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相夫人才意识到此事的关窍,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这该如何是好?”
“四娘早就不得圣心了。”韦叔裕道:“昭献皇后的心思,圣人未尝不清楚。你以为我为何会被勒令思过半月?”
“相爷在府中思过,妾就不好入宫去了。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提醒四娘昭献皇后的真正用意。”韦相夫人如梦初醒。“昭献皇后,她……她竟这般心机深沉。”
“她是心机深沉,可这个套儿终究还是四娘自己钻的,怨不得旁人。”韦叔裕有些愤恨。“昭献皇后昔年得郭祭酒和大长公主的教导,又跟随圣人多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池中物。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此时山陵崩,那这个天下就是她的。时至今日,即便圣人动了废后的心思,也不是轻易能动她的。”
“怎么可能?!”韦相夫人极是惊诧。
“放眼天下除了圣人,还有何人能压得住她?当初圣人御驾亲征时,亲口说过,军国大事悉听皇后。就凭这一句话,若是圣人殒命沙场,那她就是事实上的天子。抛开她女子之身不谈,她的文治武功并不逊于圣人。”
韦相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咱们这位皇后啊,赢就赢在了她无外家,可若她输也必是因为这个由头。”
“那她何时会输呢?”韦相夫人呢喃道。
韦叔裕并未回答,而是转身离去。
自从之后,韦相夫人便时常前往长安城的各大寺庙道观。
此事很快就传入苌离耳中,桑梓对此忿忿不平。“她所求必不是什么好事。”
苌离对此却不以为意。“你相信世上有神佛吗?”
“可……”
“倘若这世上真有神佛,以我造的杀孽,佛祖为何还会让我活到今日?”苌离痛苦闭上了双眼。“你可知有多少人因我而失了至亲所爱?纵使我从未后悔过当日所做选择,那是因为天下太平终究是要人血铺就,可我还是心中有愧。”
苌离说这番话的时候,李稷正站在窗外。于是乎第二天,刑部便接到圣人诏令,为祈皇后母子平安,故大赦天下。
嫡子尚未诞育,圣人就大赦天下,言官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就在李稷还未来得及对此大为光火的时候,方弘济只用寥寥数语便摆平了此事。“如今天下归一,为安民心,难道圣人不该大赦天下吗?”
“自是应该,可岂能为以一介女子和一个尚未出世孩子为由头呢?”
“比之应景似的大赦天下,难道让天下百姓都知晓圣人也个是心疼妻儿的丈夫,就不是安抚民心?就不是仁君风范?普通人家为祈愿还要去施粥救济穷苦人,圣人以天下为家,为祈愿自然要施恩天下。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人就不必齐家了?”
这一番说得宗正寺和礼部那些老顽固们都哑口无言,大赦天下也就此定下。
苌离并不知李稷大赦天下的目的,也曾当面问起此事。
李稷却不肯多解释,只道是为孩子祈福。
既然有人希望苌离这一胎是个女儿,甚至希望她殒命于此,那就有人真心希望她平安诞育嫡子。
阿渃不属于这两拨人中的任何一拨,她只在意苌离是否平安,生男生女都无关紧要。
自从再度有孕的消息传出以来,外命妇们纷纷来向苌离请安恭贺,不过她们很清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得见昭献皇后。不过皇后有孕,她们不来恭贺就是罪过,至于昭献皇后是否见她们倒是无关紧要。
阿渃自然是少数可以见到苌离的人,好巧不巧的是,那日沈燕婉也在,她们在此事的态度都一样。
此前苌离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沦落到被阿渃以及沈燕婉两个人一齐说教的地步。
这两个人不厌其烦地将怀孕保养、小心防备之事一遍遍说与她听,最后苌离只得以困意上来,把两人打发走,如此才得了清净。可惜所有能到她面前的,生育过的妇人全都不肯放过她,就算不比阿渃唠叨,也是把所有事情交代了个遍。
终于挨了几日的功夫,李稷总算肯大发慈悲,带着她脱离苦海了。
