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离静静看着江茹慧动作,也罢,她自己做更顺手些。但此刻苌离发现江茹慧拧毛巾的动作居然比自己还有笨拙。
一把拉开江茹慧的衣袖,那一瞬间苌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是断过骨的手臂,虽然如今已经能动了,但很明显这断臂未经过好好医治,现在这条胳膊明显是歪的。
“苌大人看过卷宗应该知道,我受过刑。”江茹慧语气平静。
苌离未发一言,拿过江茹慧手中的毛巾替她摆好,再次递给她。
然后苌离警惕地扫了一眼牢房之外,确认无人后。拨开地上的秸秆,用手指沾了热水,在地砖上写道:若要翻案,仍然不易。
江茹慧看着苌离,点了点头。柳泽这样的人岂会轻易让人搜身,更何况这是自己的一面之词,说不定又会被说成是诬告。
江茹慧也拨开自己面前的秸秆歪歪扭扭地用水写道:大人为何帮我,我知道您风头正盛,为我得罪朝中权贵,恐怕不值得。
苌离清楚,自己在这事上根本就没有方弘济那般磊落,她为江茹慧寻回公道的同时,却要构陷旁人。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装个好人。
继续写道:我帮你,自有我的目的。
江茹慧:请明言。
我要你一条胳膊以及你的舌头。在写下这句话后,苌离看向了江茹慧。
江茹慧的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也看向了苌离。
而苌离却示意她动作别停,同时用秸秆盖住两人的字迹,然后扬声吩咐道:“来人,换水!”
候在隔壁的人,立刻有了反应。就这样,进来换水的人,看到了江茹慧在自己擦洗。m.sxynkj.ċöm
等干净的热水换来,那人又退了出去。江茹慧接着写道:做什么?
苌离写道:我要用你的胳膊和舌头钓大鱼。
当了几年捕快的江茹慧已经明白了苌离的意思,写道:大人今日已救我一回,若能还我清明公道。此事于我也不亏。
虽然知道江茹慧不会拒绝自己,但苌离还是一脸郑重地看着她。
江茹慧写道:哪只?
苌离还是看着她,用眼神说道:你可想清楚了?
江茹慧写道:难道您是要砍了去?
话到此处,无需多言。苌离晾干沾了水的手,取出几张糯米纸,让江茹慧服下,另一只手写道:止痛的。
江茹慧未有犹豫,直接吞了下去。
其实在此之前苌离不曾想过要下这样的重的手,只是在看到江茹慧那已经歪了的手臂之后,她才有了这个打算。曾经叶秀偶然提起过这样的伤是可以治的,说起来也不难,就是病人要吃些苦头,只需让曾经的骨断处再断一次,然后好好接骨就是了。
苌离道:“把干净的囚服换上吧。”
江茹慧显然十分虚弱,从地上站立起来的时候,身体都有些摇晃。
苌离上前扶住她,帮她换好了新的囚衣。
当江茹慧再次坐回到地上后,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心意。苌离拿过方才用过的毛巾,递到江茹慧的嘴边,用口型说道:“抱歉。”
江茹慧明白苌离的意思,微笑接过毛巾,自己堵住口,以防因疼痛而发出声音。
苌离无法再直视江茹慧的眼睛,所以只能再靠近她一些,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同时扶着江茹慧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唯有这样的姿势,苌离才能在看不到江茹慧的情况下,弄断她已经断过一次的胳膊。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位医者,那此刻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弄断手中这只孱弱的胳膊,可此刻苌离做不到毫不犹豫。
在逐渐加重手上力道的同时,苌离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横下心提气用力。手感告诉她,那孱弱的胳膊再次断了,伴随而来的是轻微的声响,以及自己肩头传来的一下颤抖。
苌离立刻去看江茹慧,她面色正常,没有出现因为疼痛而导致儿冷汗和异常的苍白。但事先服过的阿芙蓉,并不能让江茹慧彻底是去知觉,她的呼吸还是有些急促的。
江茹慧看向苌离,用眼神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
苌离再次用水在地上写道:明日,还你公道。
