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送走李稷后，苌离才把昨夜抄写的那些《往生咒》拿了出来烧掉。看着眼前越来越微弱的火焰，苌离终是把心中的全被愧疚压了下去。其实她自己也很难说清到底为何做了这样的选择，当初那般愤懑都不曾想过报复他们，而今却要为了李稷对王硕等人痛下杀手，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李稷在自己心中已经如此重要了。
在那团火焰彻底熄灭之前，苌离已然回到了书房，开始以王澄的口吻和笔迹，给自己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所述是王澄对自己临终嘱托，请她务必帮忙看顾家人，在圣人面前尽可能为琅琊王氏开脱。至于王澄的死因，在这信里被改成了服毒自尽，其中特意提及是王澄以死替父向圣人谢罪，以求圣人宽宥其父这些年来率领琅琊王氏与朝廷离心离德，还意图联络其他世家大族，妄图使琅琊王氏重回世家之首。
书信写好，苌离再三看过确认没有纰漏后才装入信封。之后苌离又唤来了沈庆之，随裴宥出征回来之后，他仍留枢密院，除了接替苌离从前做过的编修以外，还负责苌离在与枢密院之间传话。
沈庆之刚跨过门槛，苌离就道：“免了吧，你知道的我一向没那么多规矩。”
面对苌离的那双眼睛，沈庆之当然知道苌离的真实身份，虽然不是面见皇后该有的君臣大礼，可还是超出苌离品级规格的叩拜。“今时不同往日，您若是不计较下官目无尊卑，那圣人就要计较了。还请苌大人不要让下官为难。
苌离不愿同他在此事上计较，便道：“行了，说正事吧。”
沈庆之恭敬递上一张名单，道：“这是在王澄死后，王硕主动联系过的人，请您过目。”
苌离接过后，快速扫了一遍。“这些人里帮着王硕说话的人有哪些？”
“名字下面划线的那些是已经上书了的，其他几位尚在观望。”沈庆之答道。
“看来有些人是日子过得太过顺心了。”苌离轻轻放下名单。
“敢问苌大人，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苌离瞟了沈庆之一眼道：“此事还要我教你？这些人的把柄，咱们枢密院谁的没有？就从带头上书那几个开始吧。”
“下官明白。”
“此事先跟都承旨说一声，看他有无其他安排。若是没有，此事你就看着办吧。”苌离道。
“是，请问苌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西夏遣使要与我朝和亲一事，你应该听说了吧？”苌离道。
沈庆之偷偷看向上座的和亲对象，道：“下官听说了。”
“使团入长安，你们多留心些。虽说长安城的防务与枢密院没有直接关系，可一旦出了事，枢密院上下难辞其咎。”
“多谢苌大人提醒，下官明白。”沈庆之欲起身告退。“若苌大人再无其他吩咐，那下官就告退了。”
看着沈庆之离开后，苌离吩咐道：“桑梓，更衣。”
“娘子，您这是要去哪儿？”桑梓问道。
“去见王硕。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圣人那里不清净也就罢了，就连长安城都要不太平了。”苌离起身去更衣。
临出门的时候，桑梓忙拦住她道：“娘子，您就这样去见王硕吗？”
苌离将帷帽戴在头上的同时道：“到底是琅琊王氏族长，我以真容送他最后一程是理所应当。”
桑梓心中一片怆然。“您……真要如此吗？”
“孰轻孰重，我已经做了选择。”留下这样一句后，苌离就翩然离去了。
看着苌离逐渐远去的背影，桑梓既心疼又惋惜。“娘子，您是否知道您对圣人的爱，并不比圣人对您的少上半分呢？”
马车很快就到了王硕在长安的住处，自报家门之后，苌离果然畅行无阻。
到了王硕的病床前，苌离并未摘下帷帽，而是对左右道：“我要与你家郎君单独说话，都出去吧。”
苌离带来的人早已按吩咐候在了外面，王硕跟前侍奉之人全部看向了自家郎君。
“都出去吧。”王硕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的确病得不轻。