结果就是,在苌离独自主持上一年岁末新春的所有祭祀大典之后,这一年众人只能见到李稷一人的身影。
自苌离住进旧邸之后,便再无人可以见到她,鉴于她以往的身体状况,眼前情形是在告诉众人,她这一胎怕是又难保了。如此就更没有人会来此打扰她清净,万一哪个倒霉蛋正好遇上昭献皇后小产,那就是祸从天降了。
之后的时日里,李稷虽然不愿与苌离再提起东宫里的那位,可苌离时不时地坚持让李稷去探望。而理由就是,十郎时常探望,那人定然高兴,母体身心愉悦,孩子也长得好些。
李稷明白,其这其实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她还想着尽一切可能抚平心中愧疚。故而在此事上不与她计较,只要她提起,自己便会前往东宫。
约八个月后,李稷终于迎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嫡长子,无论内心真实想法如何,朝野上下至少在明面上是一片祥和喜庆。
既是嫡长子,那其名讳便不会是昭献皇后看着办了。李稷于朝堂之上公布皇后喜得麟儿的喜讯之后,马上就公布了他为嫡长子定下的名字:李弘。
“老君当治,李弘当出。”
顷刻之间,皇长子李希的名字就显得不过尔尔了。这是圣人一统天下后的第一个年头,眼前是一个太平盛世的开始,这个嫡长子来的很是时候。
韦姈月在听闻嫡长子降生的消息后,当场昏厥,而当她听闻圣人赐名李弘之时,她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嫡子降生后,当然是意料之中的大赦天下,鉴于前不久才有过一轮大赦,所以此次大赦之人到底也没几个。
在朝野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之中,一件事就好像一粒小石子被投入了太液池一般,一星半点儿的波澜之后,便就此销声匿迹。
就在嫡子降生后的第七日,东宫里的那位圣人新欢就被以星宿不利,冲撞皇后,致使皇后生产不顺的理由被赐死了。不但如此,她死后更是被弃尸荒野,连入土为安都不得。
苌离听闻此事时,她正望着摇篮中孩熟睡的小脸。虽然是意料中事,可她也未曾想到李稷会狠绝到如此地步。
“桑梓。”
“奴婢在。”
“夜里去寻个僻静无人处,烧些纸钱给她吧。以后每年清明寒食,也不可忘了她。”
深深看了一眼苌离后,桑梓只是躬身领命,其余什么都没说。
苌离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孩子身上,她已经反反复复看了这孩子许多遍,眉宇之间还是能看出几分其生母的影子,不过他到底长得像李稷更多些。
刚出生的孩子不会睁眼,可苌离很想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异瞳,若是没有遗传其母的异瞳,那么所有一切都将成为徒劳,有许多人便是枉死。
就在此时,孩子突然哇哇哭了起来,在乳母未赶来之前,苌离已经将他抱起,轻柔地安抚起来。
随着震耳的哭声,孩子突然睁开双眼。苌离心中大石落地,这孩子是异瞳无疑。不曾见过他生母的那只黄色眼睛,可眼前孩子的那只黄眼与自己也是很像的,就是那种如狼眼一般的琥珀色。至于另外一只眼睛,则是随了李稷,就是普通人的漆黑眸子。
“绾绾,我回来了。”李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苌离立刻抱着孩子回身望去。“十郎,弘儿睁眼了呢。”
闻言,李稷大步上前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仔细看着,很有慈父的样子。“这只眼睛随你。”
比之第一看见苌离这个母亲,小家伙显然更给李稷面子,自被他抱过后不仅哭声渐止,还有了笑脸。
“臭小子!”李稷笑骂了一句,把孩子交给旁边的乳母,让她抱下去喂奶,之后又对苌离道:“为让你多修养些时日,咱们待弘儿满了百日再回宫。满月暂且免掉,之后的百日咱们再好好办就是。”壹趣妏敩
“好。”苌离明白李稷的用意,毕竟自己怎么看都不像个坐月子的人,为免引来猜忌,索性就待孩子满百日后再让自己出去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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