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重阳节,这是一年之中几个比较重要的节日之一。按中昱朝制,官员无论大小,皆可放假三日。www.sxynkj.ċöm
邺城,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马蹄声急。由远及近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尤其在前的是那匹赤色骏马,只看一眼便知是千里良驹。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马背之上居然是两位的女子。虽然二人都头戴幂蓠看不见面容,但皂纱之下都是身形姣好的翩翩佳人。
转眼间,两骑已行至短亭旁,赤色骏马上的人突然勒停坐骑。
跟在身后的白驹也停了下来,“阿姐,还有五里地就入城了,咱们入城再休息如何?”
赤色骏马上的人,沉默半晌后道:“我们不入城。”不待阿渃作答,苌离拨转马头,驱马上了旁边的岔路。
等阿渃反应过来的时候,苌离已经行出不远的距离了,她立刻大喊,“阿姐,你等等我啊!”也催马跟了上去。
这条路阿渃认得,这是去城郊澜山的路。澜山离邺城不过十里,在山顶北望,便可尽览邺城全貌。这样的地方,自然是重阳节登高祈福的好去处了。
所以二人到山脚下时,果然人山人海。苌离的声音似乎与平日里一样,依旧是那样波澜不惊,“阿渃,去买几束茱萸吧。”
“好。”阿渃乖乖去路边小贩那里买了几束茱萸回来。
既然买了茱萸,那必是要登高的。苌离接过茱萸,别在幂蓠之上。绕过那人声鼎沸的石阶上山,而是打马转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坡道,由此上山。
旁边是百尺高的绝壁,骑马走在这样的山路上,阿渃还是不免有些紧张的。不过在她前面的苌离,并没有因此而放慢速度,仍是稳稳骑在马背之上。
澜山本就不高,骑马而上,不过半个时辰就能登顶。经人迹罕至的坡道上山,所到之处也是地旷人稀的地方。阿渃幼时也曾随家中长辈登过澜山,但此处她从未来过,更何况,那是她模糊的记忆,所以此刻她正四下打量着这个陌上又熟悉的地方。
等阿渃注意到苌离时候,只见苌离骑马立于悬崖边上,远眺邺城。顺着这个方向望去,城内最为醒目的建筑清晰可见。
阿渃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自双亲相继去世后,她就作为孤儿被收养在那座威名赫赫的靖东王府内。
苌离自登山开始就不曾说过一句话,此刻,她仍是一言不发。幂蓠之下,她同样注视着那座靖东王府邸。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此生所有的欢欣愉悦都在那里,此生的至暗时刻也在那里。
没有冗杂的军政大事要处理,家中其他人定能同去登高祈福了吧?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在那里团聚了,唯独自己还活在这人世间。估计谁也没想过遍插茱萸少一人,还能有这番意境吧。
苌离不由嗤笑一声,时至今日她仍不明白,一家人为何只能同富贵,却不能共生死。
明明他们每个人都对她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为何到最后却能狠心留她一人活在这世上?如果自己和年幼的侄儿一样得了瘟疫,他们是不是就不会丢下自己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所有人千方百计让她活下来,却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她去报仇。让她苟延残喘至寿终正寝,这样活着当真是生不如死。还好,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这是苌离唯一庆幸之事。
山风呼啸而过,吹在身上难免感到几分寒意。对于苌离而言,她是感受不到的。不仅因为她心如死灰,更是因为多年服药引发的寒症,都让她感觉不到寒冷,自己此生应该没有机会再回来了吧?
