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历历在目,苌离才惊觉枕头已被自己的泪水打湿。夜深人静之时苌离总是扪心自问,妘琬已经死了,可苌离究竟为何而活?就因为答应过所有人要好好活下去吗?都道是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她实在是不知自己要如何熬下去。于她而言,这死路才是归途。
五更更鼓响起,苌离立刻起身。待天色大亮时,蓉娘便带人手捧食盒入内,看苌离装束便知她已练罢剑了。不由劝道:“娘子远行归来,怎不多睡一会儿呢?”
苌离端过早膳道:“自有我长眠不醒之时,多睡无义。”
蓉娘不免心中一痛,但终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早膳用罢,苌离问道:“蓉娘,我的药呢?今日我该喝药了。”
“您这几日不出门,这院中也无外人,那药且停几日也无妨。在府里走动,您戴好帷帽便是了。”蓉娘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口中答道。
苌离抬眼扫了蓉娘一眼,“好。”然后起身去自己书房。
这时,蓉娘突然问道:“娘子当真不愿嫁人吗?”
苌离回头看着她,笑容恬静,“蓉娘,我有寒症本就极难有孕,更何况寿数已定。你若是觉得跟谁有仇,我便嫁与那人,让那人早早当个鳏夫也算是报复了。”
蓉娘还是忍不住追问道:“若是没有这次科举,娘子又当如何?”
苌离冷眼看着她,却温和地说:“我那小侄儿的确只是双目颜色有差,可若我的孩儿随了我的异瞳,你说我能如何?这世间有几人娶妻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说罢,转身离去。
蓉娘注视着那纤瘦的背影离去,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世子妃,若您早知如此,可还愿意把娘子一人留在这世上啊。”
入了书房,苌离先把护卫楚焕召至面前,交代了一番。这位曾任靖东王府护卫的中年汉子道:“属下即刻就带一百贯去找刘培,把桑梓的事情办妥。只是娘子此去长安,山高水远,还是属下跟您一道走,让雒钊与桑梓一起可好?”
苌离扫他一眼道:“你二人去长安办的事情,你觉得,让雒钊去合适吗?”
“是属下考虑不周,请娘子勿怪。”楚焕反应过来,立刻请罪。
“这事也不怨你,事情办妥之后,你就与桑梓一同出发吧。”
“是,属下遵命。”
之后月余张府仍然紧闭大门。对于上门恭贺的各色人等张府连礼都不收,连刘刺史备的重礼都不例外。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上门提亲的。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张府的这位苌娘子会试之后很有可能就要回来了,那时她就到会婚的年纪了。任她再眼高于顶,也得低头认命。难道她还真能当这开天辟地第一位女进士不成?但不管怎样她已是睢阳的解元,谁娶到她能提振门楣自是不必说的。
这位苌娘子平日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并不多。但是据为数不多的见过她的人说,这位苌娘子用风华绝代来形容都不为过,就单单为这无边艳福娶她也是值了。
对于张府内的人来说,外面的流言蜚语再多,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众人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对于苌离来说,头等大事十月十二的祭礼。不过前面一应准备工作都有蓉娘和桑梓操持,她只管安心读书便是。
到了祭礼那日,苌离默默把自己熬夜绣好的手帕投于祭火之中,在道:又是一年了,嫂嫂如今是否安好?然后,众人朝着邺城方向行过稽首大礼后,苌离搀扶起身边的郭乔,待蓉娘等人都起身后,便让众人都散了。
三日后,桑梓他们便要启程前往长安了。就在出发前一日,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当时苌离正在书房内,跟桑梓最后交代一些事情。这时,阿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姐,我可以进来吗?”
苌离扬声道:“可以。”
待阿渃行至苌离面前,她早已拿起书卷翻看起来,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要跟我说的事情,值得我现在花功夫听吗?”
阿渃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那就别说了。”
“哦。”
桑梓在一旁笑道:“阿渃,我想听。”
于是阿渃凑到桑梓身边压低声音,自以为是地窃窃私语:“前几日刘刺史,趁着旬休去庙里祈求佛祖保佑阿姐高中进士呢。”
桑梓闻言笑得全身发颤,咳了几声道:“阿渃,你确定刘刺史是去求这个的?”
阿渃向苌离那边望了一眼,道,“这不是委婉的说辞嘛。他必然是求佛祖把阿姐这个瘟神永远地留在长安,再不回来。”说到这里,阿渃忽觉鼻中一酸,再次看向她阿姐已恢复同色的双眼,阿姐的永远是多远呢?
阿渃已不记得自己去寺院里求了多少回,希望佛祖让阿姐的永远能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可这样的心思她一丝一毫都不敢露出来,因为阿渃知道,阿姐是希望这个永远越近越好的。
在桑梓启程之后,阿渃很是难得的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因为她知道,苌离让桑梓他们提前出发,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而她阿姐之所以不与桑梓他们同行,是因为阿姐在等,等到十一月初八,自己十五岁的生辰一过,她便要启程去长安了。届时,自己再学不会看账本,阿姐可真要把自己留在睢阳了,所以这些日子她可真是潜心研究起了账本。
十月末的一日,蓉娘托着一只朱漆托盘进了苌离书房,“娘子,请您过目。”
苌离放下手中书卷,抬眼看去,托盘上呈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那几颗珊瑚珠颜色深赤通透,白玉温润无瑕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拿到手中仔细打量一番道,“不错,寓意也好,跟阿渃也配。”说罢还在阿渃的头上比了比。
在一旁埋首于账本之中的阿渃,抬头看了一眼那发钗,道,“阿姐准备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不过我觉得阿姐及笄用的那支发簪格外好看。”www.sxynkj.ċöm
苌离把发钗放回去,示意蓉娘退下,视线继续回到书上,“怎么,你看上了?”
“我就是觉得好看而已。粉紫色冰花芙蓉玉雕的玉凤,与口衔那颗粉紫色南珠二者毫无色差,极是难得呢。”说到此处,阿渃不禁叹道,“明珠熠熠与美玉清光倒也相得益彰,就是粉嫩了些。阿姐现在可不会喜欢这样的物件,肯定是以前有人送给阿姐的。”
“嗯,难得你眼力好一回。还看出什么了?”
“冰花芙蓉玉属蓝田玉种,再配上珍珠。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阿渃摇头晃脑地道,“嗯,必是位郎君送的。”
苌离淡淡一句,“嗯,又对了。好好看你的账本。”
闻言,阿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账本上。
阿渃全名叫安渃,论出身跟妘氏那是云泥之别,即便跟苌氏比起来仍有差距。自己的的父亲生前只是一位中郎将,而苌离的父亲苌青却是朝廷亲封的将军,还有爵位在身,如今在中昱仍有追封。
至于她阿姐真正的身份,那更是高不可攀。如今,天下最为尊贵的并非三国之中的哪家皇室,而是五姓七望。只因为他们都与作为祝融直系后裔的,祝融八姓有过姻亲关系,身上都有祝融血脉。而妘氏是最后祝融八姓,五姓七望要认为自己血统高贵,那就必须承认妘氏在自己之上。所以这普天之下,无论何人要娶妘家的女儿,那都是要求娶的。
对阿渃来说,她阿姐是妘琬还是苌离都不重要,只要她还当自己是她妹妹就好。既然阿姐现在要自己学着理账,那自己照做就是了。
扫了一眼眉头紧皱的阿渃,苌离心里泛起一丝淡淡哀伤。当年那人让大嫂把这发簪转送给自己时,有没有想到后面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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