江茹慧用那只完好的手,写下更加歪曲的字:好。
在把地上的秸秆重新拨好后,苌离向隔壁吩咐道:“把东西都收了吧。”
候在隔壁的人迅速入内开始收拾,苌离向牢头道:“我手头这案子还要查些时日,有些事情仍需江捕快协助。”
牢头陪着笑,道:“苌大人的意思,卑职明白。”
“你明白就好,你们不想让我看到的事情,我也的确不想看到,更不从旁人口中知道。若是你们谁非要污了我的耳目……”说到这里,苌离突然粲然一笑,道:“那我就只能要了你们的耳目了。”
牢头面色发青,这活阎王可不止是深得大长公主宠幸。听闻还是御前红人,与她同科的进士加起来的面圣次数,都抵不过她一人的次数多。“卑职一……一定谨记苌大人的教诲,请苌大人放心。”
苌离又将一片金叶子放到牢头面前,道:“拿着吧,这天气也冷,你们买些酒喝,暖暖身子也好。”
牢头的眼睛都直了,他这辈子别说摸过金子了,见都没见过,颤抖着双手接过,“卑职谢苌大人赏。”
苌离最后看了一眼牢中的江茹慧,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牢房。
跟着苌离来的小吏立刻跟上,偷偷打量起这活阎王。人家不仅这脸蛋漂亮,手腕更是漂亮,这么一招恩威并施,足能保江茹慧在牢中平安等死了。
一路上,苌离思绪万千,不知那几张糯米纸的药效如何,等药效过了也够江茹慧受的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自己并不打算把剩余的留给江茹慧,有柳泽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再告发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可自己绝不能把把柄交在旁人手上,这一点是苌离同李稷周旋这些时日总结出的经验。
到了京兆尹府的大牢外,看天色,还未到午时,去平康坊还太早。苌离把江茹慧的那份关键证词装在自己身上,吩咐小吏带着其他东西先回去,她自己去了大长公主府。
对于苌离的到访,大长公主相当意外,“阿离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样的天气也不披件披风?”
“自入了枢密院,臣还未拜访过您,今日外出办差正好顺路,故而登门拜访,看您一切安好,臣就安心了。”苌离语气诚恳,“今日出门急,披风忘了带。”
“呆会走的时候,从我这里拿一件便是了。”大长公主盯着苌离看了片刻后,笃定道:“你有心事?”
“是。”苌离坦言道。
“阿离,可愿跟我说说?”
“臣刚刚从京兆尹府的女牢出来。”
大长公主是何等样人,立刻就明白了,“阿离可是见了些不干净的事情?”
“正是。”
大长公主笑道:“你不会是来找我告状的吧?”
“当然不是。”
“哦?”这下大长公主来了兴致。
苌离道:“臣想问,您为何力主女子参加科举?此事于您来说,除了从太尉那里争了口气,还有何意义?”
大长公主微笑问道:“阿离当真这么想?”
苌离坦言道:“的确如此。”
“看来是我还没把你教好,你这眼力怎么跟白崇勋那些人一个德性?”大长公主微笑斥责道。
“那?”
大长公主反问,“虽说我朝还是讲究夫为妻纲,可纵观古今,我朝女子的地位冠绝古今的。你觉得这是为何?”
不待苌离作答,大长公主径自答道:“固然我李氏皇族有胡人血统,可西边那家更是胡人。”
苌离明白,西夏沮渠氏还是彻底的胡人姓氏。www.sxynkj.ċöm
“是我的姑母平阳昭公主,还有为她当幕僚的几位夫人,在战场上为我们打来的。这几位夫人,全是几位开国功臣的夫人。故而自昱朝立国起,男人惧内就屡见不鲜,至今朝中惧内的重臣还有不少。正因如此,我以公主的身份才有在大事上说话的机会。”
大长公主接着道:“眼见我也到了这个年纪,我总要看一看,不让须眉的女子不会真的没了吧?”
话到此处,大长公主微笑看着苌离,“如今在我面前之人,果然没叫我失望。”
“臣当不起您这样的评价。”苌离语气郑重。
大长公主不以为意地笑道:“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就让世人都以为我只是争口气而已吧,当那些男人们意识到自己想错了的时候,只怕为时晚矣。”
“只是……”大长公主停了片刻后才道:“阿离却要记得,能为,人所不能之事;能忍,人所不能忍者,方能成就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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