就这样,苌离在澜山之上吹了许久的冷风之后,未曾入城便启程回了睢阳。
在回程途中,再次经过通州城时,苌离收到了叶秀的留给她的信。
信,是夜间入住客栈时,叶秀着人送来的。打发阿渃出去后,苌离才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之后,便闭目沉思起来。
信中所述之事,与当下无关,但其中涉及的东西却让苌离心惊。
阿芙蓉,早在宣和之乱前,就由拂霖国遣使敬献。不过那时阿芙蓉并非以植物出现在中土,而是被制成了底耶伽。这是一种灵丹妙药,对痢疾、呕逆,咳嗽有奇效。
后来,妘氏先祖在西疆征战获得了阿芙蓉的种子,不过此事当时并非公开。再到后来妘氏获封靖东王后,用阿芙蓉制出了一种止痛散,药效远胜麻沸散。用于救治负伤的将士。
不久之后,靖东王府修改了止痛散的配方,制出了一种乌香散。此物食之令人不仅耳聪目明,神清气爽,还有飘飘欲仙之感。所以很受欢迎,不过此物价格奇高,并非寻常人家可以享用的。
乌香散长期服用,不但会使人成瘾,更会令人神思昏聩,日渐消瘦,即便是青壮年也是绵软无力,弱不禁风。一但停药,便是虫咬蚁噬般的痛苦,令人生不如死。
当初靖东王府为充实藩镇实力,确有向外流通过乌香散。但是自己藩镇之内决不允许售卖此物,更不允许任何人服用此物,一经发现格杀勿论。而且历任靖东王对于阿芙蓉的管控都相当严密,此物的种子一直握在靖东王一门手里。对于止痛散和乌香散的配方更是机密中的机密,如今靖东王府倒台,此二物的配方也就此失传了。
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苌离清楚得很,带回阿芙蓉种子的是她祖父妘恭,下令尽毁阿芙蓉的人是她二哥妘璋,制出止痛散和乌香散的是她师父叶秀。sxynkj.ċöm
所以信中所述,阿芙蓉重现于世,而且就在通州,这是曾经最适宜种阿芙蓉的地方。此事如何不令她心惊?
不过,此事并非毫无头绪,能把阿芙蓉传出去的只有那一位。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活到现在。不过那人绝对没有在通州再种阿芙蓉的胆子。
念及此,苌离突然想到,阿渃所救之人,会不会就是为此事而来的?猛然睁开双眼,发现送信之人还在。于是问道:“此事除了叶先生和你,还有谁知道?
“再无他人。”来人答道。
“此事,叶先生怎么说?”
“叶先生只是让在下将此书信交于苌娘子,再未说其他。”
苌离点了点头,道:“此事,你只当不知道。也不要再让其他人知晓。”看到那人表情,又补上一句,“你们还留在藩内的人本就不多了,如今能平稳度日已是不易,勿要惹祸上身。”
来人一时间神色悲凉,“听闻苌娘子去睢阳投奔舅父了,如今一切可好?”
“多谢关心,一切都好。”苌离语气谦和。
“那就好。时候也不早了,在下留在这里多有不便,就此别过。万望苌娘子保重”来人拱手一礼。
苌离还了一礼后,便送此人离去。
很快阿渃便回来了,关好房门后,立刻问道:“阿姐,师父这是何意?若是急事,飞鸽传书便好,为何派人上门送信。”
苌离正借着烛火把那信引燃,顺口说着。“阿渃猜猜是为何?”
“此事极要紧?”
“嗯,还有呢?”
阿渃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向苌离投去询问的目光。
“刚才那人曾是前骠骑营的一名校尉。”苌离继续问道,“骠骑营归哪位将军管辖?”
“那不就是……”阿渃反应过来了,神色却更为不解。
倒是苌离依旧神色如常,“阿渃,我如今是苌将军的女儿。我若猜得没错,这人应该见过真正的苌离。”苌离平静地道。
这下阿渃更是一头雾水了,她知道阿姐真正的身份决不能公开,但师父为何还要打发一个有可能认出阿姐是冒名顶替的人来送信呢?
苌离当然明白阿渃的困惑,继而道:“妘氏铁骑里虽然只有几位高阶将军见过我。但我终究是妘家的人,虽然如今没有异瞳,可这长相必定还有相似之处。若连一个校尉都能认出我,就算我能通过乡试,你觉得他们还会放我去长安参加会试,甚至是殿试吗?”
阿渃恍然大悟,但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阿姐,这样的心思可不像是师父的手笔啊。”
苌离叹了口气,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你不会猜不到吧?”
阿渃一脸的不可思议,“郭先生如今就是教阿姐读书,闲来无事就是钓鱼品茶,看书弹琴,过得比舅父还清闲自在。他还能有这等心思手段?!”
“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长生门又不是没动过,可长生门非但没有因此招灾惹祸,反而壮大了声势。你觉得是得益于谁?”苌离依旧是语气淡淡。
阿渃啧啧叹道:“真是没看出来啊。”
苌离没有接话,只是看向了窗外,不由想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是阿耶当初对此人的评价,时至今日仍是实至名归。
因为出了这桩意外,苌离便在通州多逗留了几日,直到九月十六才再次启程返回睢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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