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又招手示意一名寺人上前，寺人会意，向他展开那副张旭手书。李稷上前仔细看了半天后，自言自语道：“这副应该不是假的。”
这时有寺人进来禀告：“陛下，周郎君来了。”
“让他进来吧。”
李稷微笑看着周成钰行过君臣大礼后，道：“马上就到戌时了，这时候宣你入宫，不影响你去平康坊偎红倚翠吧？”
插科打诨惯了的周成钰对着上面那位笑得很是谄媚，“陛下说得哪里话，就算影响了，臣也会不顾一切为陛下而来的。”
李稷皱眉瞄了周成钰一眼，“你觉得恶心吗？”
“恶心。”抬眼看见李稷表情，周成钰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恶心。”
“觉得恶心就好。我原以为你手里的笔除了画美人，不会画别的。”李稷口气悠闲，说着随手一指案上放的那副画卷，道：“现在发现，你连美人也不会画了。”
这话听得周成钰一头雾水，自己的画作虽比不上吴道玄那些大家，可论起画美人，这长安城里，他要是认了第二无人敢认第一，不太客气地拿起那幅画卷，展开一看，这的确是自己大作。于是道：“这画，当初臣自己都不满意，您还留着干嘛？”
李稷笑道：“幸亏我没扔了，若是扔了，我哪能知道你画美人也有失手的时候。”
周成钰反应了片刻后，立即问道：“陛下见过她了？她到长安了？她到长安怎不联络我？乡试结果一出我就给她去了信呢。”
看着周成钰那放光的双眼，李稷嘲讽道：“一提起美人你就精神了，提起这位你就两眼放光。”
周成钰立刻接口道，“臣现在两眼放光是因为陛下居然会对美人感兴趣。”
李稷当然看懂了周成钰那促狭的笑容，依旧笑容可掬地说，“我是感兴趣。那样一个妙人儿，是个人都会感兴趣，我也是个俗人。”
看着周成钰逐渐咧大的那张嘴，李稷决定好好戏耍他一番，于是提笔在周成钰的那幅上题道：夫何美女之娴妖，红颜烨而流光。卓特出而无匹，呈才好其莫当。行通畅以聪惠，行孊密而妍详。荫高岑以翳日，临渌水之清流。朔风起于中林，离鸟鸣而相求。愁惨惨以增伤悲，予安能乎淹留。
周成钰凑过去一看，摇头啧啧叹道：“李十郎啊，你的好文采终于有用来夸美人的时候了。”
李稷的笑容愈加灿烂，“所以，你是不是特别羡慕，”一个大喘气之后，又补上一句，“我的文采？”
周成钰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又被这个李十郎给耍了！早就该想到的，就算他对哪个美人感兴趣，那也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动了凡心。于是很是没好气地说：“陛下的文采当世无双。”
“你这边马屁太不走心了。”李稷仍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对着周成钰扬了扬下巴。www.sxynkj.ċöm
周成钰这种人精似的人物，当然明白了，立刻把他那副张草置于李稷案上。
李稷仔细看了许久后，道：“嗯，是她手笔，张旭的字不该这般拘谨。你的确被这位苌娘子诓了。”
周成钰对于已经知道的事实不感兴趣，他就想知道的是眼前这位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看懂了周成钰的眼神，李稷不打算逗弄他了，便把那日与苌离在茶舍内相遇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至于自己遇刺一事却只字不提。
周成钰听罢，嘴巴开合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她……她这胆……胆子也太……太大了吧。”
李稷点头道：“我觉得你当初说的很对，这位娘子的确很有意思。”李稷此刻老神哉哉地看着周成钰，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在见过苌离本人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一向不靠谱的周成钰难得靠谱了一回，因为他口中的这位苌娘子更接近于本人。于是继续问道：“你见过她那匹赤色马吗？”
周成钰显然不以为意，“见过，那匹马不错吧？臣当初就觉得那匹马要不是年纪大了，必能与陛下的逐日一较高下。”
“那一看就是匹战马，你可知是哪来的？”
周成钰继续答道：“此事臣问过她，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陛下应该知道她父亲是谁吧？”
“知道。”李稷心思转动，如果靖东王座下的一名将军都能有这样的战马，怪不得沮渠氏坚持削藩啊。
提问还在继续，“她会武功？”
“会，但从未见过她出手。不过臣觉得她绝不是花拳绣腿。”
“怎么说？”
“有一次，臣跟她一起烹茶聊天，趁机看过她的手。这大家闺秀的手，陛下您应该比我摸得多对吧？”
“闭嘴！”李稷没好气地瞪了周成钰一眼。
“苌离的手吧，虽然也是指如葱根的纤纤玉手，但是手如柔荑这事可跟她没关系，那绝对是一双常年执笔提剑的手。这长安城里能骑马射箭的娘子们不少，可臣从没见过哪位娘子的手会跟她的一样。”周成钰很是笃定地说。
“你这哄女人的得功夫可真不是吹出来的啊，好眼力。”李稷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然后继续问道：“她身边那个安渃不是她亲妹？”
“我只知道这个阿渃姓安，也是妘氏铁骑的遗属。”周成钰现在彻底明白了，这人一回来就把自己抓进宫，是要查苌离的老底。也罢，突然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没人查她才奇怪。
“这安小娘子的功夫，臣是跟您说过的，您就不要再让我说一遍了。”说起这个，就是周成钰痛苦的记忆，他可是被这安小娘子按在地上摩擦过的。还有张府的那几个护卫，即便苌离艳名在外，但睢阳城内从来没人敢翻张府的墙头。
周成钰也看懂了李稷的眼神，还知道什么赶紧说，别让我再问。接着说道：“她舅父给她请的教书先生，姓郭名乔，臣没见过。身边还有两个侍婢，桑梓和采薇；一个阿姆叫蓉娘，还有两个护卫叫什么臣就不知道了。”
李稷咬牙切齿地道：“你眼里果然是只有女人呐。”
周成钰在内心接了一句，我眼里要是没女人，陛下你就没机会在这问我话了。但这话他胆子再大也是不敢宣之于口，“要说其他，臣就没法说了。比如她从不在穿衣打扮上上心；烹茶不喜加花椒姜片一类的，倒是喜放青梅，这青梅不是初夏产的鲜果，而是新鲜青梅制的蜜饯……”
“行了！”李稷是真的听不下去了，这个周成钰哄女人的功夫还真是无出其右啊，总共没见人家几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到是弄得一清二楚，“我要见她。”
周成钰眨了眨眼睛道：“陛下，您要见谁直……”话还没说完，他就把后半句咽了下去。赶紧道：“臣立刻为陛下安排。”
李稷最后淡淡一句，“她如今住在开明坊。”
周成钰一惊，面上终究未露分毫，“谢陛下告知，陛下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李稷微笑道：“这位苌娘子一路奔波也是辛苦。你过几日再去寻她，让人家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你先退下吧。”m.sxynkj.ċöm
“臣告退。”周成钰退出延英殿后，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苌离得到了圣人的另眼相看；忧的是，这朝局纷争苌离那样的女子搅进来绝不是好事。
至于李稷最后一句的意思，他当然听明白了，成钰就是一般的富家公子哥，不可能这么快知道苌离在何处落脚。“苌离啊苌离，你招惹上谁不好，你偏偏要惹上李十郎这个混世魔王。”周成钰在心中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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