能将靖东王府旧日藩地尽数交于陛下。如此失职，陛下理应严惩。”
早在苌离返回长安之前，郭先生就已经给他通过气了，所以一直隐于朝臣之中的何晏出列，叩首道：“臣的确有负旧主所托，请陛下将罪。”
何晏所在的位置很是巧妙，这使得他在向李稷叩首的同时，也对苌离叩首谢罪。
如果说方才还有人对没有异瞳的苌离有所怀疑的话，何晏的这个叩首便是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妘氏的确还在。
然而，在苌离没有露出异瞳的情况下，谁都不愿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尤其是对太尉一派而言，只要有这个妘氏郡主在，那虚悬已久的后位一定也只能是她的，届时身为外戚的白氏一族将永无出头之日。更重要的是，圣人已不是保不住发妻嫡子的圣人了，如今他想护住的人，旁人动不了。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正好裴宥等人此役拿下了匈奴右谷蠡王与右贤王两部，你就平级调动去此地戍边吧。匈奴人与妘氏是世仇，如此一来也算是你为朕尽忠，向旧主谢罪了。你家中妻儿这些年随你东征西讨也是不易，朕也不愿他们再受车马劳顿之苦，就特许他们仍留长安旧邸。”李稷道。
圣人所有的安排都如郭先生之前预料，何晏叩首谢恩的同时，深深看了苌离一眼，这个可以为妘氏力挽狂澜的人来得太晚了，她终究要以妘氏后人的身份走到世人面前，而自己再也不能为她做什么了。
何晏调离长安后，虎贲军由何人统领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在其他人开口之前，李稷便主动说起了此事，而且他点名的还是苌离。“如今何晏去戍边，他手下的人你都熟，你觉得何人统领虎贲军合适？”
此事苌离早就有了答案，而且李稷一定满意。“回陛下，霍禹将军此次对上党守军的处置甚好，而且他又是陛下亲信，臣以为由他接管虎贲军最是合宜。至于上党守军，臣以为由统领神武军的申食其将军接管，申将军也曾战绩斐然，该让他出去抵御外敌才是。而神武军隶属北衙守卫大明宫，自然该陛下亲自选定统领之人。”
众人看得明白，这位妘氏郡主暗戳戳地公开身份后，就是全然在向圣人表忠心。贬黜自己亲信的同时抬举圣人亲信，还顺带把大长公主在圣人身边最后的棋子踢出长安。
这样的安排李稷当然乐见其成，李秩因为丢了上党兵权此时没有他说话的余地，而周相等人的全力支持让太尉一派的反对都成了徒劳。至于接管神武军之人，出自枢密院也是众人意料中事。
如此一番波谲诡秘的较量之后，众人极是识相地退出紫宸殿，只留苌离与李稷二人相对。
最后退出的是周相与白太尉，此时二人在紫宸殿前驻足。
周相语重心长地道：“事到如今舅兄也该放心了，身为君王会用人是一回事，敢用人更是一回事。圣人能把苌离用得如此顺手，足见圣人已不需再有人扶他走一程了。您操劳半生，能颐养天年未尝不是件好事。”
白崇勋冷哼一声，道：“待我颐养天年，这朝中就是你一人独大了吧？”
“舅兄说笑了，我没有这样的野心，整个周家更没有。”说完，周相头也不回地信步离去。
即便知道周鹤龄是好意，但白崇勋比任何都清楚自己其实是没有退路的。他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尤其是在自己的小妹，圣人的母亲悫慧皇后死的时候。先帝曾试探过自己，若顾念自己年事已高，也可与周鹤龄一起分担牵制大长公主的重任。那时的白崇勋表示自己是老骥伏枥，定能安稳再送太子一程，如此这般白崇勋便出任了太尉一职，而不是与周鹤龄分任左右仆射，统管三省。
直至前不久，白崇勋才从大长公主口中得知，若当年自己肯与周鹤龄分担重任，先帝就不会让悫慧皇后殉葬。那一刻白崇勋才知道，先帝用自己算计大长公主的同时，也用权欲算计了自己，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选了死路。因为先帝对他这个幼子十分了解，对于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当今圣人是没有任何理由放他生路的。
大长公主最后还特意告诉白崇勋，她可没把此事告诉圣人，但是圣人自己知不知道，就没人敢保证了。不过想到圣人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他应该是知道的，透骨的寒意从白崇勋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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