闲杂人等退出之后，苌离才摘下帷帽，执晚辈礼。“儿见过表舅。”直到此时苌离才看清王硕的容貌，说起来自己至今都没见过他几回，根本看不出他与从前到底有何变化，不过依稀能看出他与儿女在容貌上的相似之处。
在看清苌离的容颜之后，王硕在一怔之后才道：“光看容貌，我也认得出你。”
苌离依旧态度谦逊，保持着晚辈应有的态度。“儿这些年来一直身体不好，所以您抵达长安之后，一直未能尽地主之谊对您款待一二，望您见谅。”
“你身体不好该多多保养才是，快坐下吧。”王硕抬手示意苌离手边的坐塌。“劳你跑这一趟。待我转告你舅父，让他去你府上探病。毕竟你们舅甥多年不见了。”
苌离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道：“不敢劳您费心。您到底还是儿的表舅，儿来探病是应该的。不过儿自幼不喜欢坐塌。家中也早就不备这种东西了，还望您见谅。儿站着跟您说话就是。”
这般绵里藏针的态度，王硕并不意外。“想你今日前来，不只是为探病吧。”
“儿这些年从未上门叨扰过您，此次前来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王硕自嘲一笑道：“也罢，你该是这个态度。既然如此，那你还是有话直说吧。”
苌离依然保持着先前的态度。“本来此事与您无关，可儿想着您到底还是明净先生的生父，有些事情您还是知道得好。”
“你说谁？”王硕显然对王澄出家后的名字并不熟悉，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是儿疏忽了，该说您家三郎才是。”苌离道。
“你们……”提起英年早逝的儿子，王硕终究心痛难当，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得王硕再也说不下去。
“先生骤然离世，还望您节哀。”苌离冷眼看着这一幕，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先生死前让人带给儿的书信，儿以为您还是看看得好。”说着苌离拿出了那封书信。
王硕双目倏然瞪大。“不是说三郎突发恶疾，未来得及留下遗言吗？！”
苌离轻笑一声道：“您何必这般吃惊呢？说得好像，您真的信了先生是突然病故的一样。”
“果然……”王硕冷笑不止，怒不可遏地道：“果然是李氏那个竖子害死我儿！”愈发剧烈地咳嗽打断了他的怒气。
外面候着的王氏仆从，忍不住出声询问。“郎君，您可安好？”
不待王硕回应，苌离替他答道：“无事，你们且不急着近来照看你家郎君，待我与他说完要事。”
“可……”外面那人正要分辩。
苌离已经厉声质问道：“我方才是如何说的？你们是死了吗？！”
“咚”一声，随她来的人已经齐刷刷跪倒。“大人息怒，属下们这就把人弄走，不打扰您与王郎君叙话，回去之后属下们自去领罚。”www.sxynkj.ċöm
“那就赶紧让外面安静些，勿要再吵到我。”苌离又恢复先前的平静。
王硕的咳嗽终于止住了。“没想到，你如今竟有几分你阿耶的气势了。”
“您谬赞了。阿耶是战场厮杀出来的不怒自威，儿不过就是杀过几个人而已，不敢同阿耶相较。”
王硕伸手拿书信的动作明显一顿。
苌离不动声色地莞尔道：“您何必这般惊讶呢？您在长安已经呆了一段时日了，儿自入朝为官以来的所作所为，想必您早就听闻了吧？”
“该说你是虎父无犬女才是。”王硕表情僵硬地敷衍道，只见他用颤抖的双手展开书信，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而王硕的神色从最初的震惊逐渐转变为哀恸，最后竟成了愤怒。而那封书信最后也被他那抖成筛糠的双手撕成了两半。“当真是个逆子！”
看着眼前一幕，苌离内心万分悲凉。澄哥哥早知如此，你是否还会欣然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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